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上门
叶泠和夏骏一人拎着两大兜东西,跟在叶河身后往老叶家走,走完了大路、走进了胡同、眼看着距离那扇熟悉的黑漆木门越来越近,叶泠的心跳不争气大地快了起来,夏骏的脑门也在这大冷天里挂了汗。
两个的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想法,看着反倒有些兴奋和雀跃。两的完全体会不到他们爸妈这会儿心里那如同慷慨赴死的悲壮
哪怕走的再慢,还是站在了黑漆木门的跟前。
叶泠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正要给自己做最后一轮心理建设,叶河就火急火燎地一把推开了大门,冲着屋里大声嚷嚷,“爸,妈,我接到我姐了!还有我姐夫和俩外甥!”
话音未落,屋里就冲出一个身量不算高、微胖、圆脸的中年妇女来,不是杜玉梅还能是谁?叶安紧随其后,慌慌张张地掀开门帘跑了出来,亲眼看到叶泠领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有俩孩杵在门口,这才把脸上的惊与喜都压下去,重重咳了一声,板着脸问,“你还知道这儿有个家?你还记得你有个爸和妈?”
这是叶泠预料中的环节,她苦笑着开口,“爸,您还生气呢当年是我不懂事,也是为了响应伟人号召嘛!”她着软话,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眼下的情况已经比她预料中好了太多了,要是叶安冷着脸不开口,那才难受。
叶安不再理会叶泠,开始打量夏骏,心里给这个女婿打起了分,身材看着还算板正、长相也不错,挺英气的,看着人模人样挺好,就是不知道内里是个啥,勉勉强强打个六十一分,刚过及格线。
杜聿梅步疾跑着到了叶泠跟前,冲着叶泠的肩上重重锤了几下,眼眶早已红透,眼里的泪就好似那松花江里的水,滔滔不尽地往外淌。
“你可真够狠心的,我和你爸不就是了你几句,你就真的不联系我们了。信不给写,电报不给拍,电话也不给打,你心里还记得你有个爸妈吗?”
叶泠也跟着红了眼,她给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尴尬的叶河递了个眼神,让叶河把她里拎着的东西接了过去,这才腾出来轻拍着杜玉
梅的背,柔声,“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是我不孝顺,这几年没能守在你和我爸跟前,让你和我爸替我操心了。我一开始是冲动了,觉得响应伟人号召没错,建设农村更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却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去了之后其实就有些后悔,可去都去了,也没法回来,后来知道高考开放了能回城之后,我这不马上就考回来了嘛!”
杜玉梅一句话不,抱着叶泠的肩膀就是一阵嚎啕,把这么多年积攒的苦闷和怨气全都在这一会儿倾倒了出来。
她也想收一收情绪,可情绪积压得太多也太久了,根本不是理智能收住的。
住在左右两边的邻里街坊都被杜玉梅这突如其来的哭声下了一跳,斜对门的燕婶儿已然六十多岁,正在家里坐在炕上戴着老花镜纳鞋底儿呢,她老伴儿里拿着一份报纸看,老两口突然听到杜玉梅的这哭声,吓得赶紧放下头的活儿,穿上鞋就往外跑。
“这好端端的,还是大过年,与玉梅咋哭起来了,还哭得这么大声”
“难不成是老叶没了?”
“哟!这话可不敢乱,犯晦气!赶紧穿上衣服看看,有没有啥帮忙的。”
与燕婶儿夫妇抱着相同想法的人很多,都以为是叶安犯了什么急性病没了,急匆匆地裹上棉袄趿拉上鞋跑了出来,窜进老叶家院子一看,叶安正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杜玉梅正抱着一个看着挺年轻的女人哭,那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壮实的后生和俩孩。
燕婶儿抬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拍了拍杜玉梅的背,,“玉梅,这是咋了,你亲戚来报丧了?大过年的,再大的丧事也稍微哭两嗓子就行了,别冲撞了各路喜神财神。”
十年过去,燕婶儿看着比之前老了很多,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但老太太的嗓门却是一成都没见过,她一话,叶泠就听出来了。
她明明是带着男人和孩子回娘家,怎么到了燕婶儿嘴里就成报丧了呢?
不过燕婶儿认不出她来也正常,她都站在叶河对面了,叶河不也没认出来?
叶泠自个儿觉得自己五官没啥变化,可又是嫁人又是生孩子,还得操持一家人的日子,心理年龄变
了,周身气度自然也跟着变了,更别提衣着打扮这些,现在让她穿当年下乡时穿的那些鲜嫩衣裳,她哪能穿得出去?
