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番外一 夏凡郗视角的那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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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郗和楚栀分开那天, 心情差到极致,接近崩溃边缘。
去机场的车里,他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他弯腰抱着脑袋, 眼睛紧紧闭着,耳朵里有嗡嗡嗡的声音直直作响, 脑袋一片空白, 身体不自觉的发抖, 呼吸混乱,像是快要喘不过气。
车内微微响起的引擎声在他耳中都显得极其刺耳,让他觉得脑袋巨痛无比。
他原本以为, 他可以和楚栀好好在一起,他已经做出改变,正朝着好的方向进展,可偏偏,天不遂人意。
命运,何其多舛。
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楚栀了。
可那时候的他,没有一手改变自己命运的能力,也没有给楚栀一个明确未来的能力与资格。
他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用处和前途的……
职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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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凡郗没有学历, 学习也不好,跟丁芜到了美国后, 几乎是一窍不通。而语言交流,是其中最大的问题。
他从就不喜欢学习, 毕竟也没有人管他。他的英语……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只认识几个单词的水平到底算不算是有英语基础……
或者, 其实就是一点不会。
丁芜给他请了很好的英语老师来给他上课。一开始,夏凡郗还能跟着学一学,可后面越学越难, 就越学越崩溃,他这个年纪才开始学英语,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而且,他每天要上的也不仅仅只是英语课,还有经济金融,公司管理,营销策划等等一系列丁芜给他安排的课程,还有具体的案例分析。
他学了一个多月,整个人的精神都不好了。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情绪崩溃,大闹了一场,砸了不少东西,然后跑了。
丁芜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洛杉矶一家花店的门口站着。隔着玻璃窗,呆呆的望着里面的花。
丁芜走过去,本来想开口骂他两句,可走近后发现了他眼里闪烁的泪光,泛红的眼眶,以及,紧握成拳头后稍稍颤抖的双手。
要指责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已经十二月份,天气寒冷,风也刺骨,他连外套都没穿就跑了出来。这会儿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
丁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所看位置摆放的,是栀子花。
这个季节本来不该有栀子花,但反季出现的鲜花,才更有市场。虽然,它们都是从温室中被培育出来的。
“你要是想买栀子花,那就买吧,”丁芜双手揣在兜里,声音淡淡:“买完了就赶紧回去,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还有,下次跑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你的外套,你要是病了,还得去医院,影响我给你制定的学习计划。”
“……”
夏凡郗站着没动。
丁芜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走进花店买了一大束栀子花出来,也不管夏凡郗是不是要,直接塞进他手里。
“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你就努力去争取,别在这里摆出一副无助、受伤的表情来。我知道你想回去,但你回不去!别忘了你来之前,我们做的交易。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
“……”
夏凡郗抿了下唇,没有反驳,只是握紧了手里那束栀子花。
丁芜踩着高跟鞋,满脸不悦的离去。
夏凡郗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栀子花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有段时间。而后他才意识到有点冷。
他忍不住抖了下肩膀。
很快有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路边,车门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男人走到夏凡郗身边,将手里的夏凡郗的外套递给他。而后开口:“丁总,要是您在这里感伤的差不多了,就让我接您回去。今天该学的东西,还是得学。”
“……”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所以允许您提前一个时下课。”
“……”
“最后,丁总还让我跟您一句话:生日快乐。”
“…………”
那个男人递给了夏凡郗一张银行卡。他告诉夏凡郗,银行卡是丁芜给的,密码是他的生日,今天下课后,他可以拿着这张卡去买他任何他想要买的东西,去玩也是可以的,只要在凌十二点之前回到家。
夏凡郗接过了那张卡。
原来……她记得自己的生日。
但他更希望那句“生日快乐”是从她自己的口中出来。
夏凡郗深吸口气,继而叹出。
这天的课程结束后,夏凡郗一个人去吃了烤肉,去看了电影。
烤肉没有A市那家店的好吃,电影也没有他和楚栀在一起的时候好看。就连这里的天,他都觉得灰蒙蒙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他忽然想起来,他离开的那天,楚栀好像跟自己提前过生日快乐了。那番话的具体辞是怎么样的,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楚栀那番话的时候,眼里有泪光闪烁,可她一直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夏凡郗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他本来以为,他十八岁的生日可以和楚栀一起度过。
可惜,没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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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生日过后的夏凡郗,和以前有了些不同。
同样是乏味、无趣、又枯燥难懂的课程,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过任何一句抱怨的话,不知道的,开始主动问老师,还是不理解的,开始自己上网搜寻案例来对照,然后找出合适的解决方案。
和那些管理、策划什么的内容相比,他之前认为让他觉得头疼的英语课反而是最简单、最轻松的。
但也同样让他觉得难受。
新的一年很快开启,他的时间安排越来越紧凑,他不想再浪费任何一丁点的时间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他要抓紧时间,他要回国,他要去见楚栀!
