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此刻寝室里已经关上了灯， 隔壁宋婕悠闲地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刷剧。

    阮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校园论坛里大家对迟旻的讨论。

    想来想去，她最终叹了口气， 认命地又开了手机屏幕。

    白莹莹地光照在阮樱的眼睛上，让她觉得刺眼， 但屏幕上大家对迟旻的议论纷纷更刺眼。

    阮樱捏着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字， 回复一个叫‘吃得太多’的同学，方块字飞快地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写完之后， 阮樱麻利地点了发送。

    看着“评论成功”地提示， 她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

    只是再看到上面的言论， 她还是觉得气得有点心肝疼。

    【吃得太多：无脑舔迟旻的人这次不脸？空出一间艺术教室给他用了一个月， 结果连决赛都没进， 本质废物本废罢了。】

    紧随其下，就是阮樱的回复。

    【软山樱：那好啊，你来你画一个月能不能进决赛？不是有手能字就是对的， 本质吃得太多多管闲事罢了。】

    【吃得太多：哈哈我是捅了迟旻舔狗的心窝子了吗？】

    阮樱咬牙， 气得牙根痒痒。平日里她遇见的同学，大家都礼貌疏离，实在难以想象Q大还有这样不通人情、不辨是非的刻薄人在！

    她正要再回复， 隔壁床上的宋婕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摘下了耳机看向阮樱的床铺。

    “樱樱？你在论坛和人对线吗？”宋婕语气中的笑意怎么都掩盖不住， “你不是不上论坛吗？”

    阮樱放下正在字的手机，扭头看宋婕，“我气不过！”

    宋婕笑笑，“我等个广告的功夫， 切出来看了一眼论坛，最上面就飘着你的vxID。真是想不到啊，我们软性子的樱樱，也会为了别人‘冲锋陷阵’？”

    “诶，不是。”阮樱叹气，“你下午论坛有很多人议论，我就进去看了眼，看着看着我就气死了，他们怎么可以那么迟旻啊？他们都不知道迟旻有多努力。”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我还见过……”阮樱倏地住口，意识到自己中了宋婕的圈套。

    “噢~~~”宋婕拉长音，一副很懂的样子，“你见过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啊~~”

    阮樱捶床，“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嘛！重点难道不是迟旻喜欢你，你也喜欢迟旻，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啊？”宋婕真的搞不懂阮樱想什么。

    “上次在画室，他和我告白的时候，给我看了他的参赛作品……”

    “你能看出好坏吗……”

    阮樱沉默了会，“但是我能感受到到他的用心。”

    “别是对你的用心。”宋婕“啧啧”两声，“既然你这么关注这件事，你怎么不直接去找迟旻。你在网上帮他对线，还不如给他个电话直接安慰他。”

    阮樱摇摇头，迟旻根本不会在乎网上或者其他人对他的看法。

    她只是有点担心，这次落选会让他心里不开心。

    想着，阮樱坐起身披上外套，捏着手机去了阳台，拨通了熟记于心的电话。

    ……

    “喂？妈妈，睡了吗？”

    阮樱不自觉地握紧手机，轻咳一声，“没什么事，想和你聊聊了。”

    不过这会儿也太晚了，阮樱只能提前和她妈妈招呼，“明天我回家一趟，可以吗？”

    *

    阮樱的家就在本省，坐车不过三个半时的车程。

    只不过她家的城市在整个省里也只是一个的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城市，经济条件整体都不发达。

    阮樱的家庭在这个城中，生活水准还算优越。

    阮樱提着包，开了家门。

    看到熟悉的家装摆设，阮樱心里一软。虽然就在本省上学，可她也不怎么常回家，只有学校放假或者法定节假日的时候，她才会回家。

    像这样无缘无故回家，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天正好是周日，她一进门，就听见了厨房里传出来的响动。

    “妈？我回来了！”阮樱叫了一声，不用多大声都能透过的客厅传到厨房。

    不等阮樱换好拖鞋，厨房的门就被拉开，阮樱妈妈托着炒好的菜，摆到了厨房外的餐桌上，

    “我算的时间刚刚好，饿了吧，快洗手吃饭。”

    “嗯。”阮樱应了一声。

    阮妈看着女儿去洗手间的背影，嘴角一直带着笑，她们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想家了？”阮妈把筷子递给阮樱，示意她快点尝尝她刚炒好的菜。

