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恙 他要没有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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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虞跌回地上, 掌心里是细密的青草和泥土。

    她怔怔地凝着眼前的黑暗,在一片的漆黑里,仿佛看到了刺破黑暗的光。

    就在那里。

    不是用看的方式出现, 存在于空间里,通过风的变化, 气味的不同而被感知。

    沈镌白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鼠尾草海盐气息,盖住了丽玮业身上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恰逢此时, 一道闷雷轰隆隆的响起,好像是英雄电影里为主角出场的烘托。

    丽玮业被突如其来的一拳翻在地,嘴里泛起腥甜, 他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里面夹杂着血星子。

    “操他妈的, 狗东西, 多管什么闲事?”他怒目瞪着前方的男人。

    沈镌白的目光在岑虞身上停留, 借着月光,看清了她散乱的头发,以及脸颊上被肿起的红印。

    他漆黑的瞳仁渐沉, 视线移回正艰难从地上爬起来, 处于警戒状态的丽玮业身上,看向他时,眸子里仿佛噙着冰碴一样凛冽。

    丽玮业对上男人的眼睛, 没来由了一个寒颤,像是看见了荒原狼, 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知道自己敌不过,眼帘垂下,狭长细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咬了咬牙, 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刀。

    刀尖锋利,在夜里闪烁出危险的寒光。

    丽玮业瞪着眼睛,喘着粗气地冷笑,“一个个都来找死,就别怪我了。”

    他完横冲直撞,朝沈镌白的方向刺过去。

    沈镌白眉头一拧,脸色比刚才更阴沉。

    怕丽玮业手里的刀伤到岑虞,他见他冲过来时,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反手抓住丽玮业往林子外,和岑虞所在的位置,拉远到足够安全的距离。

    丽玮业跛着条腿,又在之前被岑虞用台灯砸过脑门,即使手里拿了刀,也被沈镌白三下两下卸掉了利器。

    几乎半米长的刀具,落在草地里,听不见清脆的声响。

    岑虞眼睛不敢眨的,即使看不见,视线依然凝着前方。

    她不敢发出声音,害怕会让沈镌白分心。

    心脏在此刻骤停,手指死死扣住地里,泥土夹杂着石子陷进圆润的指甲缝隙,也毫无察觉。

    沈镌白下手一点没留情,折断了他的胳膊,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

    丽玮业双膝扑通跪在地上,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整个人的身体处于扭曲的状态。

    “真他妈废物。”沈镌白盯着他,每一个字,就将他的胳膊折得更深。

    “......”

    听到黑暗里沈镌白的声音响起,利落平稳,岑虞才松了一口气。

    远处来几束白色的追光,得到消息的村干部紧跟在后,三步两步从山下面爬上来,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杀人了,杀人了——”被禁锢住的丽玮业见人来了,嘶声裂肺的哀嚎,恶人先告起了状。

    沈镌白发出一声极为没有耐心的‘啧’,抬手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

    清脆而响亮,像是在猪皮上。

    “给老子闭嘴。”

    “......”

    村干部之前负责接洽过怀宇公司的支教团队,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对沈镌白的身份很清楚,后续他还想和怀宇公司继续商谈各个方向的合作,恨不得把沈镌白当作佛一样供着。

    当他看到沈镌白的样子时,一颗心凉了半截,“沈、沈总,这是出了什么事?”

    “你问问他。”沈镌白看一眼角落里脸色惨白的岑虞,顶了顶后槽牙,踩住丽玮业的肩膀,把他摁在地上压得更深。

    丽玮业的身体扭曲成蛆,吃了一嘴的泥土。

    村干部低头看见刀和上面沾着的血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总归是跑不了持刀伤人。

    他挥一挥手,示意身后的村警往前,接管被沈镌白制服的丽玮业。

    村干部怒气冲冲地看向丽玮业,“瘌痢头,你他妈干的什么事儿,又想进去吃牢饭了是吧!?”

    丽玮业一听‘牢饭’两个字,眼神里闪着恐惧的光。

    他以前就在牢里待过,脚也是那时候坏的,如果再因为犯事儿进去,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再出来。

    因为村干部的话一刺激,刚刚反手扣住他的村警,镣铐还没来得及挂上,丽玮业也不知道哪里的力气,突然挣脱了村警,大步向上,跌跌撞撞往悬崖村的方向跑。

    一溜烟儿的就跑没了影,甚至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村警拿着镣铐,傻傻地愣了两秒。

    村干部气得跳脚,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话音落下,几个人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往山上追去。

    匆忙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很快消失不见。

    “......”

    半山腰的林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随着几束追光的离开,周围只剩下黑暗,岑虞坐靠在树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天空中落下一滴两滴的水珠,落在她的眼睫,脸颊上,冰冰凉凉。

    短暂的预告之后,不及人反应的,山雨稀稀疏疏的开始下,算不上大,但也携了些许凉意。

    在微弱到几乎没有的雨声里,她听见沈镌白缓缓的脚步声,踩过疏松的草地,弯下腰,捡起了丽玮业掉在地上的手电筒。

    面前仿佛出现一堵结实的墙,挡住了落下来的雨。

    岑虞怔怔地抬起头。

    啪嗒——

    手电筒的光亮。

    沈镌白单手抵着树,胳膊撑在她耳边,他的背微微弓起,倾身压了下来。

    手电筒的光直直地映在她的脸上,照清了她肿起的脸颊,以及被掐红的脖子。

    光线一寸寸的扫过,好像是在审视鉴定她的状况。

    “......”岑虞觉得有些不适,抬起手,想要挡住手电筒里的光。

    沈镌白扣住她的手腕,攥得紧紧,不让她挡。

    良久。

    他的声音低沉凉凉,“你怎么那么出息呢?自己一个人就敢瞎跑?”

