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山海篇奉还(尉迟×晏)
“求你……”
夹杂哽咽的低语自灰蒙蒙的简陋屋内响起,像被猎夹捕获的绝望兽,忘记舔舐血淋淋的断掌,只惴惴等待紧随其后的恐怖残杀。
“醒醒,晏如星……”
而静谧沉夜下,四周一片晦暗,隐约可见狭窄的床塌间,正拥挤而眠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微撑起身子,映出线条凌厉的脊背,低沉唤着蜷缩睡在里侧的人。
半张惨白的面孔几乎被湿透的发丝遮挡,低垂的睫毛颤动,俨然深陷于梦魇,紧抿的嘴角含糊不清地嗫嚅哀求,每一寸呼吸仿佛都渗出切骨的恐惧,直过了半晌,终在头顶一遍遍的低唤里倏然睁开眼睛。
“别叫我名字!”却艰难喘息着,晏琇下意识发出一声低吼。
“……”对方皱眉看着他覆上双眼的指尖仍在轻微颤抖,像在逃避窗外透进的几许光线,将自己掩藏在最黑暗的角落,谁也看不见他。
胸口如此急促起伏着,二人相对沉默良久,直到逐渐从不断牵扯他的噩梦中强行脱离开,挪去手臂,晏琇失神的目光重新聚焦,最后落定在眼前胸膛间紧裹的纱布。
顺着上头残留的星点血迹再抬眸看去,无疑是那张才在梦里出现的可憎面孔。
只不同的是,如今对方眼底再无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只有天地浩渺间,仿若可将人紧裹的深邃。
又微微停顿,晏琇的呼吸渐稳,总算明白过来,眼下他们早已不在金楼,尉迟慎也自宿莽谷后中了彼岸香之毒失去记忆,金楼被人取代,正落魄与他身处于晏惊河连同九极教残存弟子所隐居的逐云村。
他方才不过是又梦到了与尉迟慎昔日扭曲的开端。
想到白天厉执才从水牢找回了遍体鳞伤的司劫,自是对晏惊河已失望透顶,便叫他在自己与晏惊河之间尽快做出选择,兄弟二人的气氛破天荒又出现少许僵硬。
而晏琇其实看得出,厉执是希望他能与他站在一起的,只是他这兄长确实经历了太多,看似强硬粗糙,每当到了真正在意的人面前,总会习惯性地退却,更不可能明知他自幼由晏惊河带大,却去逼迫他与晏惊河势不两立。
所以与厉执那番不欢而散过后,他心里实际已有了答案,只一时不知道该怎样与厉执像往常一般开口,索性等他和司劫在这连日奔波与受难之下先歇息够了,明日再去找他们。
——你以为谁都与你一般,只会强迫人做不愿之事!
——倘若结果是好的,强迫又如何?
而或许是不久前尉迟慎理所应当的这一句话,即便知晓对方现今已失了忆,仍让晏琇短暂地忆起他曾经对他密不透风的掌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畏惧与憎恶,令他不仅痛恨命运,更痛恨他自己一步差池过后无可挽回的满身污浊。
“做噩梦了?”尉迟慎凝视他双目间还未彻底退去的惧意,沉声问道。
晏琇并未回答,无声挡下尉迟慎话间朝他伸出的手,翻身仅靠向冰凉的墙壁,与他拉开距离。
尉迟慎欲拭去他额头汗水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道:“你梦见的是我。”
语气俨然已是笃定,眼看晏琇并没有反驳,神色更是沉下些许。
天乾与天乾自是无法结契的,若强制发生关系,所承受那一方的痛苦绝不只有肉体,更多的则是精神上的折磨,尤其身为天乾,本身无法从承受中获得地坤所能感受到的快意,除了对于同类的极度排斥,只有尊严被肆意践踏的屈辱。
尉迟慎既是对厉执了他们早有夫妻之实,也的确表示,他曾让晏琇痛不欲生的那些记忆,随着每日与晏琇相见,已接连零碎地出现在他的脑海。
“晏如星,”他静静看了晏琇半晌,显然看出他并未重新睡下,忽地又开口,“你可以恨我。”
“却不需再对我心存恐惧。”
“我不理解以往为何会那般残忍待你,但我今后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我只记得你,你便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确实很想与你做一对寻常的夫妻——”
“别了。”
晏琇终是再听不下去,又顾及隔壁应是歇下了的厉执二人,声而无奈地断尉迟慎。
稍作停顿,他仍旧不愿回头看他,只咬牙继续道:“别再什么要做夫妻的话了,实在是可笑透顶。”
“你我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任何夫妻情义,你与我……做那种事,只是享受你所谓的掌控欲,和对我不自量力的惩治。”
晏琇的声音极轻,若非他们挨得近,根本听不清晰。
但就是这并不清晰的几句,像一把软刀子出其不意扫向尉迟慎,让他脸上的神情短暂凝固。
不待他开口,只听晏琇又轻轻道。
“我将你带出金楼,也从不是为了救你,我是想……报复你,让你这金楼楼主也尝尝寄居人下的滋味,你千万不要误会。”
“……”
这回默然又等待稍许,眼看晏琇似是完了,二人又陷入冗沉的静谧,尉迟慎紧盯他闭起的双目,终是开口道。
“论起撒谎,相比你兄长,你还差了很多。”
“晏如星,”不顾对方眉头紧蹙的推挡,尉迟慎伸手隔开泛着寒意的墙壁,与他重新拉近距离,“承认对我这样的人心软,让你痛苦么?”
