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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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人战战兢兢,无人敢答话。哪里知道这位世子妃看似宽厚,可实际上也有如此雷霆的一面。眸光一掠过边上几个,便道,“那从世子的院子里开始,拖出去,一人抽十鞭子再来回话。”

    管事这才明白,那生子药不是世子妃也不知情。

    眼下脸色也有些难看。

    是谁给世子弄来的生子药。

    一时间也火气上来,听着院子里哀嚎一片,紧接着就有个丫头招认了。将人拖上来一看正是余洛房中一个少不经事的婢女,明唤梨生,看着才十四五岁的模样。

    身上沾着点血,拼了命地磕头:“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

    此人林寂记得。

    当初阿洛把脸画得乱七八糟,那教人作艺倌打扮的书也是她买进来的,当初因为买书就差点被鸳娘拖到院子里打个半死。

    没成想还敢买药。

    “先把话清楚,再求饶。”林寂微微眯起眼,“这生子药的事,可是你劝着世子喝的。”

    “不是,不是!”

    那婢女连连磕头,“我自然是不敢的,可是世子不知从哪里得知男人也可生子——应当是之前老夫人和大公子和他的,当时相广陵郡王的婚事的时候,大公子就要希望世子日后嫁给广陵郡王,能生下皇长子——”

    此事管事是知道。

    林寂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世子一定是从那个时候,就起了生孩子的念头”

    婢女哆哆嗦嗦地哭着。

    “是,是世子要我偷偷买的,我当时以为以为他是想要孩子,想要世子妃生,我还了,此事勉强不得世子妃,一定要好好的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自己喝。世子可能太想要一个孩了呜呜他很喜欢世子妃的,他他想要一个属于他和世子妃的孩子”

    林寂面色本就阴沉,可听到后半句时,竟微妙地一个抬眸。

    那婢女颤颤巍巍地磕头,还不停地哭,话也语无伦次没什么重点。

    倒是和他服侍的主子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

    林寂又问,“药何时买的。”

    “是,就是大婚前几天”

    “那买来谁煎的。”

    余洛的药都是专门有人煎的,若是如此应当是会问清楚这是何药,不可能能瞒得过府里服侍的人。

    “奴婢也不知,只把药交给了世子,世子叫奴婢别管了奴婢也不敢管”

    林寂陡然想起了成婚前一天下午不见人,找了许久,才找到腿都蹲麻了,端着一碗药站在厨房门口的阿洛。

    那时候他慌慌张张地把里药全都喝完。

    还这是治咳嗽的。

    时间对上了。

    应当就是那次。

    他抬摁着眉心,心头是前所未有的烦躁。

    话也问清楚了,前因后果都明明白白。

    “拖下去,杖毙。”

    婢女撕心裂肺地哭起来,“真的是世子非得要我准备的,他特意了要我不要告诉世子妃,也不要告诉老夫人。是世子自己想要这个孩子,奴婢,奴婢只是遵从他的吩咐呜呜呜”

    “真的是世子要喝的,我看他,看他好像很开心,我不知道他是要自己喝,我以为他是要您喝”

    余洛的确是问过林寂,他是否愿意生个孩子。

    是他当时拒绝了他。

    周遭府兵挟住她的胳膊便将她往下拽,将人推倒在外院便拿着红漆大棍往下闷声砸。

    “世子妃饶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真的是世子吩咐我不要跟任何人的”

    哀嚎声和辩解声越来越。

    还是管事觉得哪里不对,出言道,“世子向来心善,若是就这样打死梨生,世子回来如何交代是好。”

    这一句点醒林寂,他抬教人停下,正巧府里大夫就在堂上,直接将那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婢女拖下去诊治去了。

    梨生算得上世子面前的很的脸的婢女的,平日里乖巧可爱的。可是世子妃杖毙就杖毙,这一番段下来,府内人人噤若寒蝉。

    这位世子妃看着清瘦温雅,实则也是给腕雷霆的。

    之前有几个还妄想着日后给余洛作侍妾的院内婢女,挨了这一顿鞭子后,此刻也是半点都不敢动这种攀龙附凤的心思了。

    在他底下做妾,还不得被活生生扒一层皮。

    才知道这位之前当着老夫人的面威胁“打发了人牙子一辈子不入金陵”,那种下场已经算是下留情。

    府邸大夫来看过,伤到了筋骨,但是叫停得快,性命无忧。

    “日后世子回来了,今日之事,不得在他面前提起半句。”