    “......”

    岑虞借着光,对上他的眸子,漆黑一团的瞳孔里含着怒意。

    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的,开始数落起她。

    她嗫嚅了两声,讷讷道:“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会碰到丽玮业这样的疯子。

    “我怕丽苏出事。”丽苏还那么,如果她去晚了,她的人生就完了。

    “......”

    沈镌白直直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怒意化成了复杂的情绪。

    他的脊背发凉,只剩下绵长的后怕。

    半晌。

    他垂下眼睫,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里,将她整个人摁进怀里,力道强劲,仿佛要揉进骨血。

    “你怕丽苏出事,就不想想我会不会怕你出事。”

    要是他来晚一点,见到的,也许就不会是活生生的她,不会是血肉还温热的她。

    岑虞被他死死地锢着,被迫仰起头。

    黑暗的苍穹里,雨珠落下来,在她的眼睛上。

    身体相触的地方,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沈镌白浑身颤抖得厉害,脖颈处有温热濡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什么。

    “......”

    她缓缓抬起双臂,顿在半空,然后回抱住他。

    “对不起。”她低低地,彻底服了软。

    因为不知道丽玮业有没有被制服,万一被他逃脱不定会折返回来,待在山上始终不安全,沈镌白没等村警他们,径直带她下了山。

    下山的路岑虞看不见,是沈镌白背着她一步步往下走的。

    没过多久,雨突然一下变大了许多,豆大的雨珠下来,带着微微的生疼。

    沈镌白脱了外套,盖在她的头上,挡着滴下来的雨。

    悬崖村的山路陡峭湿滑,岑虞趴在男人宽厚结实的背上,却觉得异常安稳。

    雨水噼啪,湿了他的肩膀,沿着后背往下,黏湿了他们之间的衣服,隔着湿掉的衣服布料,她感受到滚烫灼人的温度。

    连带着把雨水也变热了。

    一晚上发生的事情有些突然又戏剧,岑虞脑子里的思绪万千,似突然想到什么,“眠眠呢?”她问得着急。

    沈镌白上来找她了,那眠眠又去了哪里。

    “我把她交给你经纪人了。”

    唐婉这两天也还没走,只是成天见不着人影,沈镌白看到岑虞给他发的消息时,正巧碰到回招待所的唐婉,于是就拜托她照顾了。

    闻言,岑虞才算放松下来,唐婉是少数几个她肯放心把孩子交给对方带的人。

    沈镌白环着她臀腿的手紧了紧,低低地开腔,“岑虞,以后遇事儿,别再一个人行动了。”

    “如果你出事了,要我和眠眠怎么办。”他的声音沉沉,透着不曾要掩饰的脆弱。

    眠眠要没有妈妈。

    他要没有爱人。

    “......”

    岑虞的心脏被狠狠地戳痛。

    “我知道了。”她声闷闷地。

    沈镌白淡淡‘嗯’了一声,然后不再话。

    重归平静。

    只有山雨淅淅沥沥,从四面八方来。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闻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海盐味道,夹杂着泥土青草的气息。

    他们一路向下走。

    直到走到后面,沈镌白的呼吸明显变急,好像是吃不消背她。

    “......”岑虞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太重了吗。”

    沈镌白将她往自己背上掂了掂,让她趴着更舒服,然后才慢腾腾地:“有一点。”

    “......”岑虞黑了脸,她就是个客套话,明明她还没到一百斤。

    “你怎么不是你自己疏于锻炼。”她怼了回去。

    沈镌白轻笑,漫不经意地哄她,“嗯对,是我的问题。”

    他的声音低哑沉沉,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岑虞发出一声轻哼,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任由大雨滂沱也无所畏。

    不知道走了多久。

    岑虞逐渐感受到了来自村镇的光亮。

    灯火稀疏,却也比在山上的时候透亮。

    她的眼睛已经可以看见前方细密的雨,以及村庄的轮廓。

    沈镌白的步子却是越走越慢。

    最后,他缓缓地顿住,膝盖曲起蹲在地上。

    “你下来自己走好吗?”他,“我想休息一下。”声音很轻很低,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岑虞被他放下来,双脚沾地,忍不住嘟囔,“真有那么重吗?”

    只是在她稳稳站住的那一刻,扑通一声——

    沈镌白整个人背对她,突然得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岑虞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她低着头,看见了自己米白色毛衣上,被血染成了大片的鲜红。

    醒目刺眼。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倾盆的大雨滂沱,不留情地淋在沈镌白的后背,一身黑色衬衣湿透,衣服上有颜色更深的痕迹,一点看不出来异样,和被雨水湿的痕迹混淆。

    只有周围低浅的水坑里,不断氤氲出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