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慕久朝总觉得林岁的这个样子，完全就是她自己造成的，自己跟着自己过意不去。

    现在他想，他又何尝不是。

    从他有人类思想或者是有记忆以来，见着的林岁便是冷冷的，每日只是像执行任务地到地下室来，他不知道林岁在那个人死之前，又是一种怎样的性子。

    但，应该是和现在同他在一起时的一样吧。

    有很多个夜晚，他睡不着的时候，会调出林岁曾给他灌输过的那段记忆，脑中自动呈现出她和那个人的过去。

    而他，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像个偷窥狂，偷窥他们的故事。

    在白日，林岁醒来。

    他又会努力地装成那个人的样子，然后，他便会看到林岁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笑容，和他在夜晚里曾看到过的一样。

    像到有时候他自己也分不清，他现在到底该算是他自己，还是记忆里的那个男人。

    他和林岁，两个人，像是都在一个“梦境”里。

    但真正的却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现在的林岁，在看向他的时候，眼底看到的，究竟还是透过他这个假象在看另一个人，沉浸在过去的世界里；还是真真实实地就看到他自己，想要同他一起往前走。

    在过去的时候，他从来也没有插手过林岁自己的生活。

    但现在哪怕两人住在一起，彼时她的，再也不用时不时就被过去的糟心事扰，他还是想要她的眼中就只有他。

    谎称帮她请过假，哄她只和他待在一起……

    有了第一次，心底总是不甘心，就会渴望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也确确实实地这么做了。

    看见林岁还保持着跟以前的样子一样，他就觉得，一切又是值得，毕竟她在看向他的时候，口中叫的名字，是属于他的。

    他也愿意同她永远都在“梦境”里。

    -

    不过对于林岁自己来，她怎么还是一个有着自己思想和情感的独立的人。

    她已记不清从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自己就像是被控制着生活了一般，再也没有了自己的主见。

    无论她做什么，或者走到哪儿去，慕久朝他总是会在旁，难以掩藏的、太过炙热的眼神，让她不禁从心底从冒出薄汗。

    她摇头告诉自己是她想太多，但越往后走，她连努力逼着自己去相信时，内心深处难免都会忍不住地去怀疑。

    这晚林岁直言问慕久朝：“我怎么发现我好像病了，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好像我还有好多要做的事情去做。”

    慕久朝此刻在忙，以为林岁只是随口一，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你只是暂时的病了，不会有事的。”

    等到他忙完手中的事情，才转过身认真，“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林岁怀中抱着一个抱枕，听见他这样，心头的那股不该存在的怀疑又蹭地冒出，她咬住下唇，最终还是想要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我不想再吃药了。”

    话落，林岁瞧见慕久朝的神色微变，以为他是又要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她早就被他这些天来若有若无的这种表面上是对她好、为她好，但实则他还是想要她按照着他的想法去生活的行为弄得精神紧绷。

    她再也不想要继续忍下去，林岁扔下怀中的抱枕，冷着眼在慕久朝的身前走来走去，发泄自己的不满，“我不想要这样，我还是想要以前的那个样子，你知不知道，现在我有时候就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你关起来，像一个傻子。”

    “傻子？”

    林岁似被刺到，不甘示弱，“对！就像是被你关着的傻子！”

    许是她得太急，完后，身体还在微微地发着颤，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更是握成拳。

    “林岁，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想的。”慕久朝，其实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直直地往他的胸口处扎去，他又何尝好受。

    “你若是不喜欢这样，我……”

    “我困了。”林岁断慕久朝的话。

    每次她想要逃避的时候，都会用这个借口，用多了，一点儿让人相信的程度都没有。

    慕久朝的两手动了动，看见林岁的身影决绝，他终是收回自己的手，在她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林岁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进到房间后，就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

    等到许久之后，慕久朝进她房间里的时候，林岁早早地就上了床，整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

    她睡得很靠里，床边空出一大片的位置。

    慕久朝恰好坐在那里，他轻声唤，“林岁？”

    林岁的眼皮颤了颤，依旧是装作没有听到。

    “还在生气？”慕久朝没有去拍她的背，亦或是扯她的被子，他就这么背对着她坐着。

    “嗯。”林岁从鼻翼里没好气地哼出这个字。

    慕久朝很是平静地：“还记得吗？上次我问你，你现在这样开心吗？你开心，我就以为你真的是喜欢这样的。”

