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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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人,果真喜欢逞能。”

    厉执押着晏琇往密道里走了有一段距离时,除了石壁间跃动的烛光,周围空无一人,便听许久未曾开口的晏琇突然低声道。

    寂静的石壁中恍若传来隐约回响,迈向上一层台阶的脚步微微停顿,又很快落下,厉执只笑了笑,没有回应。

    他心知其实由司劫带着晏琇前去更为稳妥,毕竟鬼头寨里最难对付的并非先前那些普通守卫,而是阎老大下面的几个当家匪首,今天这样的日子,这些人应都聚在阎老大的阎罗厅等待开席,待会儿万一出现差池,司劫要比他容易脱身得多。

    但也正因为他眼下受枯花影响,身手受限,厉狗蛋与李二柱留在司劫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想到不久前在温泉旁的惊险情形,他实在不敢再赌,所以才先司劫一步,抢了这差事。

    “那个叫狗蛋的孩,你倒在意得紧,难不成真是你所生?”却听晏琇迟疑半晌,终是问道,“与……司掌门?”

    想来他是憋了许久,此刻四外无人,总算问了出来,厉执闻言看向他,不由道:“谁之前自己与我无关?怎么反而现在对我在意起来了?”

    晏琇眉头皱了皱,随即冷哼:“江湖中从并未听司掌门已经成家,像司掌门那样的人,身边突然出现你这号人物,又结了契,任谁都会好奇。”

    “哦,”厉执垂下眼,想想他的倒没错,却道,“他叫厉云埃。”

    “什么?”

    “厉狗蛋的名字。”厉执不清告诉晏琇的目的,只觉得他好歹也算是臭子的叔叔,总不该一口一个“那个叫狗蛋的孩”。

    “云埃?”晏琇略带疑惑地念了一声。

    “啊,闲云的云,尘埃的埃。”

    “……”破天荒地,少许沉默过后,晏琇语气软了几分,“若真的能似闲云一般活得无拘无束,渺如埃芥,倒也不错。”

    “只是他天生有疾,才学人随便起了个贱名,等他长大了再改口,”厉执难得心平气和地与晏琇解释着,话锋一转又道,“但我与司掌门,并非你想象的关系,到底咋个情况,一两句也不清楚。总之对司掌门来,不是啥光彩的事,你日后可不用逢人宣扬。”

    “嗤,”晏琇横了厉执一眼,“我没那么无趣,顾好你自己便好。”

    厉执还想问问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却转过又一道拐角,见前方忽地有亮光照进来,竟是到了?

    “这密道也太简陋了些……”

    “自然不是,”出去之前,只听晏琇道,“你觉得能轻易通过,是因为你并不是强行闯入,门外的守卫没有开启密道内的机关陷阱,一旦触动,很容易就会被困在里面。”

    厉执了然,啧啧两声,眼见密道出口处的守卫已朝他们巡视过来,趾高气扬地一扯晏琇,走了出去。

    山顶景象确实要比下头壮观许多,远处群山连亘,苍翠峭拔,往南甚至能看到城边十二座凛然排布的楼阁,想来那便是金楼的外楼,而最中央一座稍微矮,却隐约露出的金灿灿宝顶,则为金楼。依照先前的地坤所,鬼头寨与金楼似乎存在着什么根深蒂固的仇怨,又这般遥遥相望,倒也巧妙。

    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厉执转而往传中的阎罗厅走去,这阎罗厅虽被称为“厅”,却如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几乎占据整个山顶。

    穿过巨石垒成的鬼头大门,厉执还不等进去,入耳噪杂不堪,竟是夹杂着阵阵狗吠,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出里头乌烟瘴气的场面,显然猜测的没错,寨里有头有脸的几个当家都聚集在了这里。

    押着晏琇的掌心紧了紧,厉执看着前方发梢仍湿漉漉的碧蓝背影,再不迟疑,粗暴地将他推入。

    “咬他娘的!甩他!”

    纷乱中传来兴奋急迫的吼声,厉执眯眼迅速扫过厅内情景,宴席已然摆妥,尽管人数没有意料得多,除了七八个当家之外,只有少数的亲信山匪来回走动,想来按阎老大的谨慎,其他山匪应都在山下开席,但厉执心底仍是咯噔一下。

    倒不是由于大厅正中央高高在上阴森窝于座椅中的苍老身影,而是那无人落座的宴席另一端,正不断传来狗吠和喊叫的擂台。

    擂台不算宽敞,由两尺来高的铁栅栏围住,几个当家几乎都在那周围坐着,或或笑,不时瞄上一眼,有两个则蹲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此起彼伏响起狗吠的擂台内,乍一看过去,以为在斗狗。

    厉执听过城里很多达官贵族都兴这个,还会特意养狗来训练,专门用于搏斗下注供人取乐,凡是被选中的狗一旦上场便没有退路,必须拼出个你死我活,场面往往血腥残酷,却又喝彩迭起。