    底下人纷纷应是,不敢有半句微词。

    林寂回府即刻传信于婺州。进来几日总不见信来,他心中有种微妙的不适。今日得知余洛身怀有孕后,这种不适愈发强烈。

    到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余洛既生作了余家的世子,性子又生得良善至极,活像个菩萨似的。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完全与余家分割开来。

    原本想的是将人送去婺州后便将养在府里,直接封锁消息。

    这一场战直接打到了金陵也就完了,根本波及不到南方。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余家人死绝了。他再慢慢将人劝着,花个三年也好五年也罢,让他慢慢接受世事无常的现实。

    再把余皇后留着,与他两姑侄在宫中作伴,互相慰藉,日子久了也就放下了。

    可如今战事迫在眉睫,余镇钦是一定会死的。余洛这个身子不能去婺州修养,必须放在他身边。可若人呆在金陵城,人多口杂,又难免得知消息。

    竟是进退两难。

    如此犹豫着不过两日,婺州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余世子根本没到婺州。

    金陵城去婺州的日程,满打满算应当就是六七日。就是再慢,也不应当超过十日。可这已经是第十二天。

    为什么余洛还没到婺州。

    路途中的消息是六日前开始断的。

    难道,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了——可若是如此,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除非十二个暗卫,十个护卫竟无一人活着报信。连雪隼都被射杀。

    外头传来一些动静,林寂听到窗外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伸摸上头顶的古木发簪,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柄四寸长的利刃,在那人即将推门的刹那,利刃破空而来。

    那人稍一抬,拿剑鞘欲挡。

    可利刃削铁如泥,动作一贯好不喘息余地地逼近,刀尖径直穿过剑鞘与刀柄。

    刹那直抵颈前。

    只差毫厘,就可穿透喉间。

    “林大人好黑。”宋遮退了步,取下兜帽,“就这一下,差点要了本官的命。”

    林寂收起中利刃,将发簪再别回头顶。

    “怎么了。”

    宋遮如今出入林寂的府邸,倒是没有从前顾忌,坐在他桌案前端起一盏酒水就喝,“如今那赈灾的粮款都归了你的口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荀家老头都快气冒烟了,魏闻绪一死,他又着急忙慌地开始找魏家的别的表亲不是我,还不如魏闻绪呢。”

    宋遮有一搭没一搭地着。

    却感觉林寂有些心不在焉。

    不由得将中的杯盏捏紧。

    “你猜我最近听到了什么传言。”

    林寂倏然懂了宋遮深夜前来的目的。

    “听余家世子,怀了世子妃的孩子。金陵城里都在笑,这可真是本末倒置,滑天下之大稽。”

    烛火幽微里,宋遮看不清林寂的脸色,便再笑道,“太子殿下,您这两日在忙什么呢。宫中也不去了,朝上也称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中美眷缠身,脱离不得。”

    林寂终于开口,“宋遮,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宋遮霎时间捏紧中酒杯,“你果真心软了是不是。你当初要我放过余皇后,我放了,左右她不过是个宫中妇人。你非得娶那余家世子,我也认了,左右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如今余家世子怀了你的孩子,你总不会要再放过余家剩下的人吧。”

    林寂的眉头蹙起。

    “三个月前你决定将你的身份透露了一些给云南王府,可你看看都这么久了。他们至今蛰伏不动,你还不明白他们的态度吗。”宋遮道,“我不跟殿下谈恩怨,殿下只管就看看眼下这个形势——若是一朝起势,裴寒亭却要执意要扶持魏家人,再放着余氏余孽不除,我们统共能有几分胜算。”

    宋遮今日果然是冲着余家的事情来的,字字句句都离不开这桩事。早在林寂要和那余家世子成婚他本来就是极不愿的,但那时以为他不过一时新鲜。

    可看着眼下这情况,那余洛怀了他的孩子。

    枕边风一吹,难保不毁大业。

    “太子殿下。我今日来就是提醒您。裴寒亭态度不明,余家,就必须得死得干干净净。你不狠,总有人比你狠,这个道理,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殿下犹豫了,就会像当年一样被人拆骨剥皮,且这一回,永世不得翻身。”

