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来到实验室，换上那套实验服，弯腰从柜子里翻找出记录本，一边低着头啃着面包，一边朝着实验室底下的那一层走去。

    她们的这项工作，在如今的这个社会里并不为大多数人接受，许多人甚至会觉得她们所做的一切以及所研究出来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将来都会断了他们将来自己路。

    故不止这整栋实验室的位置很是偏远，就连真正研究机器人的地方，都在负一楼。

    永远也见不得阳光。

    但这一层楼里却有通天亮的白炽灯，比陆地上光线还要亮许多。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林岁眯了眯眼，这才大步朝里面走去，面无表情，机械地重复着她日复一日的工作。

    可又只有如此，她才能投入些许，不再去想别的事情，整个人看起来也同以前一样，稍显正常。

    “078一切正常。”林岁声道，如实在记录本上记下一切属于078的数据和信息。

    站在玻璃橱柜里的078视觉系统察觉到有人来，他僵硬地转了个身，“面容”正对着林岁，他歪了歪头，一字一句笑着：“主，人，你，好。”

    他是最原始的机器，身后插着数十根的管子，他每做一个动作，或每一句话，身后的那台计算机显示屏上就会迅速闪过一排又一排的代码。

    表示着078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在正常执行地制造人在当初制造他时所设下的程序。

    当然，078口中的“主人”这个称呼没有错，林岁和这个实验室里的另一个科学家封明哲确实是他们这些机器人的主人，毕竟是林岁创造了他们，给了他们或许很是短暂的“生命”。

    078没等到回音，他又歪了歪头，甚至缓缓举起右手，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对着朋友招手。

    他身体的机械能力太差，他一招手，手指尖的一个零件松了，啪地掉落在地。

    精的零件滚了几圈，顺着玻璃橱柜最下方的细缝隙滚了出来，恰停在林岁的脚尖前。

    078僵硬低头，他所处的这个玻璃橱柜太过狭，到他连弯腰的机会也没有。

    “主人。”他这样声唤。

    078的学习能力非常好，刚才还得拗口的“主人”二字，现在他已得很是顺利，甚至林岁还能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他的祈求情绪。

    林岁瞥了眼，替他拾起那个零件，握在手心里。

    078咧了咧嘴角，嘴里正欲发出系统里曾下达的命令，即露出一个笑容时。

    他却又看到林岁直接走到垃圾桶旁，头也不抬的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进去。

    干脆而又利落。

    末了她又朝他的这个方向看过来，脸上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078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右手缓缓举起来，掌心微微弯曲，整整捂住理应是胸口的那个位置。

    他身后的计算机唰地亮起红灯，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刺耳警报。

    078仅是指尖一用力，林岁就看到他的胸膛被他自己刺穿，露出一个洞。

    078再一伸出手时，他只是疑惑，为什么掌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呢，明明方才里面还钻心地疼啊。

    “主人……”078最后一次将目光定在林岁身上，他知道，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

    三秒，两秒，一秒。

    玻璃橱柜内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浓浓的烟雾瞬时腾起。

    从林岁的这个角度望去，是看不出玻璃橱柜内除了浓烟还有其他任何什么东西。

    只需三秒，玻璃橱柜内的烟雾又消散，一直发出警告声的计算机彻底黑屏，一切又恢复正常，正常得就好像这间实验室里从来也没有过078这号机器人。

    林岁默不作声，只是撕下记有078信息的那张纸，开实验室的一个暗门，走了进去。

    -

    在一间隐蔽的监控室里，林岁的一切行为，以及078是如何跟主人招呼，如何生出人类的情感最后又如何自爆的，都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封明哲的眼前。

    封明哲坐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前，眉目紧锁。

    看见林岁走近了那道没有监控的暗室后，他神色复杂，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双腿交叠搭在办公桌边沿。

    良久，监控视角里都没有出现林岁的身影。

    封明哲拿起一旁的电话，终是拨了出去。

    而此时，林岁躲在暗室里，拿着记载有078一切数据的本子，在反复地思索，想着如何才能让那人跟他一样。

    起初，她为自己创造出了完美的001而感到自豪。

    他拥有和记忆中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容，而且他身体机能更是不同于以前水平下所能够完成出来的任何机器人，他和普通人类外表上并无区别，只是内里本质还是一个计算机罢了。

