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再重逢 回家去吧。
历经八个月的重建, 原先被暴走寒流侵蚀下陷的地面终于尽数修补完毕,虚妄谷恢复了往日繁盛喧嚷的面貌。在那场灾难中坍塌的牌楼如今也已翻新,赫然伫立于三千石阶尽头。
对于当初的灭顶之灾, 冥域众人只知道两件事。其一,谷主为斩草除根毁去无念魔尊魂魄, 融合了他所不能承受的天枢之力,致使力量失控,而谷主夫人毁去熔炉,以一人身承受所有天枢之力,彻底将其化归为虚无。
盘踞在虚妄谷上空久久不散的金云, 倏然卷曲重凝, 如滔天海浪击礁石一样放肆地涌进塔顶。没人知道夫人是怎样做到的,只能看见溃堤般的浅金洪流在近乎疯狂的奔流之下, 止息了。
其二便是, 夫人并未遭受魂飞魄散的诅咒,只是受到残留余力波动影响,昏迷了八月之久, 最近才得以苏醒。
……
青竹派三峰立于仙域东南方, 常年雾气萦绕, 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青翠绿意更使此地如清雅仙境, 时有鸟鸣传出,竹叶婆娑。
商栀正是被这些细微的动静唤醒的。
醒来时, 发现床边围着一群人,为首两名身着竹纹青袍, 一个容貌俊逸庄肃,却在抱头痛哭,嘴上喊着“师妹你终于醒了”, 似是久别重逢。和他一起当嘤嘤怪的还有一名红衣少女。
但他们身侧那位就淡定多了,青年飘逸出尘,双眉似乎在平日里总是微蹙着,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皱痕。
“你们……是谁?”
不知为何,她对这处地方有着强烈的熟悉感,就好像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
刚完这句,屋内霎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那名淡定的青年身上,只见他微叹一声,道:“我早过,她记忆或许会受损。”
他又看了过来,“不过,不必太过忧心,你神魂无碍,时间久了自然会渐渐想起来。”
从旁人嘘寒问暖、七嘴八舌闲话之中,商栀恍然大悟,她穿书了。
穿进了前不久刚看完的一本无cp男主视角虐渣爽文,而她现在就是那个没活过十章的炮灰堂主!
她现实中没出任何意外,要是在这走完该走的剧情,直接GG在宋令仪剑下,不定就能回去了!都这么写!
于是她问:“宋令仪在哪?我想见她。”希望她快点给我一个痛快。
这话一出,红衣少女忍不住放声大哭,“呜呜师尊失忆了还对水月门主念念不忘,这宋令仪太可恶了!”
郁清越满是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师妹,水月门已经覆灭了啊。”
商栀:?
为什么?谁杀的?男主杀的?那我怎么还没死?
这时,寝堂门扇推开,匆匆走进一位眉目如画的柔和男子,上来便是一句:“九畹,知道我是谁吗?”
商栀:“酒碗?什么碗?”她摸不清头脑,但看那人神情关切担忧至极,便道:“抱歉,你是?”
玉珩君心中明晰,将在座诸位都请出了寝堂,合上门,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
“你知晓自己穿书了吗?”
商栀:“!!!”我的天,救星!
她疯狂点头,正想再问些详情,却听他道:“但我需得明,你就算死了也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必须在特定天象开启秘阵才有机会回去。不过,现在的你应该不会再想重返那处了。”
紧接着,他把如今三域情形,以及几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详细阐述一遍,最后,他目光真诚,出了一个惊天巨雷的真相——
你是虚妄谷主的道侣。
商栀整个人被震惊得不出话,抵着楠木镂雕靠背才能勉力稳住上半身不倒。
“啊?”
可别吧,为什么要这样魔改剧情给男主加感情线?
好家伙这下爽文标签要换成甜文标签了!
商栀:……亏我以前还对着《谷主一笑且吟梅》直呼哇塞,我有罪。
“不对,”她抱着自己蜷起的两条腿,隐隐察觉到古怪,“既然男主……咳,既然大佬他是我道侣,为何守在我床边的是你们?他人呢?”
姑且算作心爱之人的她,现在从长达八个月的昏迷中苏醒,身为道侣不是该第一个冲上来感天动地表白一番吗?
连剧情她都想好了。商栀缓缓掀开眼帘,抬手遮了遮从窗棂洒进来的阳光,大佬则将她心翼翼扶起,抱在怀里红着眼眶:“你终于醒了……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恨这么没用的自己!”着,就要动手自残以示惩罚,却被她感动着拦下:“不!不要伤害自己!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我甘愿为你付出生命。”
玉珩君不知道她在脑补什么狗血剧情,有些难以启齿,却又能切身体会荀然的感受。
“不论如何,你遭此劫难也是为了他,他终归是留有心结的。更何况,自你出事后,戚泽墨对他愈发恼恨,下令禁止他踏入青竹派一步。”
……那这么看男主还有点可怜。
商栀向来不对人报以太强的警惕心,也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并且这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气息,很难不令人相信。
她在淬玉峰待了几天,凭记忆学着召动化云伞,起初手诀不对,总是难以成功,然而,那些本该属于她的记忆顿然像一阵风钻进脑子里,忽然间就无师自通了。
端量着伞面的水墨兰花,一个色彩鲜明的画面在她脑内一闪而过。那是一间带有篱笆院的木屋,窗台栽着几盆文山红柱兰,檐上挂着一排彩绘花型纸灯,香风拂过时会旋转摇曳。
“师妹?”
