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药丸
皇帝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床边上。太监带着太医进来的时候,那位状元郎还规矩地退站在内殿之外。
眸光低垂,很是温顺。
而皇帝不知是受了风还是怎的,咳得愈发厉害了。
连话都不出,只瞪着眼睛喘气。
御医焦急地诊治着,却发现陛下气血衰竭,约莫是新太子死于边境的打击过大,竟有油尽灯枯之相。
连忙下针,先好歹护住皇帝涌动的心脉。
看来,立储之事果真是陛下十数年来的一块心病。
恐怕,只有找回真正的太子,陛下才能好起来。
“陛下莫要忧虑,当年走失的太子殿下,听闻已经找着些头绪,陛下要放宽心,养好身子。”御医顺着皇帝的气,“只有心气顺了,才能有父子团圆的一日啊。”
可皇帝听闻此言,气血逆涌,嘴角竟再溢出一缕血丝。
此时,林寂退出殿门。金陵城上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亮光。
他与林戎交换了一个眼神,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袖。
身着正红官袍,走下漫漫长阶。
***
南境。
“陛下病重了,病重几日?”
院落内,裴寒亭坐在木制轮椅上,上拿着剪子修剪着面前的植株,几剪子下去理出既有韵味的青松。
底下的人答,“自新太子死在西境,陛下就一直不大好。约莫也有十日了。只是自昨日起,好像连病榻都下不来,全靠宫里头御医吊着一口气。”
握着剪子的稍一凝滞。
“王爷,王爷,那偷盗边境驻防图的是,是”那人似乎还觉得这个名字不能启齿,“这可能吗,会不会是王爷弄错了。”
“阿凛年纪虽轻,却是我把教出来。”
裴寒亭从容地推着轮椅到另一株植株前,抬再修剪着,“金陵城里没人是他的对。就是放眼东西南北境,也没有几人,是单打独斗能制得住他的。”
“我让他去金陵城,自然也是对贺家,有些怀疑。”
但没想到,还试出一些更要紧的东西。
中剪子咔嚓一声,将细枝末节择得清楚,主干越发清晰明朗,被重重绿叶包裹着一开始教人看不真切,现如今才看得明白,顶上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鲜艳欲滴。
裴寒亭凝视着那将要绽放的花骨朵。
陷入沉思。
“可是那个孩子,当年才六岁。”旁边那人犹疑万分,“六岁的孩子,能记住什么。王爷是因为多年得您教导,才记得住兰老先生的剑法,依我看”
“前朝太子太傅曾过,萧珩这个孩子自便极聪明,他的记性非常好。看过的书一遍既能背读,见过的剑法几回便可熟记,甚至是旁人过的话,即便不大重要,他几乎不会遗忘。”裴寒亭继续修剪着枝叶,将那一株红花旁边的累赘的叶子剪去,看得愈发分明。
“但有很多事情,忘了更好。”
咔嚓一声,将那一株繁花掐断。
捻着那一株未开的花朵,仔细端详。
“王爷,王爷带人回来了。”
放下中的剪子,裴寒亭任由身后的管事推着轮椅,去往了前厅。
看到了那年纪尚轻的余三公子和自己弟弟。
余洛这是第一回见到云南王——对于此人在书中的情节,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但之前差点指婚的时候听祖母过,裴家是如今大魏第一兵戎世家,握着近半数兵权却蛰伏南境,这么多年来没有插过金陵城任何一桩事情。
余洛想过,他会是英勇的将军。
此刻看着他的双腿,满眼疑惑——怎么会是个腿部残疾的呢。
