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遇仙(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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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身风霜赶来的裴观月,一眼就望见了二楼走廊上相对而立的两人。

    一人眼中满含情意,一人面上神色惶然。

    翟清,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

    握着佩刀的,在不知不觉间加大了力道,他向楼上唤道:“夫人,我来接你回家。”

    正震惊于翟清变化的方幼青,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趴在栏杆上张望。

    是裴观月来了!

    方幼青眼神一亮,声道歉,绕过挡着她的少年皇帝,提着裙摆朝楼下奔去。

    翟清就待在原地看着她绕过他的位置,然后不带回头的向楼下跑去,撞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他站在二楼走廊昏暗的廊灯下,像个雕塑一般。

    他看到裴观月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然后系住。

    他看到她眼中闪现的光彩和爱意。

    他看到两人相拥在一起,而裴观月无声的朝他笑了笑。

    于是翟清也回了一个笑。

    在情爱之中,总是要讲个先来后到的。只是,当晚来一步的那个人是自己的时候,滋味就不怎么美妙了。

    哎,无趣。

    披上披风,缩在裴观月的怀中,浑身的冷意才退去了一些,可是身体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从卧房中连人带被子被一起带了出来,这会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衣物,可不是冻得难受。

    见她冷得直哆嗦,一直缓不过来,裴观月将人搂的更紧了一些,道:“皇上,内子身体不适,请容许微臣带她回家中看治。”

    翟清将身上的披风也丢了下去,斜靠在栏杆上,道:“赶紧回去吧,这边剩下的事情朕来处理。”

    没有拒绝,想着等会路上还要见风,裴观月接住披风将怀中还在发抖的人裹了个严实。

    “谢过皇上。”

    见要走了,方幼青也从披风中钻了出来,跟着了一句:“谢过皇上。”

    翟清“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房中。

    楼下的夫妻二人见他进屋了,便也策马离去。

    房间之中,经过激烈的打斗,一片狼藉。

    地上正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昭国侍卫,目光恨恨,嘴中塞着一块抹布。

    伪装成官兵的影七道:“皇上,这是抓住的活口。昭国皇太女带来的那群人,武功非凡,对拼之下,只强留下了这一人。”

    他伸脚踢了一下地上的人,嗤笑道:“被抓住了他还想咬舌自尽,幸亏发现的及时,在他嘴里塞了块布。”

    翟清半蹲下来,目光幽深,静静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

    昭国侍卫眼底升起恐慌,在被俘虏后自杀失败,将要迎接他的是什么残酷的刑罚,在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这次来,是为了食盐一事吧?”

    “不不不,你别摇头,既然跟着你们皇太女来了,那肯定你知道个大概的。”

    昭国侍卫的身体僵住了。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希望你能做一个诚实的人。”着,他站了起来,“不然,我觉得刑狱司的人,会很欢迎你来给他们试试新的刑罚。”

    在人影消失在回廊之前,昭国侍卫看见这年轻的宜国皇帝回头,轻飘飘地开了口,“算了,先带过去吧,让刑狱司试试。”

    “哦对了,注意点轻重,别把人弄死了,我还有用。”一个干净却又残忍的笑,在他脸上出现,然后消失不见。

    影七一个刀过去,躺在地上的昭国侍卫彻底失去了意识。

    无星无月漆黑一片的街道上,原本疾驰着的马,速度慢了下来。

    方幼青依偎在裴观月的怀中,灌了点凉风,咳嗽起来,“咳咳”

    听见怀中之人的咳嗽声,裴观月将马速放的更慢,伸将披风的间隙掖得更为严实。

    闷得不行,方幼青从披风中露出眼睛,虚弱笑道:“夫君,你快把我闷死了。”

    裴观月低头看了她一眼,将搂的更紧,低声道:“别话了,会灌风。”

    方幼青乖巧地应了一声。

    放心不下的红袖搬了个板凳,在门房里坐着。

    听到渐近的马蹄声,腾地从凳子上窜起来,朝门口跑去。

    果不其然,老爷带着夫人回来了!