戚泽墨的唤声将她拉回思绪,商栀定了定神,道:“怎么了?”
“你当真想好了要去人界?如今你记忆受损,尚不能对灵力收发自如,万一……”
“让她去吧,那位一定不会让她发生任何闪失的。”郁清越不再是第一眼见到的嘤嘤怪模样,此刻难得正经,端的是一派高深莫测。
得掌门言,戚泽墨双唇翕张,终是沉默应允了。
商栀不知“那位”指的是谁,不过从戚泽墨一脸嫌弃的表情中可以推测,应该是她现在的道侣荀然。
仙域多为恢弘大气的建筑,宫观殿宇遍布群山,她脑海中的屋不像是会建在洞天福地深处的,指不定能去人界找一找,反正终极boss的魂魄都碎成渣了,她在原初世界也没什么特别留恋的,就当换个环境旅游也不错。
……
凉城饮茶之风盛行,深入民间,每一处茶馆都人山人海。商栀坐在二楼,看着跑堂伙计忙进忙出,笑面迎客,忽有“解与尘心消百事”之感。
她将目光自窗外的拥塞巷陌间撤回,登时一怔。
方才无人落座的方桌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
兜帽盖住了他大半边脸,长袍直盖脚踝,是十分低调的扮。可他前襟垂落的暗红发丝就不怎么低调了,商栀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人把玩着手中一把墨黑团扇,须臾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眼神交汇。
这是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目光如炬,透着一份坚定执着,是让人看一眼就会陷进去的深潭。
被清新茶香熏陶平稳的心脏,此时不知为何如失控般怦怦跳动。
两人对视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最后以对方先收回目光结束。
商栀在感情方面是个被动得不能再被动的人,尽管有那么一瞬间心动,她也不会主动上前搭讪,只当是一面之缘。
她吃光一碟糯米白糖糕,喝尽最后一口茶,又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商栀:……我什么时候有了花痴属性吗?竟然会对一个连脸都没露全的人动心?
如此想着,又对这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摇摇头,起身离开。
起来,男主好像是她现在的道侣,这么些天了怎么都不见人影。这么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一行文字,写他砍下仇敌的头颅,把他们串成几条挂在虚妄谷牌楼下做灯笼。
……有点骇人,突然又不想看见他了。
“想走?拿来吧你!”
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粗狂的喝声,商栀正想回头看看是谁在宣扬“拿来主义”,便见那黑袍人被一个虎头虎脑的壮汉拦了去路。那大汉目测有一米八高,单独来看,威慑力十足,可站在比他高了近一个头的黑袍人身前,就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哪根筋搭错了。
然而,就在这身高压制的情况下,大汉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那人腰间的钱袋。
商栀:???瞳孔地震.jpg
“呃,兄台?你为何要无缘无故从这位……这位公子身上拿走钱袋?”
刚完这句话,她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壮汉横眉竖目,呵斥道:“这白脸刚撞了老子,让他赔点钱怎么了?!”
商栀:……你管这叫一点钱?
“你莫不是茶钱不够故意找茬?”商栀拦在他身前,那黑袍人也是一语不发,想来不擅长应付这类情况。
那人亮出他那把祖传宝刀扛在肩上,“老子就找茬怎么了,你有本事就我?来啊,冲这!”他指着鼻梁,气焰煞是嚣张。
商栀总觉得以前也遇到过类似飞扬跋扈的人。
壮汉看出她的犹豫,将肥头大耳的脑袋凑上前来,眼神暧昧地上下量她一遭,“看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估计也没这胆量。”
气头上没仔细看,这会儿才发现眼前这姑娘比他见过的所有娘子都更有韵味,接着嘴上便开始口无遮拦了。
“喜欢喝茶?老……我家也有不少品第上乘的茶叶,随我回家慢慢喝怎么样?”
“……”
呕,好恶心!
商栀登时就把前两天在卷轴上看的仙盟律例抛诸脑后,一掌直接拍了出去,连茶馆的墙壁都被轰出一个人形窟窿。她抢回钱袋,递给一旁的黑袍人,道:“抱歉,这触我底线了,实在忍不下……没吓到你吧?”
那人闻声一怔,摇了头。
商栀心想难道他不会话?
从前在福利院时她也结识了许多有先天缺陷的朋友,对此感同身受,“别怕,他不会再欺负你了,回家去吧。”
对着比她高了一头不止的男人这番话颇有些怪异,但眼下赔钱修墙要紧,商栀不多思忖,颔首尽了礼数便仓促下楼。
就在她离开茶馆二楼的同一时刻,男人的五脏六腑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纠缠成团,他冷汗浃背不住发憷,瞪大了双目死死盯着头也未回的黑袍人。
“你……”
话未完,他便爆成了一片血雾。
赔完钱从茶馆出来,看着过往人群和张灯结彩的长街,商栀有些怅然。
戚泽墨劝她不必太过着急,那些受波动暂时隐去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推移恢复。可她总觉得心里缺失了一部分极其重要的东西,或许只有亲眼见到荀然才能拾回。
思量间,她直觉感到有人在身后,蓦然回首,灯火万家处,有一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凝视着她。
像是等待许久,有千言万语想与她叙话,又持着一丝拘谨,不敢靠近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