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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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炎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额角也在隐隐跳动,刚才是一种气息不稳,现在则是另一种气息不稳。

    “你照我!?”

    “师尊,我不是……”

    师炎断他,一字一句问道:“你!照!我!?”

    菱歌抬头瞄了一眼师炎,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来,默不作声。

    默认!

    如果是蓝千秋,他绝对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但是菱歌,他从未怀疑过!

    他完全不防备菱歌,就算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菱歌,第一反应却是菱歌和他一样着了道,一定有其他人从中作梗!

    他从始至终都是相信菱歌的,只要菱歌解释,无论什么解释,他都会信。

    他可以解释。

    但是他不解释!

    “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什么拿这种东西对我?!你敢照我!骗我!”师炎倏忽站起身来,脚步踉跄不稳,但手上的剑却如离了自己掌控一般,毫不犹豫地架在菱歌脖子上。

    菱歌仰起脸来,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还面泛春色的仙人,转眼已经冷如冰雪,冰凉的剑架在脖子上,菱歌的心也凉了半截,呐呐地:“师……炎……”

    师炎第一次听他喊自己名字,起先有些错愕,睁大了双眼;随即脸色一沉,剑翻了个身,压着菱歌的肩膀。

    “你——叫我什么?!”

    师炎从前就对“师炎”两个字耿耿于怀,现在更是。

    他有时候觉得菱歌作为一个本应贪淫的魔族,过于乖巧了些,但他又喜欢这份乖巧。到了此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自欺欺人:菱歌从来没拿自己当师尊,从来都以为他是那个一心想他当炉鼎的师炎,即便他和原主完全不一样!

    他本是魔,怎能指望他突然变得善良,指望过往一笔勾销?

    要是继续做那美梦,或许就不是美梦,而是抽出一把刀来!

    菱歌只觉师炎周身的威压忽然加强,身体跟着往下一沉,知道师炎动怒,慌忙低下脑袋。

    师炎突然道:“我不是师炎!别以为我对你……”

    他本想“有非分之想”,但刚才幻境之事历历在目,这话,毫无服力。他顿了一下,目光转到幻灵逍遥宝镜上,道:“你就是仗着我纵容你!竟然拿这种东西……幻灵逍遥宝镜!竟然……我是第一个!三叶赠你幻灵逍遥宝镜,你就拿我试手?”

    菱歌一听到“三叶”两个字,顿时不淡定了。

    原来师炎心底都是这么叫蓝三叶的!

    平时在他面前只称呼“妹妹”或“蓝谷主”,现在变成“三叶”了!师炎平时和蓝三叶远着自己,似乎有不完的秘密,总是背着他,还不知道私下里两人都干了些什么!

    一想到自己刚才心翼翼试探的蠢样子,菱歌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三叶?三叶!我根本不想要你的三叶那破镜子!”

    师炎见他跪在地上,低着脑袋,本以为他是有悔过之心的,哪知他竟然反唇相讥!

    这一句话叫那剑又架到他脖子上。

    师炎神色冷了下来,道:“三叶也是你叫的?!”

    菱歌一听此话,理智都飞离了,突然地站了起来。师炎没料到他一点不在乎脑袋搬家,匆匆移开了剑,仍旧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脖子。

    一道细细的红色血丝顺着脖子缓缓流了下去。

    菱歌不管不顾,反而一步跨向前,直面师炎,道:“师尊称呼蓝谷主这么亲密,怎么又愿意和我亲亲我我?”

    在这一刻,师炎所有的羞愧之心一股脑转化为怒气值。

    他在嘲讽!

    他在嘲讽自己!

    他在嘲讽“师炎”!

    果然,魔就是魔!他的怨恨从未消除过,他一直在等机会报复!那美梦里定藏了把刀,只等自己陷进去,一刀捅死在温柔乡里!

    一瞬间,师炎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归来斜指着地面,开始灵光大涨,一时间光华大放。

    眼见师炎心绪不稳,毫无顾忌地释放灵力,并无收剑的知觉,菱歌不得不提醒他,眼睛瞟着归来道:“你别用灵力了。”

    灯火微微,摇曳颤抖。

    师炎的一腔怒意,因这么一句话竟消散了大半。

    但与此同时,生出一种“我真是太纵容他”的气愤,凭什么他一句话就得一笔勾销!

    师炎偏偏要勉强自己,更加不如菱歌的意,猛地将灵力全部灌入剑中,剑光璀璨,金光流转,满室光华。

    “与你何干?从此以后……”

    “我错了!”菱歌未待他完,慌忙断,生怕师炎嘴里冒出什么“赶出师门”“恩断义绝”的话来。

    “师尊,是我错了!”他一边,一边慢慢靠近归来,想拿走归来,让师炎别再乱放灵力。

    师炎拿着剑的手往后一甩:“别碰我剑!”