    宋遮取出袖中的玉佩。

    与林寂腰间的正成一对。两枚玉佩一左一右提在烛火前,缓慢旋转,晶莹剔透。

    “你找到魏闻珺了。”林寂沉声。

    “我找得到,留不住。”宋遮将一对玉佩放在林寂中,“裴寒亭把人扣下了,你若再不对余家动,过几日,人家可就把魏家太子送回金陵,捧上东宫位置了。”

    魏家的真正的太子一旦坐上东宫的位置。

    一定又是一场新的纠缠。

    沈棹雪聪明极了,竟知道要去像云南王府求助,倒是他一步步看了,还以为他当真是个阳春白雪的柔弱人。

    宋遮知道,裴寒亭只要见过魏闻珺,就一定会铁了心地扶持他登上太子之位。

    因为他正直,坦荡。

    什么样的臣,就会喜欢什么样的君。

    可是魏闻珺并不适合太子之争。

    裴寒亭这是在火中取栗,非得去将一个根本不合适的人推进这泥沼一般的漩涡里,裴家人总归如此,非得喜欢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沈棹雪的确很好。

    但只有眼前这位,才是真正坐得稳江山的人。

    若是能速战速决,加快速度。踩着余家的尸山血海,在真正的太子册立前,趁着皇帝病重的这段时间夺回这江山——那才是最好的法子。

    正逢此时,许久不来的雪隼终于再一次落在窗前。

    林寂取信也并没有避着宋遮,

    信上所写:余世子的马车在从州的深山里被劫,已经失去踪迹。

    中信笺霎时间被捏紧——阿洛果然在途中出事。

    劫马车的极熟东南境的地形,所以才知道要挑从山那种险峻地带下。并且法奇快,连空中的雪隼都能勾下来杀死。

    且消息隔这么久才传入金陵,其中一定是做过脚的。

    从州往上回金陵最快的路,会经过南境边缘。

    是云南王府的人。

    那么余洛,是已经认出沈家太子了!

    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奔赴向云南王府。

    宋遮好似对这个结局早已有些所预料。

    瞳眸也渐渐深邃,看着酒杯中倒映着的身影有些怔忪,难得地了一句人话,“殿下是真有些舍不下他。”

    “可是没法子,舍不下也得舍。生在余家,算他命不好。”

    宋遮将中烈酒一饮而尽,只觉得甘冽烧心,“也算殿下命不好。”

    “从一开始,殿下便不该放纵了自己去贪这一点浮世温情,可那是刀尖舔蜜。”宋遮看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天色,像是永远等不到黎明似的压抑,“到头来,甜了片刻,却要痛上许久。”

    “当初殿下怎么就一时头热,答应了和这位余家世子成婚。帝王之路向来残酷,身边本就是留不住任何人的。就像魏恭恂得了帝位就会失了儿子,太子殿下若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置。必然也只会是孤家寡人。”

    见林寂偶入桃林竟真有流连忘返的念头,偏是要作茧自缚。

    宋遮字字珠玑。

    “路途中偶得几分真心,便也算尝过寻常人过寻常日子的滋味,引作一场旧梦。”

    “从此放下吧。”

    本以为这一番话是醍醐灌顶。

    却不想,林寂将中信纸烧了,道,“我要去一趟南境。”

    “什么?”宋遮惊愕,渐渐转为薄怒,“你疯了!”

    “裴寒亭的意愿,我要自己问。”林寂想到裴寒凛的性子,觉得这位云南王应当也是有些想法在身上。

    他透露了自己身份后,裴寒亭虽然没有表态。

    但是,也没有继续妨碍他。

    而且,阿洛在南境。

    他得接他回来。

    ***

    夜色泠泠如水。

    金陵城里应该还是梨花盛开的季节,南境已经满是杏花。

    春色盎然。

    余洛听到沈棹雪的决定,想到最后他会被林寂杀死的结局,心中不免万分惆怅。

    沈棹雪道,“阿洛,你早知我身份,却还愿冒着危险送我出金陵城。此等大恩,棹雪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

    不是啊。

    你是主角,我本来就应该保护你的。

    余洛眼神有些暗淡,“你救了我,这些,都不过是报恩罢了。”