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裴寒亭接过旁边人的杖,从轮椅上走下来,“我这腿,十多年的老毛病了。外面人都以为我双腿残疾得站也站不起来,但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严重。”
只是走路稍有几分不便而已。
裴寒凛上前扶着兄长,向余洛解释道:“我的兄长,师承前朝兰老先生。是当年萧氏王朝时候,名誉天下的第一剑师。”
裴寒亭轻轻笑了,“我已不提剑许久。如今,只过闲散日子。别这些旧事让人笑话了。”
可听了裴寒凛的话,余洛眼眸里却盛满崇敬,“那么厉害的,那就一辈子也不嫌多,怎么会让人笑话呢,”双抱拳,行的不是金陵城里的官礼,而是和裴寒凛一样有些生疏地行了军礼,“裴王爷万安。”
“裴王爷如此年轻,为什么话老气横秋的。”
余洛看着他也是而立之年的模样,应该和兄长余泽差不多年纪,可是听语气和话的姿态,倒像个耄耋老人。
裴寒亭看着这位余家儿子。
见他乖巧非常,眼神澄净透亮,心想很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原本想要撮合他和阿凛。
但是,没想到他心有所属,那便也勉强不得。
倒是有些可惜。
若是阿凛许了这样一个心思纯净的孩子,日后再得他云南王位。有兵权护佑,倒是能在云南境内一辈子逍遥舒适。
“人老不老,看的不是年纪。”
“那是什么。”余洛问。
“是经历。”
裴寒亭将刚刚掐断的花,顺别在余洛的鬓发间,“你和我们阿凛年纪相当,又生于战乱之尾,正逢新朝建立,一路过来没受过那些苦,自然朝气蓬勃。”
“只是我像你这个年纪,甚至还要稍一些的时候。已经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战了。那时候,穷兵黩武,世道太乱了。”
裴寒亭看到余洛有些懵懂的眼神,只几眼就看出,自己这弟弟对他很是上心的样子——分明刚刚提这桩婚事的时候,他还是极不情愿的。
果真是少年意气。
想当年,他也曾这般不情愿。
阿凛是像他的。
裴寒亭还不知道余洛已经成婚,又看透了弟弟的心思,便有意再撮合二人,问,“阿洛,你喜欢我们阿凛吗。”
余洛愣了一下。
“哥哥,他已经成婚了。”
裴寒凛道。
“嗯?”裴寒亭似乎没想到,分明半年前他秘密入京时,这位世子刚刚解除婚约的。怎么冷不丁倏然又成婚了。
“对,我已经成婚了。”余洛有些暗淡地回应,“对不起。”
“孩子。你成婚是好事,没有对不起谁。”裴寒亭眼神悠远,似是想起一些旧事,“是我们阿凛和你没有这个缘分。你兄长和姐姐最近都还好吗。”
“我兄长贬官了,姐姐回了漠北。他们都还好。”
余洛心里头挂念着沈棹雪,“不知那位沈公子可在这里。”
“哦,在的。我已经教人去请了,应该一会儿就来。”
话音未落,余洛看到院外径处一个颀长的身影。
某一个瞬间,那种感觉又来了——他觉得那清冷卓绝身姿有些眼熟。
像谁呢。
走近了,沈棹雪先是对着裴寒亭行礼,再喝余洛和裴寒凛颔首示意,最后才从袖中取出一张刚刚画好的图来,交到裴寒亭中。
余洛看到,那图中所话,正是当初他错认了林寂的那一枚玉佩。
果然,这位沈公子还是一直执着于自己的身世。
裴寒亭只看了一眼那图,便端起边的茶,默默地将图纸叠好再交还到沈棹雪里。
再抬眼时。
看向沈棹雪的眼神已是不同。
连声音也压低些许,甚至屏退了左右。
“不知公子,年方几何。”
***
林寂回到自己府中。
也不知人到了婺州没有。林寂看了眼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三日没有传讯来了。
算着日子,也该是这两日到了才对。