除去必要的休息和日常生活,他的其余时间都用在学习上。这也大概是他自出生以来最认真学习的一段时光。
每次觉得累的时候,他就会拿出自己的旧手机,看一看他存在相册里的楚栀的照片。
她是他在这里坚持的最大动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去见她。
再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一定可以的!
后来有一天,夏凡郗劳累过度,在家里晕倒了。丁芜那天加班到凌才回到家,才发现夏凡郗躺在客厅的地上,匆匆忙忙把他送进了医院。
好在,不算晚。他也只是疲劳过度、又有些低血糖晕倒的。
夏凡郗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医院,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头晕晕倒的事。但那种事情对于夏凡郗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
以前在A市的时候,他和人架,严重的时候,好长一段时间脸上都挂着彩、腿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都还能好好活着,只是一个低血糖晕倒,根本不算什么。
可丁芜却担心了。
她强制性要求夏凡郗每天睡觉时间最少八个时,空闲时间要有两个时。有的时候,休息不仅仅指的是身体上的休息,还有精神上的放松。
他这样时刻紧绷着,不是好事。
晕倒只是前兆,长此以往下去,也许会有更严重的情况发生。而丁芜必须要在那种坏兆头出现之前,就把一丁点可能的苗头都给扼断。
夏凡郗并不算改变自己的安排时,丁芜:“你要是还想活着回去见到那个人,你就听我的,不要仗着自己现在年轻就乱来,身体是需要养的,不是拿来给你肆意折腾的!”
“……”
夏凡郗知道丁芜的“那个人”指的是楚栀。
她应该也知道,自己那么拼命的学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为的就是能早一些回去见她。这时候改变计划,他回去的日子会延后。
但丁芜并不在意他回国的时间是不是会延后,她只在意夏凡郗是不是能活着等到那个时候。照目前情况来看,活着,和好好活着,对夏凡郗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丁芜又:“别忘了你的护照在我这里,不听我的,我就把你护照撕了。”
“……”显然,这番威胁很是管用。
反正,最后夏凡郗乖乖听了丁芜的话。
一边按照丁芜给他的安排学着那些她想要让他学会的东西,一边,好好的、健康的活着,时不时还能有时间去健身,家里还有游泳池,他想要游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
五年来,夏凡郗一直按照丁芜给他制定的计划做事,一切也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他和丁芜之间的关系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进展。
丁芜有她自己要忙的事,一周七天,能正儿八经见到她的,也就只有周日。但即便在家里面对面坐着吃饭,两人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话题。
偌大的屋子里,安静是常态。
第六年的时候,夏凡郗该学的都学了,丁芜开始让他着手管理一家公司。她承诺,如果他可以把这家公司管理好,将原本亏损的数额想办法盈利回来,她可以考虑让他回国接手总部在国内投资的另一家公司。
这对夏凡郗来,是极佳的机会。
锻炼自己,还能赢得回国的机会。如果能从丁芜手里拿到国内那家公司的管理权,以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国内了。
他准备齐全,全力以赴。
他要光明正大的回到国内,重新回到楚栀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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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不负有心人,夏凡郗成功了。
在他来到美国的六年零七个月后,他终于可以从丁芜那里拿回他的护照,光明正大的回国了。而且,这次回去后,他不再是曾经那个一事无成的夏凡郗,他是带着他的能力和资本回来的。
现在的他是有能力给一个人未来的。明确且坚定的未来。
这年,夏凡郗二十五岁。
丁芜的在国内的那家公司开在Q市。但夏凡郗想,他当初是从A市离开的,自然得先回一趟A市看看。可他运气不是很好,当初住的那个陈旧的巷早就被拆除,建成了新时代的高楼。
他去了楚栀外公外婆住的那个区,可他在区前等了一个下午,等到天黑都没见到楚栀。他想,已经过去那么久,也许楚栀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他转而去找了郑有柏,那也是他目前在A市里唯一还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郑有柏见到他回来,有些愣神,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又十分感慨,差点当着夏凡郗的面哭出来。
和郑有柏寒暄好一阵后,夏凡郗得知了两件对他而言重要的事:
一,楚栀大学是在Q市念的,而且还考上了研究生,现在仍然在Q市。
二,他奶奶去世了,葬在市郊的墓园。
夏凡郗犹豫着问出楚栀是否单身这个问题时,郑有柏还挺诧异的,但那时候郑有柏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楚栀,并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有男朋友。
夏凡郗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去Q市找楚栀前,夏凡郗先去了一趟市郊墓园,祭拜了奶奶苏新芬后,才离开去Q市。
他前脚刚到,丁芜后脚就给他电话了,让他赶紧去一趟公司露个面,董事会他要是敢不去的话,他就准备收拾东西回美国吧!