    阮樱捏着筷子夹了一口，含糊不清，“嗯嗯，想回来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阮妈有点好奇。

    “我爸呢？”阮樱看了眼四周，都没找到她爸爸的身影。

    “还是要全家参与讨论的大事吗？”阮妈笑着将馒头递给阮樱，“你爸听你要回来，出去给你买东西去了。”

    “啥东西？”阮樱看了眼时间，“这都饭点，他还出去买东西吗？”

    “你爸嘴上不，但是他心里也想你呢。”阮妈揭短，“你爸呀，从昨天知道你要回家，就高兴得像个孩一样，我今天还笑话他呢。多吃点。”

    阮樱又吃了几口，这才看着自己妈妈温柔的眉眼，试探着道，“妈，我现在已经大三了，你觉得我以后毕业了做点什么比较好呢？”

    “嗯……”阮妈也低头吃饭，听她这么，“做个舞蹈老师很不错啊。”

    “……”阮樱没回答。

    阮妈继续，“你们女孩子，教教朋友跳舞什么的，也很好。”

    “可是我不太想做舞蹈老师。”阮樱咬着筷子，看着阮妈的表情。

    阮妈顿了顿，继续道，“那也没关系，这么多工作，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要是不想工作，咱们继续念书也可以。”

    “那总要工作的嘛，再我也不想继续念书了。”阮樱提起这个就叹气，“我们老师特别想让我往文艺团那方面发展……”

    “那不是挺好的？”

    阮樱听着妈妈的话，脱口而出，“可是已经厌倦舞蹈了。”

    ……

    空气突然静默。

    “厌倦了？”阮妈重复问，她轻轻放下筷子，看着对面坐着的女儿，“是什么意思？不想跳舞了吗？”

    阮樱本不想这么快出口，可现在也没办法了。

    她这次回家，就是想探探爸妈的口风，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

    于是她点了点头，“妈妈，你想我都跳了多少年舞了，现在舞蹈对我来，就像一个沿袭多年的习惯，但是我却没那么热爱它，我怎么把它做成一个事业呢？”

    阮妈沉默着又吃了两口，“樱樱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但是这件事……”

    阮樱对上她妈妈的视线。

    阮妈犹豫了犹豫，“你现在已经大三了，从到大，妈妈和爸爸都非常支持你跳舞，觉得这是一技之长，可以支持你安身立命的技艺。现在你要大三了，却突然不想跳舞了，那你有想过，你还能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阮樱摇摇头，她只是不想跳舞了，却没有找到可以替代跳舞的方向。

    “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再好好考虑，等你爸爸回来，我们再一起讨论。”阮妈看了眼时间，“你爸爸应该也快回来了。”

    阮樱只好静默着点点头。

    想也知道，就算她爸爸回家，也不会改变两个家长的想法。她这么做看起来就是很任性，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不想不想跳舞一辈子。

    阮樱吃饱了，阮爸还没有回家。

    “妈，要不你给我爸个电话？怎么还不回来？”

    阮樱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了开锁声。门还没被推开，就从门外先传来了阮爸的呼喊声，“来来来，帮帮忙！”

    阮樱马上起身，帮他拉开门后，才发现，原来她爸爸的怀里堆满了水果，他都没有办法将勾在手指上的钥匙收好。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阮樱惊讶着将他手上的水果提下来。

    阮爸这才得以松一口气，“今天高兴，想了想你爱吃什么，索性都买了一份回来。”

    阮樱也看到了被堆在最上面的樱桃和草莓，“这都是反季节水果，不会很贵吗。”

    “你难得回家一趟，我还能亏待我们家公主吗？”阮爸四十多岁，丝毫不发胖，俊秀的脸上满是对女儿地宠溺，“这次你回家，多待几天？”

    “也待不了几天的。”阮樱也想在家多待几天，可惜他们过几天还有一场考试，她必须回去。

    “怎么突然回来了？”阮爸将鞋子放好，踱步到桌子前，伸手掐了一颗樱桃，搓了搓就放进嘴里，“还挺甜。”

    阮妈“啪”地掉他的手，端起水果走向厨房，“还没洗呢！买回来给孩子吃还是你吃？”