今日进宫去面圣后,林寂的心绪始终都压着,并没有想象中淋漓畅快的感觉。环顾四周,新府邸方正雅致,可他却觉得处处陌生。
看着愈发暗去的天色,他起身出府,慢慢悠悠地在喧闹的街道上走过,从天明走到天黑。
金陵城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一片焦黑的模样,人们也已经从当年的战火的阴影里慢慢走出。
就连那座被烧毁的九重浮屠塔,也已经被重新装点修缮。
可是。
周围的热闹和吵嚷似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陡然听到叮铃一声。
停步驻足,才发觉自己走到了宣平侯府前。
府门外朱红的灯笼依旧高挂,底下飘着绸带。
刚刚的响动,是那一枚巴掌大的铜铃——上一次余洛带着他去九重浮屠塔,攀在那栏杆上费力想要摘下来的。
他又喜欢得很,挂在房门前不够,非得挂在大门口。
和这一对彩绸灯笼系在一起。
他这灯笼好看。
喜庆。
风动,铃动。
心意动。
驻足观望片刻,他敲响府门,管事见是刚刚被封官,已经另立府邸的林寂,乐呵呵地将人迎了进来。
“老夫人去了大公子那儿,一时间府里少了三位,倒是冷冷清清。幸好世子妃哦不,幸好,林少府还记挂着,这么晚了,还来府里看看。”
管事忙不迭给他奉茶。
管事之前对林寂的印象并不算好。
觉得他是个出身低微,性子却有些厉害,一贯只知道恃宠生娇的人——曾好几次把老夫人气得不行。
可自从他中举之后,也没见他更骄纵。
而被赐了如此高官。
另立了府邸,却还能三天两头地记挂着这边,时不时地还回来看看。
管事觉得,这位林公子,是个极念旧的人。
想着当年就算是大公子,刚刚考中了状元分府的时候,那可是一年多都不不见得会回府——都是老夫人不厌其烦地,不停往他府上去。怕他新府上不够人使唤,怕他吃不好,睡不好。
可这位林公子。
状元自己考的,立府的事情也是自己操持,没有谁帮。
一路走来,除了不许世子纳妾,一直都本本分分。
管事心里头对这位林公子更认可几分,“也别怪老奴这几句话逾越,有空啊,多回来看看。若是新府住不惯,也尽可以搬回宣平侯府来——世子是一定愿意的。”
提到世子。
管事想到今日宫中药房里正好着人送了上回给余洛看诊的药来。本来应该是苦极了的汤药被制成了一颗颗送水吞服的药丸子,装在几摞木质方盒子里。
便教人拿了来,给林寂看看。要安排给送到婺州去。
那老御医十日便是十日,倒是很准。
林寂打开一盒看了眼一盒里分三层,一共有三四十颗。又展开那药盒子上方格子里装着的布帛,上头写着服用方法和用量。
这么多盒,还挺多。
像是至少半年的分量。
莫非阿洛的病症比他想象中更重。
“好,我这边着人快马加鞭送去婺州。”林寂将药盒子盖上,管事正要人打包好了送去世子妃的新府。
“慢着。”
却见世子妃倏然抬。
指尖摩挲着,嗅着那点残余的药气。
似是哪里不对。
林寂又将药盒子打开,将一颗碾碎了,拿了一点放入口中尝过。
“诶,少府怎么吃这个”管事看了吓一跳,却见林寂脸色越发难看了。
不免心头一惊,“怎么了,这药有哪里不对吗。”
这可是宫里开的药,又是给宣平侯府世子的,难道还能被人给动了脚不是。
管事看着那一颗颗漆黑的药丸子,心里头也有些发憷。便听到林寂,“去叫府里的大夫来。”
“世子妃,这药”
里头怎么会放黄芪,脾胃虚寒的话,不是宜养不宜补吗。
再仔细分辨,里头分明好几位补气的药材,味苦却有回甘。
林寂将中捏碎的药抛在桌上,又想到那一日看病时余洛不停地发抖的模样,以及那御医有些含糊的辞。
顿时眉头轻蹙,“这不是治脾胃虚寒的,要府上大夫拿两颗捣碎了查查,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