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合同 阴阳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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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个星期后, 潘主任主动来找骆扬,是已经和业主们商量好了,他们的意见是, 已经入住的业主支付七折的物业费,还没有入住的业主只需支付五折的物业费。如果盛开公司同意, 他们就立马履行支付义务, 然后马上召开业主大会, 撤换物业公司,另觅其他物业公司。

    骆扬赶紧联系盛开公司的代理律师颜律师,把业主们的方案告诉他, 以为盛开方面急着退出钱陇潮府,一定会接受这个方案。可他还是太年轻太自信了。

    电话那头的颜律师:“这个方案嘛,公司那边应该是没问题的。不过还有一个事。骆法官,是这样的,剩下的案子我会整理好陆续送过来走程序做个调解。这样一来,对双方都有保障,你呢,骆法官?”

    颜律师在接下来的三天内真的陆陆续续地把剩下的案子材料全提交过来立案。案件量虽然很多,但方案已经确定下来, 也没什么难的,就是又要动员法庭里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包括冉妍。

    就在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像那次那批工资案件一样大干一场的时候, 颜律师突然告诉滕烨, 除了那个方案以外,还要每个被告支付他两千块钱的律师费,并指出业主委员会和盛开物业签订的前期物业服务合同里面对律师费进行了约定, 所以他的请求完全是合法合理的。

    滕烨懵了,敷衍了颜律师几句后立马把电话挂了。

    骆扬听到这个消息也傻了。他赶紧跑来认错:“滕庭,是我先入为主了。他们提供的前期物业服务合同我没能好好看,以为物业合同大同异,情况都差不多。”

    滕烨深思了一会,:“业主们那边好不容易谈好了,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们还要额外支付律师费,他们一定不乐意。这事,棘手了,也怪我没有抓好抓牢,麻痹大意了。”

    骆扬:“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好看合同。”

    梅子这个时候:“我其实看是看到了,但我以为诉前阶段他不会请求律师费的,没想到那个姓颜的这么……”

    骆扬:“他之所以把所有的案子都交过来其实是早有预谋。为了这一笔律师费,他真的是拼了。你们算算看,一个案子两千块钱,两百多个案子,要多少钱?”

    梅子惊呼:“轻轻松松四五十万,这钱也忒好赚了。”

    骆扬懊恼不已:“这事我搞砸了,被人摆了一道。”

    滕烨叹了口气,:“骆,我觉得吧,这事也不能怪人家律师,合同是业主委员会和物业公司签的,律师来请求律师费也是合理诉求。当然,如果我们早点发现这个地雷,早点和律师谈好,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些麻烦。归根结底,还是我们自己的错,犯了经验主义、教条主义的错。骆,你的办案经验是很丰富,但每个案子的情况都不一样,要根据每个案子的实际情况来处理,千万杜绝凭借以往的经验以及主观判断来笼统地处理新案件新问题。”

    骆扬:“是的,我太自信自己积累下来的经验了。”

    滕烨:“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也是好的,以后不再犯就行。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该在这批判谁的不对,而是应该积极地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好了,先这样吧。”

    骆扬是垂头丧气地走出滕烨办公室的。他很早就办案了,那个时候还没司法改革,他当了不到两年的书记员就独立办案了,各种各样的案子类型几乎都碰到过,都能处理得游刃有余。他也一直对自己非常的自信,以致于思想上麻痹大意,在这次的事情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整理了下思绪,总结了下经验教训,骆扬就开始做起补救工作来了。他给原告的代理律师了电话,跟他商量律师费能不能少点,一共才三四千的物业费,律师费却要支付两千块,不太合理。可颜律师一分都不肯让,一口咬死了这是合同上签订的,一切照章办事。骆扬愤怒地撂下电话,而这个时候女朋友秦勉约他晚上外面吃晚饭。他因在气头上回绝了女朋友的邀请。那边的秦勉一气之下就把手机关机了,一个人冲去商场,报复性地刷卡消费。

    滕烨这天没有跟着大部队回市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当然眼下最迫切的就是尽快解决钱陇潮府那批案子。

    钱副来催了,他把最新情况跟钱副汇报了,钱副也愣住了,本来胜利就在眼前,却没想到横生一节,把整个事情搞得越发复杂了。

    棘手。

    业主那边不知从哪收到的消息,是还要他们支付两千块钱的律师费,整个区群都沸腾了,大家在群里义愤填膺,大喊上当受骗,再也不会相信政府的话,物业费也绝对一分不付。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局面因此变得动荡而不可控。各方面的压力都很大,尤其是法院。而法院的压力就全压在了向阳法庭庭长滕烨一个人的身上。

