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大结局(下)
里屋外屋隔着一重珠帘,他没有力气转头,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的,指间黏腻腻的好像都是汗。每一寸骨头好像都碾碎了重新拼凑出来似的。
连骨头缝里都疼。
天哪。
男人生个孩子这么疼的吗。
用尽力气把眼光垂到鼻尖,看到平平的被褥。
还好生完了
再不生了。打死都再不生了。
余洛这头刚松了口气,浓浓地困倦再一次席卷上来。
忽然外头传出刀剑出鞘的锐响,又像是要划破他耳膜似的。
“陛下,娘娘早先刚怀孕的时候便四处颠簸,许是那时候就落下了痼疾,埋下今日的祸患。您是知道的。许是那时候没有将养好,未必就是这三个月的缘故陛下宽厚些吧,娘娘娘娘也必定不愿她们白白死了,娘娘是个顶良善的性子,陛下三思”
“男人生子,本就本就十分凶险啊!”
御医在地上连连磕头,却不知自身难保。
那一柄寒剑直抵在他脖颈处,剑头还不稳,“你胆敢在朕面前提此事,若非你当初提他瞒下此事,他根本就出不了金陵城!”
如果早知道阿洛有孕在身。
他一定会把他看得牢牢的。
阿洛单纯,又没什么心眼,他本可以把他更妥善地安置好,困在这一座四方城的高台之上,日日温养。
不让他经受这乱世更迭的苦楚。
可是他逃出了金陵城。
颠簸去往南境,又去了云州。心惊胆战,又饱受饥饿困苦。最后还被搅进了魏恭礼的叛乱里,险些被斩杀在城墙之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要命的。
曾经一杯刺杀皇后的毒酒就能让他吓得缠绵病榻三月不起。
他怎么禁得住这些。
眼看着那剑头便要砍下,刘御医忽然后悔了替那一众宫人求情,此刻汗湿了衣襟,“臣也不知道当日世子怎么铁了心要出城啊陛下!”
“臣也一早过,娘娘的胎气很稳,但是,但是娘娘本身五脏虚亏,那是极不好的状态万幸的是,万幸的是殿下还活着,殿下很健康很平安地出生了啊”
对,殿下。
御医自以为抓住了一道保命符,却看到林寂阴冷的目光往边上那被鸳娘紧紧抱住,还在擦洗着脸上血污的儿子身上扫去。
林寂握住剑柄的指骨泛青。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他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是他要了阿洛的命。
鸳娘察觉到那眼神不对劲,将孩子护得更紧,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陛下,陛下!”
外头金吾卫拦着,鸳娘也根本出不去。
她抱着孩子扑通一声跪下,忽然痛声哭道,“陛下,这是太子殿下啊,这是您的亲儿子啊。您看看,他跟您长得很像的”
的确,眉眼,轮廓都非常像林寂。
明明是阿洛的孩子,可是却长得不太像他。
好像这世上最后一点痕迹都要消失了似的。
那孩子仿佛察觉到一点危险,本来已经呼吸平稳安睡过去,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
那哭声吵得屋子里困倦不已的余洛再找回了一点点意识,忽然开始很轻很轻地咳嗽,像是喉头被胶黏住了似的难受。
那一点点咳声,几乎完全被这嘹亮的哭声盖过去。
但是林寂却听到了。
刀刃落地,他掀起珠帘回到内殿,看到床榻上那人艰难地呼吸着,细细喘着气,没几下呼吸又要轻咳几声,像是被孩子的哭声惊吵了。
阿洛呼着气,林寂呼吸却窒住。
凝了一瞬,才强制自己稳着声音,“御医,御医快来!”
他捞出被褥里那只冷冰冰的,搭上脉,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身后的御医也惊异地看着床上眼睛睁着一条缝,但是却无神地望着上方的皇后。
“怎么会,刚刚明明”
分明是连脉搏都没有了的呀。
但是很快御医意识到这是救命的好事,拨开阿洛的眼睛看了眼,再探了下他的脉搏,听了听他胸腔处。
的确是活过来了。
虽然极度虚弱,但是的确这口气喘过来了,简直是奇迹。
“活着,陛下,娘娘活着!”
