桑桑吸取了几百年前的教训,她打算静悄悄地离开，反正看起来高桓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她没有转身，先用后腿退了一步,然后前腿跟上。

    她一步一步往后挪,高桓没有看见她的动作，因为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帷幔无风鼓动起来，从另一侧走来仙侍捧着新衣走过来，高桓用一指挑起衣裳,道：“帕子。”

    仙侍一愣,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桑桑在角落里听着,暗暗想,高桓在人间呆了好多年，把人间的习惯都带了上来，仙人哪里需要帕子来揩拭水渍,念一个咒语不就行了嘛。

    仙侍低头道：“仙粗心，这就去拿帕子。”

    高桓却：“不用。”

    他伸一点,桑桑身不由己地向高桓飞了过去。

    她落在高桓怀里，爪子紧紧地攀着高桓湿漉漉的衣襟,她听见高桓道：“就用她。”

    就用她？

    她奋力往仙侍望去,想要听见仙侍不解的疑问。

    可是仙侍淡然：“也好。”

    高桓衣冠楚楚坐在书案后,他怀里的狐狸毛发湿漉漉,一脸沧桑。

    高桓揉了揉桑桑的肚子，想了想，念了一道除水咒，转眼间，狐狸又是蓬松香软的样子。

    桑桑摆了摆尾巴，恹恹看他一眼。

    你现在倒记得了。

    桑桑感觉自己受到了摧残。

    虽然高桓的身体秀色可餐,但是她不是一只下流的狐狸，她是很纯情的狐狸，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她情不自禁想到凡间的数段情史，她仿佛记得，她好像很爱那个人，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人叫什么。

    但她记得那人的面容，俊美又带着少年气。

    十世劫难之后，鬼王偷偷告诉她，她十世的夫君是同一个人，她想，她一定要找到他。

    但没来得及去找，她就被逮到了玉昭殿，还被迫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子。

    高桓一直静静看着桑桑，看到她闷闷不乐，他放下中的笔，用点了点她的鼻子。

    “生气了？我也没有做得很过分吧。”

    他没有很过分，只是起了逗弄的心思，让桑桑雪白的毛发沾上了一点自己身上的水渍，他没有将桑桑当帕子用。

    他舍不得。

    狐狸从他怀里跳起，走到书案上，准备跳下去。

    高桓看见她一只爪子从砚台上踩过，踩完之后，她懵懂地想要去看自己的爪子，动作却有些生硬。

    高桓眉头一皱，他将桑桑的脑袋抬起，指掐诀放在她的双眸之前，他神色严肃，过了半晌，沉声道：“你看不见？”

    桑桑歪头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感到高桓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沉郁起来，她有些不安地离他远了一些。

    她将尾巴圈在地上，脑袋搁在尾巴上，她看见高桓攥着毛笔，指节有些泛白，他露出的一段腕上贲起青筋。

    桑桑看了他许久，他一直僵持着这个姿势。

    桑桑的紧张渐渐消散，她打了个哈欠，趴在玉昭宫暖暖的玉砖上，睡着了。

    桑桑醒来，发现她不在玉昭殿。

    她在自己的仙洞里，她一下子有些迷茫，她仿佛睡了好多天。

    桑桑化成人形，揉了揉眼睛，慢吞吞地穿好衣裳，走出去后，紫玉一脸兴奋告诉她：“桑桑，你的眼睛有办法了。”

    桑桑不解地望着他。

    紫玉：“火精，我在桃树林里发现了烛龙的火精！”

    桑桑的眼睛中残留着三昧真火，当初她曾经尝试过用北冥之水来洗眼睛，但水火不容，这两样东西差点在她眼中打架。

    后来，医术精妙的仙人告诉她，或许以火攻火会有奇效。

    钟山之神烛龙衔火精，能照耀九幽，如果能够弄到烛龙的火精，就能够驱散桑桑眼中的三昧真火。

    只是，烛龙神力无穷，凶恶残暴，桑桑怎么敢打他的主意？

    几千年来，桀骜不驯的神仙们都被五方天帝收拾得差不多，这烛龙却依旧逍遥在外，可想而知，五方天帝都对这恶龙头疼不已。

    但现在，紫玉告诉她，她在家门口就能捡到烛龙的伴生宝物火精。

    桑桑难以置信地跟着紫玉走出去，她根本不用仔细寻找，一眼看过去，桃树林被火精照得灼灼生辉。

    桑桑心头一震，她借着风轻快地飘了过去，足尖点地落下。

    紫玉气喘吁吁跑着跟上来：“快收了它！”

    桑桑轻点眉心引出灵力，团团困住火精，她本以为会很难，但是火精无精打采，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桑桑隔着虚空将火精取来放在心，她的灵气已经贯通了火精，现在这宝物成了她的。

    她根本没有碰到烛龙的意识。

    简单得不可思议。

    桑桑知道这不是细想的时候，她偏头对紫玉：“我要闭关驱散三昧真火，帮我护法。”

    紫玉点点头。

    七七四十九日后。

    身披霞光的神女从洞府之中踏云而出，她的眼眸清亮，顾盼之间，仿若有神光流转。

    站在洞府外守阵的紫玉呆愣了半晌，等桑桑飘摇而至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来，然后一脸苦相。

    “坏消息，坏消息，天大的坏消息。”

    桑桑瞥紫玉一眼，她怀疑紫玉的原形不是紫貂而是一只乌鸦。

    紫玉苦着脸道：“我烛龙的火精怎么会到处乱丢呢，原来是是桓公子前些时候提着剑跑去和烛龙打架了。”

    桑桑一愣。

    从紫玉的絮絮叨叨中，她听明白了。

    正是她回到洞府的那段时间，桓公子消失不见。

    十天之后，他才提着剑走上了玉昭殿的玉阶，据，当时他浑身血淋淋的，吓得柔弱纤细的仙娥们几乎晕厥。

    他淡然施了一个净身咒，淡淡道：“不是我的血。”

    又过几天，从底下传来的消息让天界震惊。

    桓公子不知为何去挑衅了烛龙，还将自恃无敌的烛龙打得落荒而逃。

    那火精，想必就是桓公子从钟山带上天界的，却不知道为何掉在了桑桑洞府前。

    桑桑听后半晌无言，然后她声问道：“我捡漏了桓公子的东西，他会不会提着剑来杀我呀？”

    紫玉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正在桑桑仔细思考要不要收拾细软跑下天界的时候，童子走过来告诉她，玉昭殿来接她了。

    桑桑蔫了，玉昭殿都堵到门口了，她逃不掉。

    只能装傻。

    她嘭地一声变成了白白软软的狐狸，边上散落了霞光似的云裳。

    她边上，没心没肺的紫玉期待地看着门口，道：“玉柔仙子——”

    他叫的是玉昭殿的大宫女。

    但是绕过屏风走出来的却是一个轻裘缓带的矜贵少年。

    桓公子蹲下，摸了摸桑桑的脑袋：“由着你跑了这么久，该回来了吧。”

    紫玉对桓公子莫名其妙的温柔感到毛骨悚然。

    传闻中他不是自视盛高，盛气凌人并且最讨厌毛茸茸吗？

    缩在桓公子中的桑桑更是白毛炸得蓬松。

    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她看清楚了在她眼中一直模糊的桓公子的面容。

    这这这

    这不是她十生十世念念不忘的夫君吗？

    高桓的脸像是一个火星子，很快在桑桑脑中将她的记忆炸得噼里啪啦。

    十世的恩怨纠葛一下子变得格外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