    滕烨已经连续五天加班想办法,到处联系做工作,寻找突破口,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他也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笑了,整个人冷若冰霜,生人勿近。梅子坐在他对面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心惹到他了被他当出气筒。当然,她心里是知道他不会这样的。

    同时整个法庭也弥漫上了一股紧张、压迫的气息。大家伙也都知道庭里发生了什么事,也在替自己法庭愤愤不平。

    郦励:“那姓颜的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一个案子两千块,批量一共两百多个,四五十万进账。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去做律师,这钱是真的好赚。”

    丁筱卿:“我觉得这样是不合理的,以后只要是不交物业费的,也不管他到底有没有苦衷和原因,上来就让他先交律师费,这样不是增加业主的负担吗?此例一开,我真不敢想象整个社会风气会变成什么样。”

    宋天意:“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业主委员会的人和物业公司签了这样一个合同?签的时候谁叫他不看清楚呢?”

    郦励:“话是这么,道理也是这个道理,但是不合理也不合情。物业费三四千块钱,律师费却要两千块,你们觉得合理吗?”

    话落,骆扬推门进来了,里头的人立马闭嘴,不再话。这两天骆扬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骆扬把几个送不到的案子交给丁筱卿,让她再上门送送看,还是送不到的话就委托送达或者公告。吩咐完就走了。若换成从前,一定留下来吃点零食再走的。

    丁筱卿:“这次对驼法官的击太大了。他从没出过这样的差错。”

    郦励:“你们不觉得他这段时间心事很重吗?每天都失眠到凌一两点,白天还要高强度上班。”

    丁筱卿:“他这个状态已经很久了,好像就是从蒸海居吃饭以后开始的。”罢看向宋天意:“天意,你有空去关心关心咱们驼法官呗!我们庭可不能没有驼法官,驼法官好我们才能过的好。”

    宋天意不太乐意:“我怎么关心啊?我拉着他问他有什么心事?这也太奇怪了吧!”

    郦励:“同为一个部门的同事,互相关心和帮助那是应该的。反正这活就交给你了,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得接受。”

    宋天意:“……”俗话的好,唯人与女子难养也。其实这话应该改一下,唯人与已婚妇女难养也。

    滕烨又留了下来加班。这次梅子也留了下来,还去街上买了两份盒饭回来。

    滕烨看着手边的这盒热腾腾的盒饭,问:“今天不用回家照顾你妈妈吗?”

    梅子:“有邬阿姨照顾,我很放心。”

    滕烨揭开饭盒盖子,:“你们和邬阿姨的关系不错啊。”

    “是啊,她很照顾我们母女俩。别,有她帮忙我担子轻了很多,有更多的时间忙工作了。”

    滕烨笑着点点头,开吃起来。

    他吃了几口抬头看看对面的梅子,梅子吃得极慢,米饭是一粒一粒送进嘴里的,边吃边看案卷。

    他:“吃饭的时候三心两意容易得肠胃炎。”

    梅子:“没事,我习惯了。”着用握筷的手翻了一页案卷,一个不心就把一粒米饭掉在案卷上了。

    她毛手毛脚地找纸巾,一张纸巾从对面递了过来,滕烨:“看看,这就是吃饭三心两意的又一个坏处。”

    梅子接了纸巾擦去案卷上的饭粒:“我白天的时候和潘主任联系了,把律师费的事情和他了一下,他他们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压根没有怎么看合同内容,心想总不会有问题的,就盖章了,没想到这次出大问题了。因为律师费这个事,业主们现在把矛头转向了他,他也是压力山大,最近出门都不敢出,怕被扔臭鸡蛋。滕庭,这次这个事怕是难了,你知道那个姓颜的是什么人吗?他是周明的亲侄子,是周明一手带出来的。周明有多老奸巨猾人所皆知,他侄子就不用了,一定也得了他的真传了。讲真,我们都觉得他侄子的吃相太难看了。哪有物业费才三四千,却要人家再支付两千块钱的律师费的?他还他也没办法,司法局规定了每个案子最低收费是两千块,年终还要查账,他不这么收费年终的账就平不了。我后来也去问过司法局,他们的答复是确实有这个规定,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变通,而非一成不变。钱陇潮府这个事司法局的压力也很大,他们应该也约谈过姓颜的,估计没谈成。”