丁芜气势汹汹,不容夏凡郗拒绝。
夏凡郗只能先去一趟公司。董事会开的极其无聊,丁芜已经都已经和这边的人过招呼了,他来,主要就是露个面让董事会那些人知道他长什么样,然后几句话。
董事会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但董事会结束后,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堆等着他处理的紧急文件。他回来之前,答应过丁芜,会帮她管理好公司。毕竟,丁芜也是在总部那些老头的面前替他担保过,他不能让丁芜丢了脸面,在董事会那边失去信用。
那几天,夏凡郗都挺忙的,忙到一直没时间去找楚栀。
他知道楚栀在Q大读研究生,但公司和Q大是两个方向,来回折腾,而且,他不想以疲惫的状态出现在楚栀面前。
他原本想等忙完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番再正式去见楚栀的。
但意外来的突然。
他外出查看项目进展情况,在街边接电话时被一辆失控的送外卖的电动车撞到,电动车车头有些损坏,弹出的碎片划过他右边胳膊,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几乎瞬间浮现,从伤口处不停往外渗出血来。
夏凡郗只感觉到了些许疼痛,倒是他的助理尖叫起来。
电动车车主是个送外卖的哥,看到这场面,也慌了神,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一想到要面临一大笔的赔偿和医药费,话还没两句,哥直接就哭了。
一边道歉一边哭,一边着他不是故意的。
夏凡郗觉得他很聒噪,吵的他头疼。
他有些不耐烦:“算了,不要你赔了,赶紧走吧。”
哥一听这话,连连道谢,然后扶着电动车离开。
助理很是担心:“夏总,您这……”
“算了,人家送外卖也不容易,他已经道歉了。先去医院包扎伤口吧。”
“……好的。”
那天正好是周六,医院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有些冷清。夏凡郗胳膊上流着血被带进病房的时候,那些护士都在感慨着他的长相,倒是忽略了他受伤的胳膊。
他的助理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在受伤这种事情上。
一开始的两个护士都没能好好包扎,不仅没止住血,反而弄疼了夏凡郗。然后被助理骂哭了。
后来,夏凡郗的助理实在是看不下去,亲自跑去护士站要求要值班医生去包扎。
夏凡郗等的时候,觉得有些累,胳膊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但他忍着没。周末值班的护士大抵是没有什么经验,他要是再露出一副很凶、或者很疼的样子,只会让她们更加紧张。
他表现得淡然一些,也许能让她们更快的包扎好。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给她们浪费。
几分钟后,助理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值班医生。
他只点了下头示意,并未睁开眼。
这回来的这个医生,处理伤口熟练,包扎手法娴熟,却始终没有开口一句话,甚至都没问他疼不疼。
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里,医生凑近他时,他隐约闻见了些许淡淡的香味。
让人觉得平静的香味。
包扎结束后,医生没有立即离开。
中间约摸有半分钟的沉默,来给他包扎的医生忽然开口了。
“苏婆婆两年前去世了,她的房产转让书,还有她留下的遗嘱都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拿给你。”
她的声音柔和、平静。
这几年间只在他梦里出现过的声音,和他记忆中的无比想念的面容重叠、交合在一起,汇聚成了楚栀的脸。
夏凡郗猛的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人真的是他日夜想念着的楚栀时,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见到她时要和她的话,却忽然哽咽在了喉咙,一时间,不出半个字来。
楚栀的面容和当初离开时似乎一模一样,除去一身医生装扮,她好像没有任何改变。
倒是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话。
她倒是了不少,语气始终的淡然,言语间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尝试和她第一次沟通是在她离开病房后,她有些抗拒。他不敢太擅自妄为,怕自己多余的行为会将她越推越远。
第二次,是在她下班的时候,他等在医院外面。见到她出来,他有些手足无措,手里还拿着一只点燃的烟,更让他觉得慌张。
他跟她到了医院旁边的公交车站。看她有些疲惫,他想送她回家,就像曾经高中时候他做的那样。
可是楚栀问他,他是以什么身份要送她回家的。
夏凡郗一时间没想出合适的理由,随口就了句“朋友”。
显然,那不是正确的回复。
因为楚栀:“夏先生,我们不是朋友。”
他目送着她上了公交车,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夏凡郗在公交车站呆站了好一会儿,而后忽的笑了。苦涩中夹杂着些许无奈的笑。
是啊,他和楚栀怎么会是朋友呢?
他拼尽全力喜欢的人,他怎么能只和她做朋友?
他怎么甘心只做她的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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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酒吧遇到,夏凡郗更加坚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不惜一切也要回国的原因,他曾经漆黑一片生活里唯一的光,是绝对不允许被别的男人抢走的。
既然再次相遇,那就明他们缘分未尽。
这回,不管任何人阻拦,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绝不会从她身边离开。
他的光,是属于他的!
他对她的爱恋,始于十岁那年初遇时滋生的懵懂情愫,对她的感情,从懵懂到暗恋,到相恋,又到分别,再重逢,持续了十五年。始终如一。
他们分开后的那几年,他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念着她,是因为对她的眷念,他才撑下来的。
她就像是深入在他骨髓里的细胞,不能相离。
一丁点,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