    阮爸讪笑一声，坐下来吃饭。阮樱就坐在他对面，冷不丁就看到了爸爸头上不知不觉变白的鬓角。

    “你现在头发白了这么多吗？”阮樱心里有点不出的难受。

    阮爸却毫不在意，“以前也白，现在懒得用染发膏了。”

    阮妈端着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笑道：“现在你爸没有以前那么臭美了。”

    “老了还臭美什么？”阮爸笑着哼道，“我闺女都这么大了，我还臭美不让别人笑话吗？”

    阮樱不想听他们讨论“老不老”的事儿，她摆摆手，结果妈妈放下的水果，捻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我还呢，你们不老。”

    “都大姑娘了，眼看明年就毕业工作了。”阮爸随口一，就到了阮樱地心事上。

    阮樱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妈妈，清了清嗓子，心询问，“爸，你我毕业之后干点什么工作好？”

    “随你。”阮爸不以为意，“我们又不能左右你的人生，只能给你建议。照目前来，按照我和你妈妈商量的，毕业之后去找个舞蹈相关的工作，能维持你的日常生活，我们就很满意了。”

    “额……如果我不想再跳舞了呢？”阮樱紧张地注视着爸爸的脸色，却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惊讶。

    阮爸甚至都没有抬头，仍在自顾自地吃着饭，闻言也只是顿了顿，“那就找点喜欢的事情去做，年轻人就是不断尝试。”

    至此，阮樱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听到她叹气，阮爸抬起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回家就为了这个？”

    “嗯。”阮樱嚼了嚼樱桃肉，“我怕你们会觉得我不懂事……”

    “这有什么？”阮爸放下筷子，“当时你妈送你去学跳舞，也没问过你的意思。这么多年，看你没有什么怨言，我们都以为你喜欢跳舞，老师也夸你有天赋。”

    着，阮爸好似陷入了回忆中，“那个时候，你人还那么一只，就能跟着老师的动作，一点都不错地跳完，我和你妈妈都觉得你就是走这条路的人……”

    这些话，在以往的成长生活中，阮樱听爸妈过无数次，但从没有一次，听得像今天这么认真。

    只是阮爸最后总结，“爸爸妈妈永远会支持你的。”

    一句话，让阮樱红了眼眶。

    还是阮妈出来圆场，她笑着嗔怪阮爸，“你这话得，又成了我做坏人了。当初学跳舞，还不是你女孩子家家就应该跳舞。”

    阮樱吸了吸鼻子，“我其实也不知道我以后要做什么的……”

    阮妈拍拍她的手，“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就不要顾虑太多。我和你爸爸还没退休呢，还能养不起你这个鸟胃吃饭吗？”

    ……

    想着爸妈的话，阮樱躺在自己舒适的床上，也同样睡不着。

    曾经很多日日夜夜里不敢出的话，今天就这样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坦白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

    更让她感动的，还是爸爸妈妈给她的无条件包容的爱。

    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去做什么可能更顺遂，更快地挣到钱，可是他们却还是支持自己去找寻人生真正想做的方向。

    唉。

    阮樱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才能让爸爸妈妈放心，甚至能挣到钱来孝顺他们呢？

    想着想着，阮樱拿起手机，手指在宋婕的聊天框上滑过，最终点开了和迟旻的聊天框。

    【软山樱：在吗？】

    对面回消息很快，【迟旻：嗯，怎么了？】

    阮樱想了想，输入一句“睡不着，想找你聊聊……”，可是完之后，她又觉得很暧昧，只能删除重新输入。

    还没等她输完呢，对方就来了语音通话。

    提示她接电话的音效在安静的深夜里格外响亮。

    阮樱下意识接通，并用了最快的速度按下了静音键。

    手机里传来一点点嘈杂的声音，是迟旻略带倦懒的声线，“樱樱？”

    只两个字，就把阮樱叫得脸红了。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迟旻动不动就这么暧昧地叫她“樱樱”，偏偏他音色低，再加上这样寂静的夜晚，显得他的声音格外性感色气。

    阮樱在床上翻滚了下，清了清嗓子，才开静音键，“喂……”

    迟旻应该是正在外边，经常有不少人喧哗的声音传进手机里，阮樱刚想询问他，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怒吼：

    “迟神你在发什么呆啊？！被偷家了啊啊啊！”

    额。

    阮樱听到迟旻放下键盘的声音，他对着他那边的人轻描淡写得回复：“我出去透口气。”