    只不过,此刻在这擂台之内互相激烈撕咬的,却并不是寻常的狗。

    即使满面脏污,到处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却仍不难看出,他们皆为浑身赤裸,被刻意绑为跪姿的人。

    随着两道血淋淋的身影再次一跃向前,沉闷的骨骼碰撞声格外清晰,不管不顾的翻滚间就仿佛真的两只狗在殊死撕杀,凶猛的犬吠声中,厉执又看到他们脖子上分别有木头挂牌不停甩动,恍然认出,那是官兵的腰牌。

    只见擂台外仍有几名被山匪牵在手上的“狗”,明显是作为替补者,每个颈间都戴有同样的牌子。

    厉执忽地便明白过来,这些所谓的“狗”,怕都是前来剿匪被抓住的官兵。

    原本官兵在山匪的嘴里便被称为“狗”,这下栽在山匪手上,竟当真落得如此丧心病狂的下场。

    血腥腐烂的气息弥漫在整座大厅,与席间大鱼大肉的飘香糅杂在一起,厉执耳边不断灌入肆无忌惮的狂笑,时而夹着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他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带着晏琇一步步朝最中央的身影走去,也在噼啪响动的火光中终是看清,那阎老大的样貌。

    整个山寨之中,只有他一人未戴面具,却长得比面具上的鬼脸要可怖得多,干枯如老松树皮的面孔裂开一道缝隙,晦暗浑浊,从内向外鸷风萦绕,披了件乌黑的大氅,一动不动高坐在这疏剌剌的山顶,宛如名副其实的山中恶鬼。

    厉执走到台阶处便不再往前:“老大——”

    谁知话音未落,却见座上的人缓缓抬手,比了个禁声的动作。佝偻的身形随他动作向下微微凹陷,滑稽而诡异。

    厉执顺着他的视线转头,只见几个围在擂台附近的当家已然盯向他身旁的晏琇,只剩两个从一开始便专心“斗狗”的身影仍在对着擂台继续大叫。

    “他娘的!”其中一个突然起身,扶着栅栏猛地跳进擂台。

    “老七,老大的好日子可不带耍赖的啊,”另一个见状也站起来,却显然并不如对方急切,粗犷的声音嬉笑道,“输了就得把你的山头分给我一半,嘿嘿嘿!”

    被称为老七的年轻和元此时却已气冲冲到了擂台一角,上去一脚将正紧紧咬住下方之人脖颈的身影踹开。

    “嘿?咋没完就带拆狗的?”

    对身后人的故意质问充耳不闻,那老七却是拎起地上明显输的一方,一言不发,猛然向栅栏边抛去。

    登时血花四溅,尖锐的栅栏瞬间将早已浑身浴血的人捅穿,那人却没有任何惨叫,似是早已对疼痛麻木,只在临咽气前,发出依旧是野兽般的几声模糊呜咽。

    “没劲!不玩了!”着,那老七仿若碾死的不过是一只蚂蚁,若无其事地跨过还在抽搐的尸体,直奔宴席,“人也到了,能吃了吧?”

    “不行,军师还没回来,老大了要等。”这时又一人道。

    “麻烦!”老七啐了一口,却是乖乖又下去。

    随后凑到厉执跟前,毫不客气地绕着晏琇转了两转,像是又被晏琇引去了注意,仰头朝上面道:“老大,你还真弄回来个天乾当夫人!”

    厉执闻着他身上血腥气,心下强作镇定,看他沾着血的手便往晏琇身上伸,忍了忍,没有阻拦。

    显然这老七在几个当家中是最,比较受宠,竟没一个人对他这般放肆的行为表示异议。

    “就算要找个天乾尝尝鲜,也得找像三哥那样的,”他兴致缺缺摸了几下,回头指了指仍坐在擂台周围的一壮硕身影,不屑道,“我看这个细皮嫩肉的,指定连地坤都不过,有啥意思?”

    排行老三的当家立刻骂了他一句:“滚犊子,你个逼崽子——”

    “那就比试比试。”未成想,一直没开口的阎老大竟是突然了话,像是一时兴起,又带着宠溺,如他面容一般嘶哑干枯的嗓音自上方传下,“你不是没玩够?接着闹。”

    “啊!”那老七闻言振奋之意几乎冲出面具,“真让我玩?不都你可稀罕了?”

    “嗤,再稀罕也是尉迟狗贼的东西,”先前的老三道,“老大都发话了,你害怕啥?”

    “我怕个鸟!”他一把将晏琇抓在手上,便乐颠颠地要往刚才的擂台方向带,却又忽然停住,“他娘的,但咱们这哥几个里哪有地坤……”

    结果话没完,他目光蓦地看向正眉头紧皱的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