“我没有——”
“你若真想报复我,今日就不会阻止他们,”尉迟慎着又扫了眼身上被晏琇仔细包扎的伤处,“放任这些伤口溃烂岂不是更好?”
“……我是不希望你就这么便宜的死了。”
“宁愿让我整日与你寸步不离?”
“尉迟慎,”实在不愿再与他纠缠,也回答不出他的问题,晏琇回头忍无可忍道,“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你不记得便算了,别再得寸进尺。”
“可我心悦你,”不料尉迟慎却毫不犹豫道,“我会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你。”
“……”
“即使没有失忆,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情感。”尉迟慎望向他的眸底带着明显不属于从前的执拗,却也透出些不知所措的迷茫,“或许……是我曾经过于强硬,从未尊重你的意愿,让你误解了我的心思——”
“那又如何?”自是鲜少见过尉迟慎如此模样,可惜一切都没有意义,也充满了未知的变数,连他自幼最敬仰的晏惊河也可以颠覆至此,现今他又怎么可能轻信一个没有记忆的疯子。
这般想着,晏琇更对自己不耻,他分明有机会与他一刀两断,偏偏又一次主动将人领至身旁,归根结底,仍是他咎由自取。
“你若再提这些,就走吧。”心间骤然涌上一股疲倦,晏琇又声道。
“不走。”
谁知他话音刚落,只觉肩头一沉,竟是尉迟慎忽然将头抵在他身上。
“尉,尉迟慎……”
一时诧异,晏琇不由结巴起来,再要开口,又浑身僵住。
震惊之外细细感受,果真是尉迟慎正以额头缓慢又讨好地轻蹭他,若非肩膀传来的细微触感实在真实,他都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无论你什么,我都不会走。”
嘶哑着,趁晏琇愣神间,尉迟慎更紧密地上前,掌心揽在晏琇腰际,耳鬓厮磨一般,额角擦过晏琇柔软的耳根,呼吸都糅入脆弱的耳膜。
“你是我的妻子。”
压缚在晏琇侧脸的话语沉闷而执着,竟像还掺杂了委屈,惊得晏琇几番怔愣,险些要忘了,失忆后的尉迟慎当真是五花八门,一丁点楼主的脸面都不在乎。
尉迟慎仿佛也拿准了晏琇此刻的无措,不出片刻,动作已然愈演愈烈,破旧的屋内分明蓄满寒意,却好似徒生起一股火来,暗暗炙烤着,紧抿的薄唇眼看便要与晏琇相贴。
然而过于放肆的火舌终被倾盆冷水浇灭,晏琇一掌可谓力气用足,“啪”的一声,伴随尉迟慎被猛然掀至地上的骤响,再抬起头,本就留有伤痕的大半张脸又挂了彩。
“尉迟慎,”晏琇瞪着他张张嘴,到底还是尽量压低了嗓音怒道,“我不可能再屈膝于你,你若还要这般羞辱我,现在就滚出这里!”