    滕烨:“周明因为上次你给他按撤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我找他,想让他帮忙劝劝他的侄子,他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到现在都没有回复。不他们了,现在这些也无济于事,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梅子已经翻到了前期物业服务合同的后面几页,后面第十四条是这么写的,因法律纠纷而引起的诉讼费、律师费等费用由业主承担,白纸黑字,双方盖章签字确认。

    这条条款玩了一把文字游戏,不写“因诉讼”引起的费用,而是笼统地写“因法律纠纷”引起的费用,如此一来,诉前调解也被笼统地归纳了进去,成为了律师讨要律师费的依据。

    “哎,其实这事不能全怪驼哥,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看到了这条条款却没及时提出来,结果让姓颜的钻了空子,把我们自己搞得那么被动。”

    “别再追究谁对谁错了,要追究肯定是我的责任最大,我是庭长,是第一责任人。吃一堑长一智吧,我们都要从这次的事情中吸取教训。”

    “对。”梅子很同意滕烨的法,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她脑子里一划而过,“咦,滕庭,你我们手上这份合同和潘主任手里的合同是不是一样的呢?”

    滕烨愣了一下。

    骆扬来了电话:“滕庭,事情有变化了,我发现我们手里的合同也就是原告方提供的合同和潘主任手里的合同是不一样的!”

    ……

    骆扬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灵光一闪,家门都没进就匆忙赶去了潘主任的店里,让潘主任把业主委员会的那份合同拿出来。

    潘主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管把合同找出来交到骆扬手上。

    骆扬随身带着原告提供的那份合同,两份合同对照着,一行一行仔仔细细地看。这两份合同粗粗地看来是一模一样的,但仔细对比还是能发现不同之处。这不同之处就在于原告提供的这份合同里面有一条条款约定了律师费,而潘主任的这份合同里面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律师费这三个字!

    他察觉到事态严重,赶紧电话向滕烨汇报。

    滕烨接完电话和梅子驱车赶来,三个人坐在潘主任车行的办公室里,把两份合同对照了不下十遍,非常确定这两份合同是不一样的。

    潘主任也懵了:“怎么我们业主委员会的合同和他们的合同是不一样的呢?怎么会呢?他们故意把没有律师费的那份合同给我,有律师费的那份合同留着?可是我记得当时签约的时候都是宣读过的,好像也没律师费这一条啊!我被搞糊涂了。”

    滕烨皱紧了眉头,问潘主任:“潘主任,你再回忆回忆,当时签约的时候两份合同是一样的吗?”

    潘主任绞尽脑汁地回忆起来:“我想想啊——好像是一样的。如果多了一条条款,排版格式上肯定会不一样,我应该能看出来的。”

    滕烨自言:“这就怪了。”

    几个人陷入了沉思,谁都没再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梅子重新翻开原告提供给法院的这份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也就是双方盖章的那页,发现业主委员会盖章的地方好像有块污渍,就指着这块污渍问潘主任:“潘主任,这上面的是什么啊?”

    潘主任凑了过来,盯着这块污渍看了许久,突然狠狠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

    梅子:“怎么了潘主任?有什么问题吗?”

    潘主任:“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早两个月前,物业他们的合同弄丢了,就拿了一份空白的叫我盖章。当时是在我这店里,他们拿合同来的时候我刚好在给客户修车,手上全是机油,在盖章的时候不心把机油弄到合同上去了。所以那污渍是油渍。我压根就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心想人家合同丢了让我盖个章最正常不过了,谁知道竟然会引出这么多的麻烦来!”

    滕烨:“潘主任,你心也太大了,怎么能内容都不看就直接签字盖章了?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的签字盖章是有法律效力的,如果不是我们的两位法官助理发现了这点,有多少业主要因为你的一时疏忽而多花冤枉钱。”

    潘主任低下了头:“是我失职了。不瞒你法官,这段时间我也在反思,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这个业委会主任。等处理完这个事后我就不干了,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来做吧。”

    滕烨:“潘主任,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是个人都会犯错,吃一堑长一智,吸取了这次的教训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就行了。”

    潘主任有些感动地:“是,滕法官你的很对,我听你的。对了,听你们法庭经常下基层宣讲,我想能不能也邀请你们来我们区宣讲一次,给大家普及普及法律常识?”

    滕烨笑了:“当然可以,不过等这件事彻底解决好了再。”

    “好,我静候你们佳音。”

    ……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回家的路上,骆扬忍不住吟起诗来。

    梅子:“原告的行为太恶劣了,不处罚不足以平息民愤。”

    骆扬:“你以为是原告出的主意吗?原告只要收回物业费就可以,律师费关他什么事?”

    滕烨:“这个先不急。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谁的责任。这事,一定要追究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