    本来,我还要给你生孩子的呢。

    可惜怀错了。

    余洛想到此处,抬起,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这念头起来的时候,他的腹部似有一团热气冲撞了一下。

    像是不满。

    “那都是时候的事情了。”沈棹雪搭在他肩头安抚性地拍了拍,“自然了,那些成婚什么的,也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余洛听完愣住,“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明明加了记忆的,为什么沈棹雪会不喜欢自己呢。

    “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沈棹雪微微勾起嘴角,“实话,我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像是有些奇怪的。像我,又好像不像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么,并不是觉得你不好,是我当初太轻率了,不该随意答应你那种事情。”

    “我来金陵城也去找了你的。但不是为了跟你成婚,只是因为我答应过你,要去找你。”

    沈棹雪那一对远山眉极是温润,言语里也好似潺潺溪流,沁人心脾。

    第一眼看到此人的时候。

    余洛就觉得他像谁。

    如今靠得近了,他才惊觉——

    沈棹雪这一双眉眼,长得和林哥哥好像!

    余洛仿佛受到什么打击似的一连踉跄好几步,被他扶稳了。

    沈棹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对那时候的话如此看重。阿洛,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将我当兄长,当做朋友,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照顾你的。但是,我对你没有爱慕之情,所以,那时候的承诺只能作废了,真的很抱歉。”

    看到他犹豫再三,还是温文尔雅地将事情清楚。

    余洛眼前慢慢溢出了泪水。

    啪嗒。

    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余洛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哭的,一边拿用力地捂住了眼睛,擦着眼泪,禁不住蹲了下来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腿上,,“对不起,你不用跟我道歉”

    那些记忆本来就就不是你的。

    是我修改了你的记忆,是我给你造成了困扰,是我应该跟你抱歉。

    原来。

    沈棹雪也不会喜欢自己。

    不管他怎么做,不管他多努力,都没有人会喜欢他。

    但是沈棹雪不喜欢他,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林寂不一样。

    他会骗他。

    看到余洛哭得如此伤心,沈棹雪好像也有些不忍,半蹲下来,“阿洛,你喜欢我吗。”

    “我”

    余洛仔细想了想,没有答话。

    “你认识我也没有多久,甚至都不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沈棹雪将他扶着,抬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如果只是因为儿时的事情,那就更不是喜欢了,你只是想报恩而已,对吗。”

    余洛不知道怎么。

    你是主角啊,我本来是应该生下一个你的孩子的。这是我的任务,不管喜欢不喜欢都得去做的。

    生下一个,沈棹雪的孩子。

    沈棹雪身上有淡淡的独属于他的清雅香气,余洛此时靠得太近,却总觉得与此人相隔很远,他甚至完全想象不出来,要怎么样和他生下一个孩子。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找到的是沈棹雪。

    他会像是缠着林寂一样,去缠着沈棹雪吗。

    余洛猛地站起来,一连退了好几步。

    刚刚还觉得沈棹雪和林寂眉眼身姿长得有些像,可是现在看起来,只觉得完全是两个人——根本一点也不像啊。

    虽然看上去都是脾气极好的模样。

    但是真的。

    完全就是两个人。

    “沈公子倒也不必将话得那么实在。”

    在边上不仔细听了一耳朵的裴寒凛越过长廊走近,将余洛从地上扶起来,势上有些强硬,像是要给余洛撑腰似的,“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情,本来也就全凭一颗心。沈公子可以不喜欢阿洛,但是又何必觉得,他一定不喜欢你。”

    沈棹雪愣了一愣,在裴寒凛不悦的语气中才明白他的是什么意思。于是朝着余洛作揖,补上一句,“是我言语唐突了。”

    “阿洛。”

    裴寒凛扶着余洛的肩膀,看着他睫毛湿润着,眼尾红红的,语气像是有些焦躁,“你没有哪里不好,只不过是沈公子不喜欢你而已。”

    “生而在世,本来就不必人人都喜欢。”裴寒凛有些硬气,“这么脆弱可怎么行。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不必听旁人置喙。”

    “可我”

    余洛用力地擦了一把眼泪,被裴寒凛安慰过后,更伤心了。

    “人人都不喜欢啊”

    这话得太委屈了,每一个字都好像哽在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