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粱之黄粱一梦
余府里的熏香浓郁刺鼻,是烧艾的味道。
御医皇后娘娘这一胎怕是要稳不住了——可是他腹中的孩子才七个月啊。
宫中人心惶惶。自从四个月前陛下将皇后从南境带回,紧接着云州一战余家人尽皆战死。这个秘密本来已经瞒了整整四个月,可就在几日前,裴寒亭再一次率军攻打金陵城,宫城外乱象一片。裴寒凛竟趁乱闯入宫中意图带走这余家最后一位世子。
陛下盛怒,将其擒拿后用以威胁裴氏。
余洛虽然没有被带走。
却被告知了云州城早在四个月前就覆灭的真相。
怪不得,自从他四个月前跟着林哥哥回到金陵城。
这一百多天来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寂先是不让他出余府,他还以为是他逃跑过一次,林寂格外担心他的安危。
现如今才知道,他是怕街上的流言传进他的耳朵。
是他被囚,禁了。
一个月前,林寂以养胎为由让阿洛再一次住进宫中修养,美其名曰是住在皇后姑母处,和上次养病一样,要他安安稳稳住三个月,生下孩子再离宫。
但是,和上次养病又不一样。
因为,皇后姑母不见了。
整整一个月,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他。
最近半个月,余洛心中愈发不安。他不断地看着后面长到好像根本翻阅不完的原文,有时候一看就到天明,然后再沉沉地睡过去。
一连好几天都看不到林哥哥,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去了。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几天前,他见到裴寒凛。
得知云州城死了十二万人的事情,和一如书中所言,阿姐,阿爹负隅顽抗尽皆战死的消息。
原来。
他是骗他的。
他从来都没有打算放过余家人。
他居然在这里傻傻地等了他四个月,他居然信他,真的会因为自己的三两句话改变反派的本质。
再一次见到林寂,却是在裴寒凛被抓获后。
余洛拿着他当时在南境赠与自己的那一枚玉佩,问他,“你害死了余家人,还要再杀了裴家吗。”
怎么做。
这个任务太难了。
到底怎么样才能阻止反派把好人全都杀光,避开那惨绝人寰的be结局呢。
根本阻止不了吧。
就连他肚子里怀的,也是反派的孩子。
余洛闻到林寂身上的血腥气,看到他的脸色不再是过去几个月那么温柔和善,像是撕开了一道表皮裂缝,露出一些冰冷残虐的血肉来。
林寂只挥了挥,宫人们就把门掩上。
偌大的皇后宫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至少,至少裴家人裴家人不要杀掉好不好”
余洛被逼得踉跄着退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桌案,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往后栽倒。
却被一只拦腰,带往了那满是血气的怀抱里。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一只默默地抚摸着他的肚子,顺势亲吻着他的头顶,一下一下,语气清淡,“阿洛,不是我要杀裴家人,是他们要杀我,二十万兵马就停驻在金陵城外,是裴寒亭要我死。”
“皇权之争,怎么会是停就能停的。”
林寂瞒不过去,捧着阿洛的脸颊,“你想要我死吗。”
“我我”
余洛不出来。
“不想要我死的话,他们就得死。”林寂嘴角凉薄地掀起,“阿洛,别怕。我会让你当皇后的。”
皇后。
他果然还是想当皇帝。
他果然——
还是书里那个反派。
余洛一下从他臂处挣脱,一连几步往后退,退过珠帘,再往里走。
指骨匀停的掀起珠帘,慢慢悠悠地追了上来。
“林哥哥,沈沈棹雪,至少,至少他”余洛哽咽着,脚下一绊,跌坐在柔软的床榻上,“至少,放过他”
阿洛的脸色苍白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好啊。”
林寂这次答应得很快,暗缁色的眸子盯着余洛慌乱的脸色,像是在衡量什么,脚步也停住,没有再继续靠近。
“可以做到的,我都答应你。裴家人也好,沈棹雪也好。只要他们不反抗,我都可以不杀,阿洛,我只是想要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我本不想杀任何人,你别怕。”
余洛已经分不清他那一句话是真的,那一句话是假的了。
他的轮廓如刀削似的凌厉,隽秀而清朗,一点也不像杀人如麻的恶人。
就算是走到眼前这一步,阿洛依旧还想要再一次相信林寂。
“云州之战是个意外。”
林寂面露惋惜地解释道,“谁也没想到,流民会绕过南境,直往云州去。你父亲和你阿姐她们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余洛呼吸猛然滞住。
云州之战这一段,他是看过很多遍原著的,流民之乱绝不是意外。
一定是反派所为。
他在撒谎。
那么刚刚,他不杀裴家人,不杀沈棹雪,也是撒谎。
看着那熟悉的眉眼。
又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
“林哥哥,你在骗我。”
余洛绝望地摇头,“你让我走,我要去裴家!”