御医忙不迭地道。
外头一应人等都软着腿,鸳娘更是抱着孩子跌坐在地上,像是捡回一条命似的虚脱了。
“阿洛,阿洛”
林寂喊着他的名字。
余洛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可以看到里头漆黑干净得像葡萄似的圆润的眸子,只是空洞洞地看着上方。
听到有人叫自己。
那眼睛很缓慢地下移,落在林寂的脸上。
他又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很细很轻,“林哥哥。”
这一声喊,简直让林寂把四分五裂的魂魄都拼了回来,很快找回了神志,“阿洛,没事的,你有哪里疼吗,慢慢喘气,不着急。先别睡好吗”
“哪儿都疼。”
余洛没力气话,大部体都僵硬得没什么知觉,只想好好睡一觉,“我,我有点困。”
这句话不知怎么惊到了林寂,他握紧了余洛的,“别睡,别睡好吗。”
为了教他打起精神,教鸳娘把孩子抱了进来,“阿洛,你看一看,这是孩子,你看一看”
余洛嘟囔,“好吵。”
话间,御医已经查看过余洛的情况,又给他施了几针。命是暂时保住了,便对林寂,“娘娘是累极了,睡一睡无妨。这一遭生死关熬过来,眼下暂且是没有性命危险的。”
“你确定。”
“臣确定,娘娘已经熬过来了。”
林寂闻言,像是整个人被抽空了一部分,教人先把殿下带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余洛眼睛慢慢合上,很快呼吸均匀,陷入沉睡中。
听着那道浅浅的呼吸。
林寂觉得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将人都遣出去,背靠着床榻坐着,这时候才看到桌案上那未来得及束起的赤金冠上,昨夜还含苞待放的一支红梅。
今日竟是全开。
红艳艳地一簇点缀在冰冷的金玉上。
平添生。
又是一日黄昏色,日近斜阳,暖光透过窗阁斑驳地照在这种恢弘空荡的宫殿里。
一片狼藉,未有年少的帝王坐在床榻边,匀长的指撑着额头,啪嗒一声,有什么溅落在心的赤金冠上,从顶上那一颗纯白的东珠上滑落。
他生于这金陵皇城。
自出生便被封作太子。
但直到二十二岁这年,才真正地拥有天下。
云端落尘泥不过转瞬,滕然青云上,也不过顷刻。
他忽而想起很的时候,父皇病重时,母后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这皇座冷冰冰的,想要坐得住,就要放得下那一点温情。帝王之路,向来孤寂。”
“你父皇是人人称颂的仁君,但只有母后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当皇帝。”
“坐这个位置,太苦了。”
踏上九重浮屠塔栏杆时,他被拖拽着往后,只能看到熊熊烈火烧着她的衣角。
她,阿珩。
我去寻你父皇了。
刚刚余洛断气的时候,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全都是母后临死前那满头的金玉珠钗。他想自己追逐了半生的权欲,生生放不下的那些仇恨,以及金陵城繁华的灯火与宫城内朱红的高墙。
最后,想到了阿洛送自己一支玉簪的眼神。
又有什么溅落在东珠上,一颗又一颗。
薄唇微掀,竟低笑起来。
到底,他还是多了点运气。
听着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阿洛睡得很沉,很香甜。
史书有载。
长乐帝萧珩,六岁因外戚篡位而失君位,流落民间十数载。二十二岁,在金陵城的一场祸乱中重登帝位。
后世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
有不少文臣认为他谋夺帝位的段酷烈,当年的金陵城里叛军皆被酷刑处死,亲族连坐而五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可见这位帝王报复心重。
律法严苛,对兵权把控极其谨慎,而集权在,更是一度原本魏帝在世时设立的内阁中枢形同虚设,又可见他权欲之盛。
而相对应的,在他的统治下王朝却结束了连绵数十年的战乱。完善科举制度,善于提拔任用良臣。百姓难得迎来此后长达百余年的太平,经济繁荣国祚绵长,王朝迎来了极盛时期,史称“长乐盛世”。
萧珩内宫中只有一位皇后。
是两朝君侯,宣平侯之子,史书上对这位皇后的记载并不多,只寥寥几笔,写他是个宽厚良善之人。法度甚明,容貌甚端。持稳端厚,人品贵重。
而萧珩之后的下一位君王,便是这位皇后嫡出。
是有名的文治之君。
元启帝,萧琽。
是萧珩唯一的子嗣,自一出生便被封作储君,授太子印,入东宫位。他与其父不同,薄赋税,减刑责,治世宽厚,颇有赞誉。
自然,这些都是枯燥的史书记载,真实的历史往往鲜活得难以笔墨入纸,那些人的模样也往往并非史书上记载的模样。
至少余洛这么认为。