叶泠顶着一脑门的黑线喊了燕婶儿一声,冲燕婶儿解释道:“婶儿,是我,泠子。我考上大学了,就咱隔壁那京华大学,带男人和孩子来,我妈怨我太多年了,这会儿憋不住,让她哭一会儿就好了。”
燕婶儿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差点惊得掉在地上当场碎成一堆渣渣。
“啥?你是泠子!”燕婶儿扶着老花镜仔细瞅了叶泠好几眼,脸上填满了笑,“还真是你,原本你就长得好,现在长开了,更好看了!婶子这眼睛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看着你长大的,这会儿都没认出你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是你男人和孩子?”燕婶儿打量了夏骏几眼,见夏骏眉眼周正,不似那贼眉鼠眼歪瓜裂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的人,给了夏骏一个评价,“不错。”
她转头就看向揪着叶泠衣角的夏凯和抱着叶泠大腿不撒的夏旋,仔细瞅了好几眼,伸从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两个红纸包的红包来,冲兄弟俩递了过去,“泠子,你家这俩子长得可真俊啊!来,乖孩子,收下姥姥给的红包。”
夏凯和夏骏牢记着叶泠那‘不许拿陌生人东西’的教训,连连摇头,夏旋还盯着叶泠看。
叶泠道:“收下吧,喊燕姥姥,这是妈的老邻居了,妈和你舅时候啊,你姥姥老爷有时候厂子里加班回不来,妈和你舅就是在你燕姥姥家写作业的。”
夏旋和夏凯这才敢收下燕婶儿递给的红包,兄弟俩牢记叶泠的叮嘱,哪怕心里被叶安和杜玉梅吓得慌得一批,这会儿还是挂上了营业假笑,相当真诚地给燕婶儿拜了个年。
燕婶儿就喜欢毛孩儿,她瞅着夏旋和夏凯欢喜得紧,被夏旋和夏凯兄弟俩的那些讨喜得话逗得心花怒放,道:“泠子,你把你家这俩孩子教的真好,咱这胡同里的那些萝卜头、豆芽菜都没你家这俩嘴甜。就是这张嘴的碴子味,你好好教教,不然上学还带着碴子味话,是要被笑话的。你家这俩孩子看着就灵,学起东西来肯定慢不了,现在改口音也好改。”
完这个,她又拍了杜玉梅几下,一脸嫌弃道:“得了得了,泠子回来是好事,是高兴事,你喜事,你哭啥啊?瞧瞧你把俩孩子给吓的。天儿这么冷,你就让你女婿和外孙杵在院子里冻着?家里有花生瓜子和糖块吧,买奶糖了没?河子,你去婶子家把糖盒端过来,里面有百货大楼里新买出来的奶糖,给俩孩子甜甜嘴儿。”
杜玉梅这会儿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也意识到自己闹笑话了,她嗔了叶泠一眼,蹲下身来摸了摸自家俩外甥的脑袋,看着同叶河时候有五六分的像,她一牵了一个,同燕婶儿,道:“我也买了!年前泠子给河子打电话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准备了,奶糖瓜子罐头可买了不少,就是给这俩的准备的,都没拆呢!”
“走,跟姥回屋去,姥有好吃的给你们。”
杜玉梅长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虽然刚哭过,她的眼这会儿还有点红,但整体看着并不凶,俩的又不傻,听杜玉梅抱着叶泠哭了一通,也知道叶玲今天领他们来是见谁的,自然不会害怕,更别提还有‘好吃的’在诱惑。
被杜玉梅那么一牵,夏凯和夏旋就跟着进屋了。
叶安见叶泠和夏骏杵在门口不动,没好气地,“咋,在外面站着不冷啊!赶紧进屋来!还是得我请你们进来?”
叶泠和夏骏哪敢托大?赶紧拎上东西进了屋,叶安却是出去同街坊邻居话去了,大家的无非就是些打趣之类的话。
“老叶,泠子回来了,你是不是得摆点儿酒菜庆祝一下?”
“就是,我刚刚看到泠子拎的东西了,可不少好东西呢!”
“泠子拎了啥我没看到,但老叶你女婿拎了啥我看了个清清楚楚,最贵的大乾门吧,还有两瓶酒。那酒是啥我没看清楚,但看那有棱有角的包装,我就知道定然不便宜!老叶,我出猪头肉,你出酒,咱喝一个!”
“去去去去去!想啥呢!我女婿拎来的酒,哪能随便喝了?我养了那么大的闺女就换了两瓶酒,你有脸喝?想喝女婿拎的酒就赶紧把你闺女嫁了,你也有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