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久朝一手环在林岁的颈后，头微微低下，两人的鼻尖快要蹭到一起。

    一旁放着的手里铃声忽又响起。

    慕久朝的眼睫扇动了两下，他闭上眼，薄唇刚刚印上林岁的唇，一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处，是林岁的。

    林岁推开他，摇头解释：“她肯定是有急事找我的。”

    语气不容拒绝。

    林岁见慕久朝松开手，她便也接起了电话，手机刚一放到耳边，对边的吼声简直快要将她的耳膜震碎，她拿远了些，可又怕一旁的慕久朝听见，她对着他指了指窗台处，无声给他：“我去那边。”

    “怎么了？”林岁拿着手机一路跑到窗台处，在与沈暮芸通话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捂在嘴边，时不时就侧过头看慕久朝的反应。

    但她的这个做法，落在慕久朝的眼中，之前的所有，就什么都算不得数了。

    沈暮芸这会儿本就在气头上，连续了好几个电话，林岁才给她接起来，结果话时还格外的心声，她又吼了句：“林岁，我都到了，你别给我你还没有出门。”

    “到？到哪儿？”

    “我看你还是真忘了啊，明明我昨天问你要不要陪你一起，你可以，结果呢，下这么大的雨，你就放我鸽子了？”沈暮芸的语调又拔高了一些。

    林岁皱眉，努力地去想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她脑中所剩下的不多的片段记忆，仅仅是让她想起昨晚她好像确实是和沈暮芸一起出去了。

    但她过这句话吗？是什么时候的？

    “你现在在哪儿？”林岁又觉头开始疼了。

    沈暮芸报出医院的地址，挂断电话的时候，还不忘再催一下林岁，“你最好快一点儿！”

    林岁捂了捂右耳，无奈地：“好，知道了。”

    她挂断电话，迟迟不肯从窗台处走出，反复地想着到底要怎样同慕久朝开口。

    “慕久朝？”林岁试探喊。

    “嗯？”慕久朝抬眸，明明他早就知道她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她终究是会走，但他现在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林岁开口：“我，我想出去一趟。”

    “去哪？”慕久朝强笑着问她，眼尾的最后一丝光润消匿，甚至他也跟着她起身，“要我和你一起去吗？或者我送你？”

    罢，慕久朝就走到门边，是要等她一同的出门的模样。

    “嗯？”他再问道，为她开门。

    林岁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去去就回来。”

    怕慕久朝不相信，林岁在出门的时候，特意转回来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可他的唇一直是紧紧闭着的，如同脸上沉下的冰霜神色。

    林岁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这一刻又瞬间消散，她松下脚后跟，倒退了两三步，最后还是决下心，往电梯的那个方向走去。

    -

    林岁到医院的时候，沈暮芸坐在医院长廊的凳上，显然已是在那里等了许久许久，双臂很没好气地抱在胸前。

    林岁知道，沈暮芸这个人，平时就是性子急了点、躁了点，但只要多服些软，多哄一哄她，也就没事。

    林岁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忘记定闹钟了。”

    “忘记？我不信你这个人还有忘记事情的时候？”沈暮芸语气里依旧是不饶人的气势，但她话一完，想起林岁现在的状态，又觉自己这句着实得过分了些，声嘀咕补救，“那你干嘛和医生预约这么早的时间。”

    “等等。”沈暮芸忽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取下墨镜，瞪着一双本就大的眼睛直勾勾地量着林岁。

    林岁被她看得心底有些发毛，身子微微往后仰去，“做什么？”

    “你不对劲。”沈暮芸斩钉截铁地，她才不会相信平常的林岁竟会这样同她讲话，林岁这个人自发生那间事情后，叫她多一句话，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还会笑。

    “什么对不对劲的？”

    后知后觉过来的沈暮芸摸了一把脸，“我早就和你过，叫你看病，看病你不信，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想起来，结果又回去了。”

    沈暮芸见林岁的表情沉重起来，给她解释道：“这样吧，昨晚的事情，你是不是也是只记得一点儿了？”

    林岁抿着唇。

    沈暮芸嗤笑了声，又问：“还有，昨晚我记得那个慕久朝好像出来找过你吧，但淋了雨，身体机能受了破坏，晕了过去，还是我帮你把他弄回去的，你是不是也都忘了。”

    “什么意思？”林岁问。

    “什么意思？还真忘了啊，慕久朝就是个机器人呀，还是由你一手创造的，你连自己怎么创造了他都不记得了？意思也就是，你把慕久朝是个机器人的事情，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你所谓的忘记事情，也只是忘记同慕久朝是个机器人相关的事情。”沈暮芸一口气将所有的真相都讲出来。

    现在她也算是明白了，林岁这还是间接性地在逃避现实。

    沈暮芸估摸着林岁此时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拍了拍她的肩，微微缓和了语气：“我早就和你过的，他留不得，把他销毁了不好吗？且现在他还有自己的意识，你迟早有一天控制不住的……”

    沈暮芸本算再劝几句的，结果林岁拂下她的手，对她：“我想一想。”

    “行。”沈暮芸别过脸，不再多什么。

    林岁靠在身后的墙上，对于沈暮芸给她的这些，她没有一点的印象，明知道她不会骗自己，但，这一切还是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沈暮芸见林岁的这模样，点了好几下头，“算了，你现在想不想起来也没事儿，你不是要看医生吗？今儿个我们有的是时间，把一切都给清楚了，你再回去好好的看一看。”