    后来，她发现了001有着和078一样的“异常”，即有很大的可能生出人类情绪，她这才动了让001成为一个替身的想法。

    她悄悄将他带回家，想着能够让001成为第二个他，不仅给他灌入那人的记忆，还在设置程序时，让他今后的一切行为都保持着和那人一样的习惯。

    简而言之，001就是第二个那人。

    001拥有那人的记忆，拥有那人的长相，拥有那人的一切。

    唯一的不同，就是001只是一个机器人。

    但却不知怎的，自从林岁将他带回去后，001再也没有过话，眼睛更是没有再睁开过一次。

    之前她所观察出来的点点“异常”，也不再有所体现。

    林岁在这边忙得焦头烂额，想着如何能让慕久朝同078一样时，兜里的手机震动声忽地响起。

    她瞥了眼上面的显示，胡乱将那张纸藏好，才拿起另一个本子，走出暗室，在关门的那一刻，她抬头朝着监控的方向毫不避讳地望去，眼神里更是没有任何波动。

    “怎么？”她冷冷出口。

    封明哲在这头的监控室里，看见她举着手机，抬头像是望着他的模样，他手指微微弯曲，在桌面上一搭又一搭地叩着。

    “不话？挂了。”

    林岁正要挂电话时，在那边传来重重的一道呼吸声后，她终于听见封明哲的话声，“上来一趟，我有事情问你。”

    “没空。”林岁直言。

    挂断电话后，林岁连接下来的数据也不想记录，就这么大步走了出去。

    -

    这天，林岁回去得算早。

    天还未完全黑下。

    林岁从自己家里的那间隐蔽实验室里推着慕久朝的轮椅出来。

    轮椅上，慕久朝安安静静地坐着，睫毛微颤，目光柔和，就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恰恰好。

    同记忆里的那人一模一样。

    本来林岁想的是让慕久朝能够自己睁开眼、同她话的，但这都好几天了，她再也等不下去，便在后面“推”了一把。

    林岁蹲下身，望着他，“要出去转转吗？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慕久朝是林岁所创造的，自然，当自己的主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知道，主人想要听的是什么。

    “好。”慕久朝僵硬地出这个字，随后目光缓缓移动，直至定格在林岁的身上。

    许是他刚刚被执行会话，哪怕只是这一个“好”字，他也得万分艰难。

    但如论如何，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淡淡的笑意。

    因为那人就是如此。

    可林岁听见慕久朝的那个“好”字时，并没有开心多少，反向，她反而皱眉，像是给自己听，“怎么话还不像？”

    察觉到主人的不开心，慕久朝动了动手指。

    他的大脑里有一股潜意识的行为，“逼着”他当她不开心或是难过时，要去碰一碰她，抱一抱她。

    虽然这还只是另一个人的潜意识行为。

    严格来，慕久朝现在还是一个刚出生的“机器人”，他分辨不出自己的行为动机与行为意识，只知道去执行，去执行，去执行。

    他的身体太过僵硬，手指尖都动不了，更别抬起整个手臂。

    慕久朝低头，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手臂。

    “算了，以后慢慢再。”林岁越想，就觉头脑越涨，索性起身。

    林岁换了双鞋子，不忘给慕久朝的腿上搭上一层薄毯子，才推着他出门。

    自出门的那一刻，慕久朝的目光就在周围的一切事物迅速上扫过，大脑自动检索、学习。

    因为目前他的本质上还是一个冰冷的、拥有巨大学习潜力的机器人。

    林岁推着慕久朝到了附近的一条道。

    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有许多孩子在追逐闹，嬉嬉笑笑的，跑过去、跑过来。

    林岁难得地笑了笑，问他：“想过去看一看吗？”

    主人现在是高兴的，她问这话，是想要他“想”字。

    慕久朝头脑运转，僵硬回答，“想。”

    林岁来替他理了理歪了些的毯子，带着他往那里走去。

    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在哪儿，都是受人瞩目的。

    不一会儿，就有一些孩子跑到坐在轮椅上的慕久朝身边，盯着他看。

    几个孩儿议论纷纷。

    林岁笑着问：“朋友，你们在什么？”

    抱着足球的那个男孩子往同伴的身后缩了缩，伸出手，指着慕久朝：“叔叔好奇怪。”

    “哪儿奇怪了？”林岁问。

    男孩子鼓起勇气，直言道：“叔叔的表情怎么都不变一下，像个机器人一样。”

    “他是怎么做到的？”男孩子将足球放在脚下，双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满是好奇，问慕久朝：“叔叔，我能摸一摸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