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除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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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白胖胖的饺子是韭菜猪肉馅的,煮熟了,鼓起来了,像舟一般地在水中飘荡。

    李姒初蹲在铁锅前,不顾丫鬟们“姐怎能来做这些粗活”“这些事还是交给奴婢们做吧”之类的劝阻,一下一下地戳着白嫩的饺子皮,却不戳破,只将它们一下一下地捅进水里。

    丫鬟们不敢上前劝阻,也不敢些什么。

    李家老爷夫人与二姐一走,这李宅就是三姑娘的天下,三姑娘如今别是戳饺子,就是把饺子往屋顶上扔再逼着她们取下来,她们都不能一句不愿的。

    “唉,你们三姐这会儿是怎么了,我从方才就看见了,姐蹲在这儿蹲了好久了。”厨房的烧火丫鬟缘有话要。

    她可是一开始就注意到那蹲在角落对着饺子戳戳戳的女郎了,初时还未注意到,还以为是个新来的丫头,刚想怒斥几句怎的在这儿偷懒,谁料瞧见那金玉流苏配饰后愣是硬生生将满肚子的脏话都咽了下去,亲娘咧,他们的主子怎的到这儿来了。

    “还呢,还不是因为老爷和二姐。”风是李芳瑾院里的丫鬟,在李宅比缘要长的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那是瞧的一清二楚。三姑娘同二姑娘关系最好,李老爷最疼宠三姐。就连一向和三姑娘不对盘的王氏,私底下也还是会偷偷给三姑娘塞银子的。

    “喏,这事儿搁你身上你气不气。”风一摊手,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两人蹲在厨房门口看姑娘吭哧吭哧地围着铁锅转转,“老爷与二姐成日往外跑,大姐又远在京城,若是夫人再便算了,可她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会儿回娘家了,你气不气。”

    “你别这。”缘揉了揉眉心,也叹了口气,“老爷与夫人日日吵夜夜吵,这会儿也是吵的大了,不然夫人也不至于这儿年关头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你这他们吵归吵吧也就罢了,就是可怜了三姑娘。”

    两人叹了口气,又给路过厨房的姐妹塞了几枚瓜子。

    谁不是呢?这大过年的,一个亲人也不在身边,饭桌上冷冷清清的,虽她们也陪着三姑娘,但这能一样么。

    细长的筷子在水中上上下下,终于一个不稳,将饺子戳烂了。她憋了憋快要掉出的眼泪,将筷子一扔,绕开那蹲在门槛上嗑瓜子的丫鬟们,夺门而出。

    鞭炮声四处响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家丁丫鬟们一个挨着一个再树上挂灯笼贴对联,见她路过,了声见过三姐,便接着忙活手上的事情去了。

    李姒初笑笑,没算耽误人做事,正欲向前走是,冷不丁地却被一厮给叫住了。

    “三姐,这儿有您的信。”那厮满面通红,话时眉飞色舞,“是从京城寄来的,应该是大姑娘给您的。”

    “阿姊么?”她一愣,将手从猫猫尾巴上放下,接过了那一封带着茉莉花香的信。

    这信笺的味道与字迹,果然是阿姊。

    ****

    “左左左,唉你这又太靠了,别这么靠,唉对,对,再往又点。”

    “你笨啊,都了太靠右了,你撒开,我来,这连个对联都贴不好,滚下去,给我领几个板子。”

    “少爷,这大过年的,您可就饶了我吧。”

    厮哭笑不得地将对联塞到白季梓手里,将梯木梯往他那儿一靠,往后挪了个位置。

    “滚蛋!这种事都干不好,你是少爷我是少爷。”

    白季梓没声好气地将手中的对联一摊开,瞬间拧了眉。

    “喂,这字谁写的。”

    厮一愣,不晓得这郎君怎的将重点放到这事儿上去了,但少爷既然问了那他们就不得不,于是他弯腰瞧了一会儿,又仔细量了一会儿,这才道:“少爷,这应当是城北的徐大家徐老先生的真迹。”

    着又感慨万分道:真不愧是白家啊,连徐大家的字都能求到。这洛阳城里谁不知这徐先生一向心高气傲一字难求,更别提是给人写对联了。

    哪知白季梓并不晓得什么徐大家张大家,他只是颇为嫌弃地嗤了一声,嘴角一扯,哦了一声:“就这啊。”

    还徐大家呢,他看就是阿初初养的那只猫在宣纸上踩两脚都比这玩意好看。

    “这,这字自然是不及少爷您,少爷您学识渊博学富五车,岂能是那些辈能比的。”厮拍着胸口吹牛皮,还不忘在背后踢了隔壁兄弟一脚,“你对吧。”

    “对对对对对,没有谁比少爷更厉害。”