    看到菱歌试图拿剑,师炎第一反应是他想抢自己的剑!见他并无恶意,才知是自己想岔了。

    但这一动作,师炎猛然瞥见自己衣裳竟然已经撕裂了,比菱歌刚才衣衫不整的模样要糟糕得多。

    师炎简直恼羞成怒,脸色白了红,红了白。

    在用灵力故意作对和穿好衣裳之间,师炎选择先穿衣裳。

    红衣飞来,上身。

    师炎侧过身子将腰带系好,声音比之前平稳多了:“你也不必再试探了。我之前确实对你有亏欠,原本以为可以弥补,现在看来竟是不能了。——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有朝一日报复我?”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你觉得在兜灵岛太委屈,回去我便飞信徐峰主,让他领你回去便是。以后再见时,不必顾忌师徒之情,就算是拿剑指我,我也绝无二话!”

    师炎本想心平气和,淡定一点,但不知为何,越越觉得自己不值,越越心酸,好似下一刻菱歌就要一刀捅死他。

    “赶出师门”四个字在嘴边转了又转,最终以另外一种方式出来。

    终究是魔!

    终究是boss啊!

    以后自己怕是跟他不能善了了!

    菱歌听他声调越来越高,默默地站在那,目中渐渐含泪,听到后面,眼睛里装了一汪水,却隐忍不掉:“师尊,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

    师炎看他要哭不哭的样子,心里又觉得自己值了一点,能让boss哭也算种本事吧。有时姑娘家一样声抽搭,有时嚎啕大哭,不论真心还是假意,boss总因为他哭过,还可以在蓝三叶面前炫耀一番。

    但他今日是真真气狠了,不像平时那样立刻反过来安慰他,而是继续道:“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在收你为徒,错在纵容你!你想要什么我不给?想做什么我不让?其实我早该料到,不应如此。”

    当初就不该救!

    此刻菱歌眼泪早就不争气,掉下来了,他伸手去摸到师炎衣裳的边缘:“我以为你对我是有意……”

    师炎沉浸在自己“识人不清、养了头白眼狼、立刻马上赶走白眼狼”的情绪里,忽听他提原主,立刻气倒了。

    他一直觉得这是原主的锅,和他完全没关系。是因为原主的存在,他是被原主附身的!原主做了一切,却是他来承受,他来和boss纠葛不清。

    难道原主做的那些事,他就背定了吗?

    就一定要按头承认吗?

    “怎么?你以为炉鼎一事还没过?什么样的炉鼎我找不到?以为非你不可?”师炎冷笑了,“真拿自己当回事?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菱歌低着头不话,眼泪“啪嗒”“啪嗒”直掉,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平时师炎一看到boss掉眼泪,便想:算了,算了,不和他一番见识,就饶他一回吧,哭起来怪惹人怜的。

    今天明明白白被boss算计了,差点着了他的道,他平时的怜悯心变成了快意恩仇心,反而想欺负boss到死,最好哭死他!因而变本加厉:“……就算送给我,我也不会与你这种人有何瓜葛!”

    菱歌哭得更凶了,一直静静地抹眼泪,拿着袖子胡乱擦。

    师炎不为所动。

    起先些“狠话”的时候,师炎尚有些不舒服,觉得对面前的人有些过分;但同时又夹杂了些快意和舒畅。他可以摸着良心没亏待菱歌!既然他先对自己下手,自己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干脆早点分了,免得总是心软!

    因此越越顺畅,越越流畅,越越过分:“……当初就不该救你!你这种人,早该一道天雷轰成渣!”

    此话一出,菱歌泪珠子都暂停了!整个人如当场被天雷轰过!僵直在原地,用盛着一汪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师炎道:“我这种人?我哪种人?”

    魔族这种身份,即便怀疑师炎早就知道,即便他没出来,但那一句“一道天雷轰成渣”无异于用言语将他“轰成渣”了。

    师炎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boss比他想象中的承受能力要强,无论怎么击,只要他稍微回过头示好一下,boss就能满血复活;有时又比他想象中的承受能力弱太多,他总是弄不明白boss的引爆点在哪里!

    他很少重话,何况一次性这么多!boss不得伤心死!尤其他是魔族的事情,更是当成自己的秘密,从来没过。

    自知失言,但覆水难收。

    师炎最终嘴唇动了动,吐出四个字:“欺师灭祖。”

    菱歌用一种幽怨而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忽然使劲拽了一下师炎的衣角,向前走了一步,道:“你不也愿意?”

    师炎忙拉回衣裳,后退了一步。

    菱歌放开了衣裳,一把捏住他的胳膊,道:“我又没按着你,没绑着你,是你自己愿意……”

    他又要嘲讽自己!他还想提原主!他还想按头自己承认!

    “亲亲我我”四个字就已经够难堪了!

    师炎又惊又怒,手上剑一抖,没舍得刺过去,转而一脚踹了过去,将那剩下的半句话生生阻断了。

    菱歌直直地飞了出去,撞碎了一路的桌椅。

    生气时的每一句话都会后悔,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后悔,师炎的后悔来的尤其快。

    他没想到菱歌从头到尾都不反抗!