    林岁仰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

    等到林岁坐在医务室里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也早就准备好，在等她。

    在进门之前，沈暮芸先她一步给她，“我觉得你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把你现在为什么老实遗忘有关慕久朝是个机器人的真相的事情弄清楚，更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林岁一直紧紧地抿着唇，想了许久，才僵硬地点了个头。

    如此，林岁在面对着她的主治医生时，淡淡描述：“我，最近总是忘记一个人的身份，把他……”

    到最后，林岁顿了顿，继续一字一句，“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

    她不知道如今该怎样描述慕久朝同她的关系，只能用“一个人”来形容。

    医生看了眼林岁，知道她莫约是不想回答那个人是什么人的，他只能换一个问题，“是把他完全当成另一个人，还是只是将他的身份当成另一个人？”

    “我不知道。”林岁答。

    医生想了想，看了眼站在一旁对着他使眼色的沈暮芸，他记起他第一次接手林岁这个病人的时候，看过她的职业，知她是一名机器人开发者，心中隐隐有苗头，但不能直问，“他，在你的眼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身份？”

    “我记得他的名字，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名字，但我却记不起他的身份，总是忘记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林岁答非所问，面无表情。

    医生对着沈暮芸摊了摊手，表示同林岁的问答，他已无能为力。

    “但是，我现在想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忘记他的身份，忘记他是一个机器人的身份。”

    在医生和沈暮芸都以为今天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时候，林岁突然这么答，这也间接地明，她已接受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的身份。

    “或者可以，是你潜意识里面，想要他成为另一个人。”医生。

    医生完这句，林岁忽反应过来。

    是啊，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由她所创造了的机器人，那她记忆里的人，那是谁。

    林岁一下子转过头，去看沈暮芸，她知道，沈暮芸肯定什么都知道。

    沈暮芸不忍面对这样的林岁，她依旧是选择用别过脸的逃避方法，鼻头红红。

    林岁慌了神，去拉沈暮昱的衣袖，不时又向她的主治医生投去求助的目光。

    “今天我们就先走了，以后再约时间吧。”沈暮芸对医生。

    完，她就带着林岁转身离开医院，不带有一丝的停留。

    -

    在停车场，林岁蹲在地上，“暮芸，我发现我真的好像病了，把什么都忘了，会不会有一天我醒来，把所有的事情，包括你们，全给忘了。”

    林岁着着喉间带了点哽咽。

    哪怕以往她再不想承认这件事情，或者是一直在坚信着自己的病情不重，她只是忽然忘了点事情罢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都快要死掉了。

    沈暮芸将林岁从地上拉起来，迫着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林岁，你知不知道，你所以为你，全是你自己画了一个圈，是你把你自己关在里面，我们在外边想要拉你一把，是你自己不想出来的，明明都有一把钥匙挂在那里，是你自己想要再躲起来的。”

    “躲啊，躲啊，现在呢，现在成了个什么样子。”沈暮芸大声地对林岁，一时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

    沈暮芸压低了些声音，“林岁，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快一年了，还有那个慕久朝，你你总是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就是你想要把他当成那个人，不愿意去面对他已经死了的这个事情。”

    “你胡！”林岁不信，她每次伸出想要捂住耳朵，就被沈暮芸拉下。

    “我胡？”沈暮芸拉开车门，“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当林岁跟着沈暮芸坐上车的时候，实话，她心中是抱了一点儿的侥幸心理的，虽然这一点也不现实，但她还是抱着了这么一点儿。

    万一呢，万一呢。

    一路上，谁都没有再过话。

    林岁有很长的时间来消化今天沈暮芸给她讲的一切。

    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

    她接受。

    慕久朝是由她亲手创造了的。

    她也接受。

    但，若她老是忘记慕久朝是一个机器人的身份，是因她想要他去代替一个死人。

    她怎样都不信。

    -

    汽车在一处墓地没有犹豫地停下。

    林岁拉开车门的时候，双脚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沈暮芸立在车前，低头点烟了一根香烟，吐出一圈淡淡的烟雾，眼睛一瞥，“怎么？不敢了？”

    林岁没有吭声，颤着腿，跟在沈暮芸的身后，直至她停在一座墓前。

    沈暮芸掐灭指尖的香烟，“其实有时候我也挺好奇的，你是怎么做到一次都没有来过的，的是很想，但是呢，一次也没有。”

    “虽然封明哲他替你来过了，但我想，你这个女朋友，才是更应该来的吧？”沈暮芸往旁移了半步的距离，如此，站在她的身后的林岁能够将一切都看清。

    碑上的名字和照片是那样的熟悉，林岁在看到它们的第一眼的时候，脑中的那些分辨不清的记忆，一下子就分开了，清晰而又明了。

    过去的，所有的，都是她与他的，不是她与慕久朝的。

    如此，眼中就只剩了它们，耳边是什么也再听不见。

    就连沈暮芸口中的那句，封明哲都替她来看过了，她更是没有注意到。

    林岁压下情绪，不再看一眼，硬声：“我要回去了。”

    沈暮芸笑了笑，“行，听你的，都听你的。”

    林岁自听出了她的这句是反话，但她想，她还是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