这一掌让暂无身手的尉迟慎的确难以招架,狼狈摔落在地上,身前纱布又晕出血迹,白日才处理好的伤口悉数崩裂。
而深夜的光线十分黯淡,他却仍看出了晏琇在愤怒之下强行压抑的颤栗。
“我不是要羞辱你……”
“那你别忘了,”晏琇与他对视的眸底充斥着厌恶,“我也是天乾。”
“……”尉迟慎倏然怔住。
窗外盘旋已久的朔风像无数交织的呜咽,苍白而刺骨地提醒他,没有天乾会甘愿被另一个天乾侵占,不管以什么名义,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所以他当初才不顾一切的强迫了他?
却也不多时,并不理会一滴滴渗下的血腥,尉迟慎望着前方孤坐的侧影:“你在意的是这个?”
“……”
没有听懂他是何意,晏琇并不做声。
尉迟慎继而撑起身子,高大的轮廓微带踉跄,稍一停顿,环顾四周。
“你做什么——”
晏琇看着他再朝他走近时手里紧握的革带,面上刹那警惕,搁置在床尾的长剑瞬时被掌风带起,下一刻,锋利的剑刃已横在尉迟慎跟前。
结果并非记忆中的情形,尉迟慎只站在他咫尺之遥,无视被剑刃划伤的皮肤,摊开掌心,将革带尽可能的递向他。
“你来。”
“什么?”
他凝视着晏琇陡然缩紧的瞳孔:“像我曾经对你做的,所有的,都可以如数奉还。”
“你……”
“只要允我与你在一起,我甘之如饴。”
“……”
愕然僵在原处,晏琇自是明白尉迟慎话中所指,只是震撼之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失忆后的对方会彻底变了个人。
变得像是曾对他用情至深。
“这可是你的,”而冷声着,不再深想,手中长剑更是向前,晏琇低低开口,“你觉得我会心软……下不了手么?”
“怕的便是你下不了手。”尉迟慎望着他语气笃定。
“呵……”
于是周遭蓦地静止,满屋飘荡的仿若是被冰霜封冻的情愫,融化不得,也看不透彻,只与晏琇一呼一吸相缠,束缚住他的手脚,不断驱使着他心底仅存的一丝清明。
“不行……”
未成想,就在思绪恍惚之下,若有似无飘入脑海的一声惊叫让晏琇几乎以为是自己开了口。
他下意识转头,余光看到尉迟慎同样滞住的面色,确定并非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种茫然倒没有持续太久,当二人突然安静下来,凝神屏息地细听,那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声音很快又再次传进耳内。
(此处省略391字)
“我倒没听出他不行。”
尉迟慎面无表情道。
“……”
二人间的气氛于是更加诡异,晏琇哑然杵在原地片晌,胸腔填满无处反驳的躁意,尤其亲耳听着那平日耀武扬威的兄长被如此对待,总觉得极为窝心。
终在最后提起长剑又道:“我兄长身上还有伤——”
话没完,他自己倒是停住了。
尉迟慎凉飕飕地看着他。
“我没有记错的话,司掌门伤得更重。”
“……”
确实,司劫才从水牢里脱身,虽然厉执不曾让他们看到他的伤势究竟怎样,也大抵能想象得到,这会儿若非厉执自愿,他哪里能强迫得了。
那二人一别半载在此重逢,身心已再无阻碍,反而是他自己心绪不宁,瞎操心罢了。
反复提起的长剑终是放下,硬着头皮又静立稍许,晏琇一双湛眸在黑沉沉的屋里游移着,片刻后总算找到方向。
是尉迟慎手上仍紧攥的那一条革带。
此番情势之下,他和尉迟慎自然再难继续什么,只大步朝那人走过去,一言不发将革带夺来。
在尉迟慎微有动容的视线中,按照他先前所,像自己曾被对待的一样,将他双手牢牢绑缚。
皮质的坚硬革带没几下便磨破腕子,晏琇始终没有抬头,狠下心扯住余下的一端,拉着不曾挣扎半分的尉迟慎又回到那一方窄榻。
动作不带丝毫停顿地将革带另一端系于床柱,迫使尉迟慎双臂艰难地举在头顶,目光深杳地照向他。
却见晏琇冷脸俯视着尉迟慎,半晌,在他饱含深意的凝望下,忽然掀起被褥,蒙了他满头。
“不可再偷听。”
完,不再看他一眼,晏琇翻身躺在一旁,捂着耳朵睡下。
尉迟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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