    任他随意处置,连个护罩都不放,这一脚下去,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菱歌一路撞坏屏风、撞倒桌椅,师炎的心也跟着一起七上八下的乱撞。他那一脚可是带灵力的啊,boss你不能在这种时候犯傻啊!

    “师……尊……”

    细微颤抖的声音从粉碎的桌椅间传过来。

    师炎正怔怔地不知如何收场时,听见声音,慌忙过去将人从垃圾里拉了出来。

    头破血流。

    菱歌骨头站不稳,直接栽在师炎身上。

    从师炎伸手拉他那一刹那,菱歌又活过来了。他算是用半条命换了师炎一句关心。

    “难受……”

    师炎感受到菱歌身体在细密地颤抖着,吓坏了,抖着手将人接住,勉强捞稳。上次蓝千秋的还没好,刚刚这一脚飞毛腿可正对着心口!

    “哪难受?心口吗?”

    菱歌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做了决定。

    他垂着脑袋,摇摇头,握着师炎的手站了起来,瘸着腿往前走了一步,将师炎往旁边的墙上一推。

    师炎被推得莫名其妙,但这丝疑惑转瞬即逝。

    因为菱歌这一推,连带着他本人差点又栽倒,师炎只好抱了他,将人往上提了一点。

    菱歌立刻反手去抱他,往他身上一趴,脑袋搭在他身上

    !!!

    师炎登时一个激灵,整个身体都往墙上贴了过去,生怕碰到菱歌。

    一定是他感觉出了错!

    人都快废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反应?!

    而且自己啥都没干!

    师炎像只壁虎似的,紧紧贴在墙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转向boss。

    面色泛红,眼眸含水。

    Boss还是很可爱的。

    他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眨了下眼睛,眼中泪光便一闪,似要哭一般,又委屈又可爱,声音沙哑颤抖:“师尊一人清修不嫌苦吗?”

    “……为、为师不苦……”

    师炎不知boss突然问这话是何意,咽下一口惊悚,脖子僵硬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转了转。

    菱歌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身上,突然放下其中一只手。师炎一惊,生怕菱歌突然抽出一把刀来。

    但那只手并无异动,菱歌将他从墙上撕了下来……

    往自己身上带了一下。

    !!!

    !!!!!

    师炎瞬间羞愤。

    不是他感觉出了错!是boss出了错!

    他坏掉了!

    用最乖巧的表情做最令人惊悚的事情真的好吗?!

    要不是boss现在正顶着自己,那他一定觉得boss现在是委屈极了的表情!委屈个毛线!被踹一脚怎么就有反应了?

    boss你特么是个抖m吗?!

    后悔!

    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是推开他,而是往墙上贴!

    他实在不明白,人都残了,拖着腿走路,怎么还能……?!!!

    师炎现在非常后悔!

    一定是因为boss的形象太具欺骗性了,他才傻乎乎地往墙上贴!

    现在他整个人又贴回墙上,偷偷吸气,只恨自己身体不够扁!不能融入墙体内,彻底消失!

    而菱歌脸上泛红,头发散乱,垂在眼前,加上刚刚被桌椅撞过一番,竟然是副被蹂lin过的模样!

    一出口,声音更是不得了,近乎乞求地,声唤他:“师尊……”

    师炎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向来遇事淡定,脸不红心不跳,现在被一声“师尊”叫的满脸通红,耳朵尖更是红的沁血。

    刚才满腔怒气被这么一顶,师炎觉得现在的自己简直狼狈不堪!自家的徒弟啊!被自己的徒弟……!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事了!

    觉得脸红的boss可爱的自己一定是疯了!

    明明这么可怕!

    一脸红的boss还在关键时刻话了。

    他正对着师炎的右脸吐了口热气:“师尊难道不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清修要好么?”

    怜悯他简直是自取其辱!

    之前以为boss是想杀他,现在他后知后觉的有了另一种想法。他现在严重怀疑boss是怕吃苦,想靠双修提升法力。他当初修炼可是练到吐血的!现在这点牺牲算什么?!

    感受到boss软乎乎的身子以及……

    师炎越加僵直。

    贴墙不是长久之计啊!

    他一口气吸到顶,猛地推开了菱歌。

    这次避开心口位置,把握好力度,瞄准关键部位——歪了歪,一脚踹了过去。

    虽然很想一脚踹死那该死的难堪,但……要是一脚把boss踢成太监,那梁子就结大了,自己就完蛋了!

    菱歌摸到旁边的一个茶几,双手扶着茶几,勉强撑稳了身形。

    师炎眼神时而瞟门外,时而瞟茶几,就是不转到菱歌身上去。

    菱歌怕自己再多一句,再拉他一下,他便要羞愤钻地了,只好叫了一声“师尊。”

    他再也不想从菱歌嘴里听到“师尊”两个字!

    师炎故作镇定,面上所有表情都收起来,抖着手指向菱歌,一句话分了三截:“你,好,好反省!”

    师炎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

    Boss的心思太难猜!谁知道留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屋外很静。

    残月正在中天,师炎一出门,顿时松了口气,脸上气血消融在寂静的夜里。

    屋内也很静。

    菱歌似乎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