毕竟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看书。
***
皇后的恢复比想象中更快,十日过后,已经能在鸳娘的搀扶下在殿后的长廊处慢慢走动,要不是御医适当的走动有好处,林寂怎么也不会放余洛跨出那寝殿的大门。
毕竟冬日的寒风已经越来越冷了。
阿洛大病初愈,他怕勾起寒症。
暖炉抱了好几个,大氅也将人裹得密不透风,余洛因为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养得圆润的脸蛋又肉眼可见地瘦了一些,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走过长廊,看到院内原该放着秋千架的位置还是空的。
心也登时空落落的。
宫中张灯结彩地备着过新年,余洛带着毛毡抹额,走了几步,又觉得累了,就坐在亭子里靠着匀口气。
他本来以为,临产前三个月萧珩看他已经看得够紧了。
没有想到。
原来还能更紧。
之前好歹几个宫他是能走动,后面的花园,侧面的长廊,都是可以去的。
而最近,他只能躺卧在寝殿。
他听鸳娘那天生产的时候,陛下差一点点就把整个寝宫服侍的人都杀了。余洛还不信,喝着补气的参汤喃喃,“哪有那么夸张。”
鸳娘可是后怕得很。
那个眼神她记得太清楚了。
陛下分明是对刚出生的太子都起了杀心。
但是这话她只能咽进肚子里。
她想世子肯定当时是糊涂的,毕竟刚生孩子还不到一刻钟,世子就彻底晕了过去,直接整个身子就软倒在了陛下的怀里,怎么喊都喊不醒。
当时陛下就脸色铁青,差点砍了御医。
后来御医施针,好不容易把世子一条命吊住,又取了一碗参汤来灌进去,就这样忙活了整整一夜,太子才顺利出生的。
可谁知道太子出生以后,皇后顷刻间血崩,拦都拦不住。
很快就没了气息,御医们都失血过多救不活了,只有陛下不信,非得要他们救。
余洛才想起来,刚醒来的时候上冷冷的黏黏的,原来那不是汗,是血。
这个世界男人生孩子果然危险。
要不是主角气运撑着,他又提前疼得晕死过去,只怕是就要一尸两命了。
好在都熬过来了。
鸳娘如今看着皇后,只感慨自家世子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硬生生算捡回一条命,幽幽然道,“世子,那生子药,可真的再不能喝了”
不喝了不喝了,打死都不喝了。
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嫌命长吗。
“世子,您要看看太子吗。”
鸳娘使了个眼色,教人去把太子殿下抱过来——
太子殿下很快被抱过来。鸳娘默默拭泪,接过太子递到余洛面前。
这位殿下虽然刚出生的时候差点没被他父皇一剑砍了,可是福泽深厚,第二天就被封了太子,昭告天下。
“咦。”余洛看着那颗脑袋,捏了捏那软糯的脸蛋,“怎么和林哥哥长得这么像。”
往上伸,抓了余洛的脸一下,又软又暖,甚是可爱。
林寂自长廊尽头来,披着玄黑色大氅在风中烈烈鼓动,素来温润的眉宇间隐隐带着一点煞气似的,接过阿洛怀中的太子直接塞进鸳娘的怀里,“抱回东宫去。”
没等余洛反应过来,脚下一轻已经被披风裹着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风这么冷,出来做什么。”
余洛的脸埋在细绒里,声地,“我看看秋千做好了没。”
林寂嗓音微哑,“做不好了,要来年春天才能做好。”
罢抱着他回了寝殿,拿厚厚的被褥将他团团裹住,握住余洛冷冰冰的,“我了可以出去走动,但是不能走太远,你看,都凉了。”
“可是”
“阿洛。”林寂捂着他两只,低头轻轻吻过他露出的一截拇指,“再也不要喝生子药了,这一次,你一定要答应我。”
“所有事情都能做,这件事情,永远别再试。”
余洛用力地点头。
林哥哥看上去有点憔悴,他想起鸳娘过,他差点杀了寝殿里上下服侍的近百人,觉得很不真实。
但是此刻看到林哥哥。
他好像能感觉到,自己死掉的那一刻,他应该很担心,很难过。
都怪他之前没能好好理解系统所的“强制抽离”是什么意思,才让他这么害怕。如果自己可以再早一点回来,或者直接跟系统提前好重生的时间点就好了。
不过退一万步讲。
还好他有一次重生会。
虽然刚一穿过来,他就把主角给认错了。
但是稀里糊涂地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完成了任务,并且真真正正地获得了一次重生的会。
他还记得在云州的时候,自己在心里暗暗许下的誓言。
“林哥哥,我喜欢你。”
“你一定要跟我白头到老哦。”
长乐元年,初冬。
宣平侯余氏册立为后,余家再一次成为新朝的外戚,同时,刚刚出生的嫡皇长子被封为储君,赐东宫印。
自此,王朝结束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乱,开始真正的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