    抱着汤婆子躺回温暖松软的被窝,方幼青才感觉活了过来。

    刚才大夫过来给她看了下,开了点药,嘱咐道:“不可再受寒凉。”后便走了。

    红袖去厨房熬药,这会屋内只剩了她和裴观月二人。

    坐在床旁的清隽男子,在一切都解决妥善后,终于露出了疲态,靠在床旁半阖眼眸憩。

    想起邵家的事耽搁不得,方幼青轻轻唤了一声。

    男子立即打起精神关心道:“怎么了夫人?”

    关于昭国和邵家的一些事,趁着这个会,正好同他个清楚。

    “掳我走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裴观月的眼神一变,“昭国的皇太女,褚玲珑。”

    方幼青精神不济,并未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而是缓缓道:“将我掳到客栈之后,在以为我昏迷的情况下,她曾经与下侍卫交谈过一些事。”

    歇了歇,抿了口水润过嗓子,将涉及到邵家和昭国的事情,仔细了一番。

    其中有一部分是她依据原主的记忆叙述的,只不过褚玲珑受伤遁走,她多少,也都无人对证了。

    倒不如做点好事,把主要的线索都告诉裴观月他们,早日扳倒邵家,还宜国民众一个太平盛世。

    完之后,室内是久久的寂静。

    裴观月在心中整理着听到的线索。

    往日总是隔着一团迷雾的事实,在这一刻终于清晰的现于他的面前。

    面色冷凝下来,裴观月道:“夫人,等下红袖来了,喝完药,好好休息。我要先走了,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万万没想到,他们以为的自己人,竟然是双面间谍。

    当真是,好得很!

    *

    冬日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密且大,像一张无形的白色巨,将整个宜国都拢在了里面。

    前几日,裴观月同她道,在元日之前,将要办一场宫宴,之后便是三天左右的休沐,到时候会带她回娘家过年。

    而今日,便要入宫赴宴了。

    乘上暖和的马车,方才感觉好受点。外面是呼啸的寒风,从院落到门口这短短一段路,就给她冻得不行。

    其实宜国的冬日算不上太冷,但是比起在现代有空调暖气的时日,还是难捱了许多。

    加上这个身体不怎么健康,自从转冷入冬以来,汤婆子就没离过。

    一旁坐着的裴观月见她冻得脸色发白,用披风将两个人裹住,“等会到了宫中就好了,殿中各处都有暖炉。”

    方幼青伸环抱住他,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笑道:“嗯,我没事的。”

    好在皇城之中有专人打扫街道,才在雪一直下得颇大的情况下,马车还能正常行驶,只不过速度有些缓慢而已。

    到了宫门前,帮她拢好衣物,裴观月才带着人下了车。

    旁边停驻着不少马车,其中一辆尤为豪华气派,方幼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见一名披着狐裘,盛装打扮的矜贵女子踩着趴在地上的仆从脊背,扶着侍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原本分散站着的官员家眷,纷纷围了上去。谁不知道,等到开春,这邵郡主将会成为宜国最尊贵的女人。

    生怕去晚了,人巴结不上。

    “今日一见郡主,只觉得满目生辉,贵气非凡!”

    “郡主,数日未见,如隔三秋,不知郡主何日有空,臣女可否有幸邀请郡主您”

    “郡主和皇上,当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郡主”

    被人众星拱月的围在中间,邵岚似乎早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不过通过舒展的眉眼,还是能看出来她心情不错。

    没想到这么快翟清就要和邵岚成亲了,比原主记忆中足足早了半年。

    不过想到她提供过去的重要线索,方幼青心中猜测,约莫是有了把握,所以才将大婚之日提前这么多。如果没有别的变动的话,大婚之后,差不多就是邵家倒台的时间。

    跟着人群一起到了殿中,果真暖和了许多。

    喝了两口热茶暖暖身子,方幼青有些百无聊赖的观察着殿中的人。

    这会皇室的人都还没来,主座上的位置,空着一片。

    扫视了一圈,也没几个认识的人,倒是看到了之前陪她下池塘摘莲蓬的赵姐。

    很明显,她也发现了她,这会正恶狠狠地盯着这边,又不敢太过分,怕是担心裴观月发现?

    方幼青眨了眨眼,笑着朝她举杯。

    而旁边的裴观月看见她的动作,也顺着望了过去。

    见到爱慕之人望向自己,原本眼神恶毒的赵婧当场表演变脸,露出一个含羞带怯的笑容。

    裴观月在看清人是谁之后,侧首问道:“这是之前那个赵姐吗?”

