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和你约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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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真是, 女大不中留。”

    轻风微和,浮光乱洒,郁清越手捻竹香, 在新一批青竹派校服下方熏染。

    商栀倒在躺椅上来回摇晃,脸上盖一柄墨玉团扇遮蔽日光, 闻言,却是轻笑几声,“男大也不中留,你看戚师兄,不知又去哪个洞天福地闭关了。”

    看她这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郁清越欣慰一笑, 捏诀点起炉子,新煮一壶西山白露, 不一会儿竹炉汤沸, 茶香便一丝丝流溢出来。他摆出两杯,道:“师弟你记忆恢复要些时日,不曾想你一见荀然就拾回了大半, 倒是神奇。”

    商栀晃椅子的动作微微一停, “恢复快也不见得就好。”

    譬如现在, 她仍未想起第一次穿来时发生的事。那些记忆本就模糊, 再遭此创伤,更像是陷入流沙之中, 越深究,越难抓住。

    喝尽一杯, 商栀瞥见左手环指新戴上的魔纹戒,笑道:“时辰到了,掌门师兄, 告辞。”

    郁清越辗然,颔首应下。

    商栀回淬玉堂取了些准备带去虚妄谷看的话本,又碰见哭的梨花带雨的红玉。自苏醒以来,她停留在青竹山的日子便屈指可数,淬玉峰大事务都交由红玉白玉二人理。当甩手掌柜是会上瘾的,是以一年过去,她和荀然时常去山清水秀、人文荟萃的地方闲逛。

    ……

    步辇落在重建后的水月门前,与往年不同,自从仙盟将此地辟为灵园后,原先的断壁残垣、枯木焦土都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奇峰异木与灵草瑰花。

    天山共色时,海棠花海中有凉亭一座,花香馥郁,亭中两人挽袖对弈,气定神闲。

    走在粉芳径上,远望红亭,商栀忽然道:“其实我认识另一个世界的你。”

    荀然似乎对此饶有兴趣,“是吗?来听听。”

    “在那个世界,商栀不是宋九畹,她很早就死了,你们甚至都没见过几面,聚灵峰山底那一回就是最后一面。”

    “后来你为了复仇,一步步杀尽那些过去折磨你的人,最后成为三域共主。人和鬼都臣服于你脚下,听你施令,为你所用。”

    荀然若有所思地道:“嗯,那有什么意义吗?”

    商栀:“有啊,天下之大,唯你独尊,这还不够有意义吗?”

    荀然不置可否:“也就那样吧。”

    “对我来,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他停步回首,依旧如往常那般笑吟吟道,“所幸聚灵峰不是我们最后一面,而是重逢的开始。”

    商栀微怔,又见他探身来牵自己的手,笑道:“走吧。”

    两人拾级而上,亭中对弈之人也发现了他们,紫袍女子率先招手,“姐妹,你可算来了,玉珩君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也不知道让让我。”

    玉珩君布下一子,低声道:“我明明每局都让了……”

    光疫结束后,两人就变成了这么个相处模式。玉珩君长居水月门内,每日吟风抚琴,对酒长歌,定期给灵草浇水施肥,倒像个不尘染俗世的山野村夫。叶蝉衣就没这么清闲了,除开绛衣宫琐事,还得应付频率极高的仙盟集议。

    自从上一次仙盟集议青竹派同时炸了几百口锅之后,各派掌门就将目光投向了绛衣宫。如今天下太平,是集议,倒不如是蹭饭,叶蝉衣有口难言,只好以外出为由推脱。

    四人闲话一番,转移到正题。清和道长的魂魄尚在净魂瓶中净化,按理来,择一处灵力充沛的风水宝地更有利,但苍祁山曾存放过她的身体,若置于那处难免激增怨气,一帮人掐指测算、绘图探灵,才终于选定了水月门这个地方。

    原先炼化禁傀的阁楼也被好好清理了一番,玉珩君至今提及这事还是满脸嫌弃。

    “宋令仪口味也忒重了些,我花费好大劲才把房梁上悬挂的水牢尸体取下来,那些尚未炼化的禁傀我也用秘法化去了。”

    他收拾好棋盘,又问:“要去看看吗?”

    商栀点点头,“看。”

    他们来到崭然一新的山间阁楼,这里原先遮蔽覆盖的苍郁老树根枝都被理得井然有序,破洞的屋檐也新填青瓦尽数修补,内部八面都通了窗棂,全然没有先前那些湿腐之气。

    玉珩君撤下阵法,浅蓝的彩釉瓷瓶安静立在千年留声花旁,许是感知到有人探望,瓶身倏然散出点点粼光,颇为梦幻。

    里面咻地冒出一缕黑烟,刚出瓶口,又被封印阵弹回去,一眼看上去怪可怜的。

    商栀没有伸手去触,只问:“她大概还需多久才能彻底恢复?”