    白少爷被吹的飘飘然,颇为满意地从鼻孔里发出哼的声音,随手将对联塞到他们手里,拍拍手,乐道:“你们自个儿贴吧。”

    “贴不好我揍你们。”

    “少爷,您这儿......”这富贵人家的少爷当真是奇怪,这一会儿让他们贴一会儿又不让的,这究竟是让还是不让,这贴不好还要挨板子。

    两人对视一眼,用目光摸了摸自己屁股上并不存在的板子印。

    虽少爷并不会真揍他们,但这三天两头的吓唬人,就算是他们也遭不住啊。

    ***

    新年的前一天天气意外的好。

    白少爷折腾了各个院的厮,将什么徐大家张大家王大家等豫州大家都踩了一遍后,就这井水洗了把脸,连蹦带跳地往院子奔去了。

    这会儿大家都在忙活这贴春联包饺子,谁也没空在他院子里守着,因此白家少爷偷了个空儿,将院门一关,扛着梯.子就要往墙根上搬。

    “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是不是又在偷偷哭鼻子.....咦?”

    他一愣,怀里抱着的木梯也停了下来,这不瞧还好,这一抬头才看到,墙根后的柳枝后,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个姑娘。

    “你在上面做什么?”

    稀奇了,这家伙不是整日要端着她的闺秀架子,食不言寝不语整日规矩坐着对镜梳妆的吗,就算是要揍他也是在没人的时候悄悄的揍,今儿个怎的转了性儿,这大白天的就□□来了。

    “你还,你快把梯.子搬过来。”李姒初咬着牙,向下瞥了一眼,红着脸道,“我下不来了!”

    “哟,瞧你那德行,没那金刚黄钻就别揽瓷器活你晓得不,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咔嚓一下就断了。唉你别动,要摔往你院里摔去,别糟蹋我院子。”

    果然,果然碰上这家伙就没什么好事。

    她一边在心里暗暗记仇,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兴起就爬了墙。

    虽她的大家闺秀模样都是装出来的,自己私下同白季梓也不怎么在乎形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被这货撞见!

    ——因为他必定会挖苦一番。

    “怎的不话,吓傻了。”

    白季梓也不急,就那儿靠着墙不远的地方看李姒初笑话,反正这会儿□□头的也不是他,就算是被人撞见了他也有理由去。

    李姒初这会儿是恨不得将他弄死。她十分悲伤地坐在墙头,十分悲伤地看着那躺在雪地上的,因为失误而被自己踹下去的□□以及在墙角看笑话的白猫和同样看笑话的白季梓,心里奔过一万匹草拟吗。

    “你倒是,你倒是过来。”

    她快被急哭了,虽丫鬟们这会儿都在忙活,她也下了令无事不许进海棠苑,但这不代表会有不懂事的就这般闯进来。倒是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爬外男墙头,出去她还做不做人了。

    “我就不。”

    白季梓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将手臂搁在梯.子腿上晃啊晃,一边笑一边吹口哨。

    “美人儿,叫声好相公就放你下来。”

    这人怎么这么有毛病,都这会儿了还有闲心调戏她。

    “滚。”这种丢人的垃圾话她是绝对不会的。

    “不,不你就在那儿坐着吧你,唉,要不我去叫人,让你那丫头救你下来。”

    这人有病吧有病吧他绝对是故意的!

    “不许去!”她眼一闭,想象了一下自己社会性死亡的场面,只觉得脑海里嗡嗡嗡的作响,又看了一眼地下吹着口哨的混账,真恨不得生吞了她。

    她若是有点底气,就该跳下去一拳揍在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头上,再顺便在他的脖子上咬一口,让他晓得什么叫调戏李姒初的代价。

    但她很怂,她没有底气。

    李姒初看着近三尺高的墙,想象了一些自己若摔下去脖子咔嚓一声扭断的场面,红着脸捏了捏自己的裙摆,声若蚊蝇:“好,好相公,求你,求你放我......”

    “嗯?什么,再大声些。”

    他的口哨声又变了个调,对她勾了勾手指:“你这样不行啊,拿出你骂我的力气啊。”

    废话!这种事情是能大声的吗!这和骂他一样吗!

    她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面前的就一大萝卜,没事的,不就是一萝卜吗,对着萝卜喊相公怎么了。

    “相,相公.....啊!”

    兴许是墙头上结了霜太滑,又兴许是姑娘太紧张趴不稳,但无论是哪种原因,结果都是她一句话都还未完就摔了下来。

    预想中的脖子并没有被摔歪,她嗷的一声还没嚎完,就措不及防摔进了一个软绵绵的怀里,青松木香霎时间包围了鼻腔。

    白少爷一只手搭在她腰上,一只手伸出垫住了她的脑袋,勾着她的发尾浅浅地笑:

    “唉,媳妇儿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