    直到迟旻那边又安静下来，阮樱才问道：“我是不是扰你玩游戏了啊？”

    安静的夜里，只有听筒那边时不时传来轻轻的风声。迟旻的声音有点飘散，他应该是正走在外边的路上，

    “没，本来就不想玩了。出来透口气，和你话。我听你回家了？”

    “嗯。”阮樱没问听谁，想也知道，知道她回家的就宋婕一个，刚才在迟旻身边显然是简意修的声音。

    “怎么没有告诉我？”迟旻声音有点低。

    让阮樱心里一紧，“你生气吗？”

    却换来迟旻一愣，他完全没想到阮樱会这么，“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回家没有告诉你。”

    “这么一，是有点了。”迟旻逗她，“那是不是又要补偿我了。”

    “迟！旻！”阮樱气鼓鼓叫他，“我和你正事呢！”

    “我生不生气还算正事吗？”

    阮樱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火机的脆响，紧接着，迟旻继续道，

    “阮樱，你得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你气的，除了——”

    “什么？”阮樱下意识就问道。

    “除了给我戴绿帽子。”

    “你！”

    “哈哈哈哈。”迟旻听着阮樱气急的声音，今天的低落心情全都消失不见，他笑着回应阮樱，“所以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后三个字，他的极低，若不是阮樱全神贯注听他话，兴许就听不清了。

    哪怕这样，阮樱还是脸上一燥，不确定地回答，“过几天吧，课程测试之前。”

    “那我怎么办？”迟旻完全不介意自己卖惨，如果能获得姑娘的可怜，让她早点回到自己身边，那就更完美了。

    “我怎么管你呀？而且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呢……你回家容易。”

    “你好像从没和我过，你家在哪？”

    两个人的谈话从没涉及这一方面，因此，阮樱毫不犹豫给迟旻发了个共享位置，

    “看，我们现在隔着三百多公里。”

    “还是很近。”迟旻看了眼那个地址，默默记住，“幸亏我们生在现代，要是古代没有办法电话，你会不会想死我啊。”

    “没有办法和你正常交流了！”阮樱又羞又恼，这个迟旻，只要和他好好话，他正经超不过三句话！总是这样逗她！

    “我错了我错了！”迟旻求饶，“你现在是越来越‘凶’了，以前都不会对我这么‘凶’！”

    “对你这种人！就要凶一点才行！”阮樱哼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她停了停，“我听你参加比赛的……”

    迟旻隔着电话无声苦笑一声，果然还是被她知道了。

    “你还好吧？”阮樱不知道他现在心情怎么样，既然还能和她开玩笑，应该就是还可以？

    “没事。”迟旻笑嘻嘻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却没有让阮樱觉得安心，“我像是被这点困难倒的人吗？”

    “不像，但是你花了那么多心思画的，肯定也会失落吧。”阮樱想到以前，自己认真准备的舞蹈，比赛不获奖是会难过很久的。

    “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迟旻抓了抓头发，将手里半燃的烟蒂捻灭，“毕竟……”

    “你怎么会这么想啊。”阮樱软软糯糯的声线从电话里听着格外乖，“我当时看到的时候，特别高兴你愿意画我呢！再，你当时给我看，也是征求我的意见吧？”

    迟旻一噎，确实。

    他必须要在参赛前，给姑娘看一眼，让她知道上面画的是她，不然若是她不知情，或是不同意，他都没有办法带着作品去参赛。

    “你不要多想，我真的特别高兴你愿意画我。”阮樱的是真话，如果迟旻的作品能获奖，她也跟着沾光成为名人了呢哈哈，“他们不选你，是他们没眼光，你在我这里，永远是第一名。”

    “永远是第一名”，阮樱的话在迟旻心里不断地回荡着。他狠狠将烟蒂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不错，是他们没眼光。”

    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国内的选拔过不去，国外赛程要晚一些。他便直接托外国的亲朋添加了国外的参赛名单，画作其实已经送到国外进行参选了。

    这些天来对自己的怀疑，也随着阮樱的一句话飘散了。

    “只要你觉得我是第一名，我就比拿奖还高兴了。”

    “哇，迟旻，你这个人话真的好夸张，真的。”

    ……两个人像朋友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正当阮樱想寻求一下迟旻的就业意见时，却听到迟旻格外认真地和她，

    “樱樱，我现在特别想见你。”

    “特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