    玉珩君:“少则十年,多则不定,无念魔尊当初把她炼成噬梦鬼时灌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彻底分离出来并非易事。”

    十年对他们而言长不长,短不短。荀然听后没什么表示,他面上总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教人揣测不出他的感受,但商栀察觉到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她亦紧紧回握,朝他莞尔一笑。

    总之,有希望便是好的结果。来日方长,又何惧车遥马慢。

    ……

    乌篷船从金平城门入,城内人声鼎沸,张灯结彩,喷火的杂技艺人、行船的仪队济济一堂,好不热闹。瓦檐和露台上挂满了砌字的夜灯,往来船只络绎不绝,漫天烟花在头顶炸裂,堪称火树银花不夜天。

    桂花蜜酒香飘十里,本是中秋佳节,商栀却独一人泛舟水上。

    两人在一起数年,她还是头一回生气。而且这气生的很有水平,是根本让人看不出来的那种。

    生气原因,便是曾经趁她失忆给她偷换梦中寻的缃鬼被关进寒冰地狱反省了大半天,她刚从冰窟里出来,手脚都被冻的不利索,恰好被商栀碰见。

    在商栀看来,梦中寻又并非毒药、迷魂汤这类,喝了不过是醉酒丢失点形象而已,何况她喝完,还被荀然占了便宜……第二天醒来,腰酸腹酸不,脖子上又被啃得痕迹遍布。

    大佬把缃鬼和笑面童子这个共犯一齐关了进去,并且瞒着没告诉她。她知道后缄默须臾,淡定非常,只道:“我要去人界旅游。”

    荀然又像往常那样从后面环上来一双手,下巴搁在她头顶,懒洋洋道:“想去便去,我陪你。”

    商栀没推开他,也没阴阳怪气,“我想一个人去。”

    她提出要求,荀然向来不会拒绝,除了某些不好言的特殊时候。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她现在就坐在这条船上,身边仅有一名撑竹篙的老船夫。在她看来,争吵和放狠话只会徒增烦恼,让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何况她也不会这两项技能。

    眼不见为净,她不高兴,就喜欢一个人到处走走。

    船停在一间茶铺前,商栀付了钱,便顺着通河台阶上去,走进店内还未开口,那茶农便端来一碟糖粽。

    “仙师,这回怎么只有您一个人?您那位朋友没跟着一起吗?”

    商栀蓦然一怔,没想到过去这么久,老农还能记得她。想来白驹过隙,那时她和荀然尚未互通心意,满城奔走只为寻一个糖粽。

    商栀轻咳一声,道:“是,我们之间……有些不愉快的事。”

    那老农正往月饼模里塞馅料食材,听见这句,乐呵呵道:“年轻人嘛,闹点矛盾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您那位朋友可是个紧追不舍的性子,当初您离铺没多久他就追出去了,拦也拦不住。”

    商栀凭着恢复的记忆,知晓以前似乎是有这么一段,她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叮嘱他别动,等她回来,结果荀然还是一路追着她上了高台。

    可在高台上又发生了什么呢?她想不起来了。

    又一簇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从窗棂望出去,穿梭于桥下河中的乌篷船都不约而同驶向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雄伟恢弘的高楼,楼前门庭若市,每一层外廊都是可见的人头攒动,汉白玉鼎座上悬着写满心愿的花灯。最高层的平座却像是与这世界格格不入,静的出奇。

    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她起身,乘船,登上高台。

    她走完最后一阶,便看见一只白头海雕憩在红木栏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与它的主人简直如出一辙。细雨淅沥,如丝如柱,栏上啪嗒溅起清澈水花。

    许多年前,也是在一汀烟雨中,那个人站在她身后,眼眶微红着向她表露真心。

    他:“我喜欢你,商栀。”

    脑海中的声音与现实重叠,她一如当时的心动,回首时,看见了海雕的主人。恰如他们初次离别、再次重逢的模样,荀然望向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这个人当真是从十几年前就将她的名字铭刻在心上。

    商栀有些茫然地抬起一只手,道:“那么……击掌为誓吧。”

    十指相扣,所有回忆穿成一条直线,通向同一个终点。

    “我和你约定,若有再见之时,我定为君妻。”

    脑子里突然多出许多曾经的画面,商栀笑眯眯地道:“你看,我履行了诺言。”

    荀然眼眸微动,伸手一牵将她拉过来,低头贴着她前额,“是啊。”

    那年楼台烟雨间,你的目光温柔如风声私语,让我沦陷十载。

    此后你行一尺,我进一丈,终有一天,殊途同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