    “是她,不过——”

    “那就不要看她了。”着,将她的头扭了过去,而后眼神冷冷地瞥了赵婧一眼。

    见到爱慕之人冷漠嫌恶的眼神,赵婧眼眶刷的就红了。

    等到方幼青趁身旁人不注意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赵婧不知道跟谁换了位置,原来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她了。

    就这一个熟人,也不见了,方幼青只得坐在位置上神游太虚。

    好在没过多久皇室的一行人便到了,宫女内侍也开始上菜。

    吃着饭,看着歌舞表演,倒也不错。

    饭吃了差不多一半,身后悄然来了一个富态的中年太监,笑眯眯地:“裴夫人,太后有请,随咋家走一趟吧。”

    她抬头去望,却和主座上的皇帝撞了个正着,方幼青连忙收回视线。

    不过,太后的确不在主座之上,这会她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带着疑惑,方幼青站起身。

    心中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的裴观月也想随着一起去,却被大太监轻飘飘的压了回去:“裴侍郎,太后只喊了裴夫人一人,您且在这候着吧。”

    跟着大太监一路上静默无言,没多久就到了太后所在的永寿宫。

    叩门三下,得到殿中之人的许可,大太监推开门,道:“裴夫人,您请——”

    踏入殿中仿佛来到了春日,连脚下的地砖都是暖的。

    脚还没站稳,就听见一道中年女子的声音:“裴夫人好生没有规矩,见到哀家,连个礼都不行的吗?”

    方幼青只得跪下行礼道:“臣妇参见太后。”

    跪到膝盖都疼了,上方之人也没开口让她起来,而是道:“岚儿,开春之后,你就要嫁于皇帝为妻了,婚服喜欢什么样子的,你同哀家”

    姑侄二人轻声慢语的交谈着,仿佛没有她的存在一般。

    膝盖开始麻麻的痛了起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台上的邵岚突然“呀”了一声,道:“裴夫人何时来的,在这跪了挺久了吧。”

    “”还挺能装,金鱼的记忆能力都比你强啊邵郡主。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幼青低眉顺目道:“臣妇参见郡主。”

    “裴夫人还知道我在这呢,怎么这会才行礼?好生无礼呀。”

    方幼青:合着叫她过来,就是找事的。

    邵岚睥睨着台下之人,想起之前自己落水的事情,虽让她跪了许久,心中任是愤恨难解。

    她从到大,哪里丢过这种人?

    殿外是茫茫雪地,想着,邵岚捂嘴轻笑道:“裴夫人去屋外跪着吧,先跪一炷香,学学什么是礼仪。”然后她转头向身边长相严肃的太后撒娇道:“姑姑意下如何?”

    想着也只是一个侍郎之妻,罚了就罚了,而且只是跪跪而已,并不会死人,太后也就顺了这个宝贝侄女的意,道:“秋凝,冬雪,带着裴夫人出去吧,看着她。”

    被人架着出了殿门,然后朝雪地里一压,冷热交替之下,让方幼青的身子忍不住抖了起来。

    稍微丰盈一些的宫女道:“秋凝,你在这看着她,我先去旁边找个地方歇着了,这外面冻死人!”话罢,她便快步走了。

    而剩下来被安排看着她的宫女秋凝则是颦着眉,对眼前之人遭受的事情有些不忍。

    可是她也只是人微言轻的一个宫女,帮不了什么忙,若是不按照郡主吩咐的来,怕是要倒大霉。

    在这宫中的人,哪个不知道邵岚郡主,是一个惹不起的存在。

    可是,让她这样看着,她又于心不忍

    方幼青跪在雪地上,看着眼前的宫女咬着下唇,皱着眉盯了她半天,转身离去,没过片刻,她就又回来了。

    对方东张西望了一圈,而后她感觉中被塞进去了一个暖呼呼的东西。

    是暖炉。

    方幼青有些诧异的望着她,却听见对方声道:“别声张,裴夫人且忍忍,一会就过去了。”

    殿外寒冷,她又跪在这雪地之上,膝盖下的雪融化成雪水,浸湿了她的衣服。

    原本还刺痛的膝盖这会已然没了知觉。

    该不会是冻坏了吧

    一炷香这会只烧完了半,方幼青就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身旁看着她的秋凝突然福下身,声音慌张道:“参见皇上!”