林寂最后一点温和的假象褪去。
“阿洛,你知道的。你哪里也去不了。”
“是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吗”余洛低头捂着自己的肚子,忽然恸哭起来,“我怀错了,我本来本来要怀的不是你的你放我走吧”
怀错了三个字出来的时候。
林寂仿佛被刺痛到某一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阿洛,是你你喜欢我。”
林寂又抬脚,朝着床榻处走过来,“是你了,要跟我成亲。”
不断缩短的距离只让阿洛感到肝胆俱寒,使得他不断地用力摇头。
“是你告诉过我,是我的东西,就要拿回来。”
“不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余洛通红的眼眶处泪珠一颗颗坠下,砸在被褥上。
林寂隔着两丈距离看着,陡然间脸色一变,看到他身洇出的鲜红。
阔步往前将人捞起来,触及他单薄的衣摆下渐渐涌出濡湿。
“御医,快去叫御医!”
一把抱起余洛,拿厚厚的被褥将他的身子裹住,“阿洛,阿洛你听我,你看着我”
他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全然没有方才压着怒气的冷峻模样。
嗓音竟有些难遏的抖动。
“你姑母还在宫里,你想见见你姑母吗。”林寂指头尖染着一点血,触摸着余洛因疼痛而惨白的脸色,“你放松,别紧张,阿洛,我不会伤害你,等到一切都太平了,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不对,我会对你比从前好一千倍,一万倍,阿洛”
御医来了,先嘱咐人将艾草熏了满屋,然后施针止血,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可是余洛的眼前却开始渐渐发黑。
眼泪沾着脸上那点血,不断地落在林寂的掌心。
“你那么好的”
他如油尽灯枯一般,声音渐渐低下去,“为什么,会杀那么多人”
闻言,林寂眼神里顿时染上沉郁的痛色,竟一点点发红。阿洛从没见过林寂哭,他的指尖沾着他的一点眼泪,可是却已经感觉不到那种触感了。
林寂有些狂躁地捧着他的脸:“不杀了,阿洛,真的,这次是真的不杀了。你别闭眼睛,你看看我,阿洛”
那惊惧的声音远去,身体渐渐被冰冷的痛感侵袭。
然后化作一片麻木。
仿佛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像是忽然有一口气喘出来。
他极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林哥哥!”
“阿洛!”
眼前一切渐渐清晰起来,他看到床边上做起,正扶着自己肩膀正轻轻摇晃着自己的那人。
是林哥哥。
刚刚好像做梦了。
余洛捂着头,却感觉那个梦很模糊,好像已经离他远去了,只能隐约记得一些片段。
血,难产,还有一双掀起珠帘的指骨分明的。
渐渐地,这些画面也都从脑海里散去。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林哥哥给他倒了点水,喂了半杯,余洛渐渐神智清明。
他们在云州。
“什么梦,这么吓人。刚刚你一直在哭。”完了捏着一点袖子,擦着他眼角的泪水。
到现在眼睛都是肿的。
“我梦到”余洛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抓住最后一点影子,“梦到我生阿琽,好像,好像我们吵架了,然后我死了”
林寂脸色稍稍一变。
完了,指着窗边月色下那一张竹床,他们的儿子在上面睡得正香甜,半点没被吵醒,“阿琽不是在那儿吗,没事的,你也好好的,都是噩梦。”
阿洛虽然已经生产完了半年,可林寂至今也都还时不时地会梦到阿洛难产的模样。
只能叹息他们运气着实不错。
“没事的,都过去了。”
林寂轻吻着阿洛的眉心。
阿洛隐约记得梦里是凛冽寒冬,而睁眼,却是凉凉夏夜。
果真已是完全不同的季节了。
不过是一场缥缈的噩梦,很快阿洛就已经完全记不起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林寂去煮了香甜可口的鱼肉粥来,阿洛一口一口喝着,感慨着云州果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六月的天气,可比金陵城凉爽多了。
“林哥哥,我们今天带阿琽去爬山吧,顺道给他求个平安符。”
虽然是盛夏,但是山里的风依旧是凉的。
林寂给阿洛披上一件薄薄的披风,给他系着绳结,“好。”
阿洛没什么记性。
昨晚的噩梦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只记得来了云州就要去寺庙还愿——
感谢那棵姻缘树,将他和林哥哥的缘分系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