    “不，慕久朝，这不一样。”林岁蹭地从床上坐起，神情变得严肃，和以前那个冷淡的林岁相差无几，“我的开心，是同你在一起时，我感到舒服的时候开心，但是你现在这样做，我一点儿也不舒服，更不开心，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的。”

    慕久朝听到林岁这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过话。

    从林岁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她看不到他的神色，亦不知他心中所想，两人相谈无果，林岁终是又抱着被子倒下，翻了个身，唯留一个后背。

    连带着空气也似乎静止了许久。

    “不热？”慕久朝忽问，伸手替她理了理脑后的发。

    林岁再移了移脑袋，直至彻底离开他的掌心。

    慕久朝的手心落空，他看了眼睡得更往里面的林岁，转身离开时，只是再替她捏了捏被角。

    -

    这是两人最近第一次发生争执。

    昏暗的房间里，慕久朝坐在角落，一手抵着额，他不知道不管怎么回事，他们还是会往着这个方向走来。

    就好像注定要止不住争吵一样。

    她她不开心，不舒服，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他的脑中，也便就只剩下她过的这几句话。

    他承认，他始终都处于一个先认输的地位。

    可第二日的时候。

    林岁好像将昨日两人的那番争执给彻底忘掉，宛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

    慕久朝问她，想要出去走一走吗。

    她摇头，反应像是变得迟钝。

    慕久朝又问她，想要重新回科学实验室吗。

    林岁依旧是摇头，是恰巧最近累了，不想再回去。

    一开始，慕久朝没有发现出她的异常。

    在晚上的时候，他不会再给她一杯牛奶。

    虽然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与害怕着。

    既怕她会突然他是一个陪伴品机器人的身份，又怕她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忘记他，只记得那一个人。

    但林岁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会记得他，会与他笑，会叫出他的名字。

    除了她变得越来越慢的反应和越来越涣散的精神，什么都没有不同。

    直到有一天早上，林岁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慕久朝从她脸上见着的是，一片茫然。

    “慕久朝。”她淡淡地喊他的名字。

    “怎么了？”慕久朝上前问。

    林岁站在客厅中央，局促、不安，见他过来时，下意识地是往后退一步。

    慕久朝怔住：“林岁？”

    林岁垂了垂头：“我，我是不是起来晚了？”

    慕久朝皱眉：“没有。”

    “哦。”林岁哦了声，机械地坐在餐桌前，再机械地拿起碗筷。

    哪怕慕久朝就坐在她的对面，整个过程中，林岁却连头也没有抬过一次。

    “林岁，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慕久朝心翼翼问。

    他总觉得林岁今日在醒来后，有太多的不正常。

    林岁听见他的声音，放下碗筷，抬起头，话语里没有情绪地问：“怎么了？”

    “饭后，你要不要出去走走，昨天你还不是想要出去走一走的吗？”慕久朝强笑道。

    林岁收回目光，“不用了。”

    林岁吃完饭，又坐到沙发处，规规矩矩的坐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知是望向哪儿的。

    若不是慕久朝同她话，她偶尔会回个一两句，否则就真的太像一个提线木偶。

    整整一天，林岁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慕久朝在给她做好饭后，她又会乖乖地坐在餐桌前，口口地尝着。

    到了晚上，林岁又会拿好睡衣，去洗澡，洗头。

    明明整个过程还有所有的步骤，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可就好像忘记她了自己，忘记慕久朝，谁也不记得。

    就只是单纯地完成所有任务。

    像之前慕久朝在完成她给他的身体里下达的程序一样。

    只不过，他是有情感，而现在的林岁，宛如一个完完全全的、没有任何情感的木偶。

    林岁湿着头发出来，算去吹头发。

    慕久朝叫住她，“我帮你。”

    林岁没有拒绝，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然后转过身。

    以往是林岁给他擦过几次的头发，现在还是他第一次帮林岁吹头发。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她变成现在的这个模样。

    无论他做什么，或是什么，她始终是没有任何的感情或是动作。

    就像此时，慕久朝一不心，扯断她的一根头发。

    林岁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反应，眼皮也不曾眨一下。

    慕久朝关上吹风机，从背后抱住她，心底是没有底洞的发慌，“林岁。”

    林岁眼底是一片的空洞。

    良久，她才僵硬地转过身，平静地问他：“封先生今晚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