    方幼青侧首,只见漫天风雪中,身着明黄色衣物的皇帝神色焦急的赶来。

    紧随其后的,是眼眶发红的裴观月。

    这是方幼青第一次见他落泪的样子,她想张口安慰他,告诉他没什么事。

    只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人就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屋内满是药味,跟她上次喝了很久的药,闻起来差不多。

    大概是积攒久了,这次的病,比之前来的都更猛烈一些。

    醒来之后,屋内屋外都是漆黑一片,躺在床上,连都动不了。

    寂静的诡异。

    方幼青在脑海中呼唤着55号。

    不一会儿,它就到了。

    55号:‘宿主你好,请问呼唤我有什么事呢?’

    方幼青:‘我是不是快死了,总感觉这个身体好像到了极限’

    55号倒也没有隐瞒,直接告诉了她:‘是的,这具身体活不过开春。等到人间自然死亡后,您就可以回到灵界啦。’

    ‘回到灵界后,我们就要暂时失联了宿主。在那边,以我的系统等级再和您交流,是会被发现的,如果您有什么事情,最好现在就问我。’55号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方幼青问:‘我回灵界之后,怎么才算走到了结局?’如果要是一直走不到结局,那岂不是意味着要一辈子在灵界待着,毕竟神仙的寿命可是无尽的。

    ‘这个55号也无法回答,请宿主自行摸索,但是请宿主放心,您不会在那里待一辈子的。’55号解释道。

    ‘好,我知道了,你——’

    ‘月君来了!灵界之人一直在关注着他,我要赶紧走了宿主!再见!’

    随着55号的消失,门被轻轻推开,神色憔悴的裴观月出现在屋内。

    将桌上的烛台点燃,屋内稍微亮堂了些。

    “夫君”

    拿着药碗的微微一抖,而后将冒着热气的碗放在桌子上,连忙赶到床前。

    “夫人,你醒了。”

    方幼青朦胧中感觉到一双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温度正常之后,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而后裴观月端起药碗,回到床前将她扶起,温声道:“来,该喝药了。”

    药的味道让她作呕,上一次喝药的经历还记忆犹新。

    太苦了。

    见她皱着眉抗拒的样子,裴观月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一个袋子,笑着安慰:“你先喝药,我买了蜜饯,喝完吃一颗就不苦了。”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喝呗。

    屏住呼吸,方幼青硬着头皮将一碗药喝下了肚,苦到极致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干呕。

    嘴里突然传来丝丝甜意,一颗蜜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嘴里。

    斜靠着裴观月,方幼青问道:“夫君,我这次病了多久呀,看你比上次还憔悴。”

    “我是不是,病得很重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我想出去晒太阳。”

    轻拍着她脊背的,顿了一下,在她头顶上方传来虚无缥缈的声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放心,很快就会好的。”

    似肯定,又似承诺。

    看着怀中露出苍白笑容少女,他也扯出一个弧度僵硬的笑。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谎言。

    太医的话像噩梦一样,过去数日了,却仍旧回荡在耳边:‘裴大人哎裴夫人自幼身体孱弱,近些年也没有得到良好的调养,而是屡受风寒,如今’

    ‘时日无多,让裴夫人的父母,多来陪陪她吧。’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这一切,接受生命中最后一个重要的人,也即将要离他而去。

    室内孤灯一盏,裴观月就这样抱着怀中之人,怔怔出神。

    相处了这么久,方幼青其实也发现了,裴观月是一个对于亲近之人,最不会撒谎的人了。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还要对她撒谎。

    不过,既然他想这样的话,那她就陪他演一场戏中戏吧。

    “躺着好无聊啊,什么时候咳咳能好起来,我想跟你,还有红袖一起去放风筝。”

    将人轻放回床上,掖好被子,裴观月神色温柔地低头望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夫人,我向你保证。喝了药,好好休息吧,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放风筝。”

    方幼青向被子中缩了缩,点点头。

    “你答应我的,等开春,我要有一个咳咳大风筝”

    一阵困意袭来,沉沉坠入梦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