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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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散了一地的木屑,?席纵坐在折叠椅上,两条胳膊底抵上两个膝盖,削着手中的木头。

    木头大约有半个手腕粗细,?宽窄均匀,?一头被十字劈开五公分左右,整齐裂成四份,再像削铅笔一般把四个头削尖。

    完成后,席纵吹了吹上面的木屑,随后又从旁边桌上拿起两根米一柠捡来的短木头,交叉压进劈开的十字细缝中,让四个尖角如开花一般散开。

    最后又拿了一个用于手握的长木头和与鱼叉叉头并在一起,拿绳子牢牢固定住。

    这便是做好鱼叉了。

    热心观众米一柠欢呼起来。率先接过鱼叉,演武戏似的在地上捂舞了两圈。

    才突然一静,蹑手蹑脚地走到河边。

    阳光下的河水泛着金色的光。

    米一柠仿佛一只机警的兔子,屏着呼吸站在河堤旁,?瞄准了一条鱼,猛地扎进去。

    却连鱼影都没碰到,那鱼甩了甩尾巴,?连逃也没逃,似乎对她颇为不屑。

    米一柠:“……”

    “你得往下点扎,?”席纵站在她身边,?观察了一会儿,?“光穿过水会折射,你看到的鱼的位置会偏上。”

    “……”

    这么一提醒,?米一柠才想起来,这还是她今年的高考题。

    “你厉害啊,”米一柠转过头,?上下量着席纵,“这你都知道,我刚高中毕业都不记得了。”

    席纵扯扯唇角,伸出手,接过米一柠手里的鱼叉。

    他们声交谈这当口,又有一群鱼聚集在旁边。

    席纵眯起眼,瞧那河水里那不知已经大难临头的鲫鱼群,静静地将鱼叉比到和河面仅剩几厘米的位置,瞄准。

    突然,猛一用力!

    果断地插入水中,激起一簇水花!

    米一柠紧张得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瞪大眼看着河面上的情况。

    便眼睁睁看到一群鱼受了惊四下逃窜,雪白的水花散去,河流清澈见底,唯有一柄鱼叉矗立其中。

    “……”

    “……”

    过了几秒,米一柠三分同情七分嘲笑目光看向席纵:

    “没关系,哪怕学过很多道理,也还是会过不好这一生。”

    “……”

    -

    忙活了两个时,到底还是插上来几条。

    在把其中一条的苦胆弄破,破坏了整锅鱼汤之后,两人在处理下一条鱼时便熟练不少。

    最终,历经千难万阻,吃上了一顿滋味还算过得去的盐烤鱼。

    吃完饭,米一柠想去兜风,他们便把帐篷留在原地,骑上摩托轻装上阵。

    郊区的白天比起夜晚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色。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绿油油的田野里,有风吹过时,一排又一排的农作物整齐地弯腰,复又抬起。叶片轻轻晃动着,在阳光下肆意地舒展着身体。

    米一柠半眯着眼睛,扒着席纵的肩膀四下远眺,突然被远处一闪而过的牌子吸引了目光,连忙拍席纵:“停停停停停,那是什么啊?”

    车拐过去。

    入目之处是一片低矮的瓜田,里面整整齐齐滚着一排一排的西瓜,个头极大,几乎赶得上一个家用电饭煲。深浅绿色条纹整齐排布,个个都是漂亮的好瓜。

    瓜田面积不,从这头到那头大约有百十米的距离。尽头处有一栋三层房,似乎是瓜田主人的住所。

    而方才吸引米一柠视线的,正是一个摆在瓜田前的木制牌子。

    木头饱经风吹日晒,有泡涨的痕迹,边缘亦有很重的磨损。上面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自主采摘,随缘留钱,善哉善哉。】

    旁边摆了个透明绿色的塑料盆儿,里面石头压着有了几十块钱。

    “哎?”米一柠蹲下来,“就是我们随便拿,然后凭感觉付钱了?这里住的是僧人吗?”

    席纵笑了一声:“这字也够难看的。”

    “你不要不尊重人家!”米一柠瞪他一眼。

    望着泱泱瓜田,米一柠跃跃欲试,挽起袖子往里面走,心避开缠绕的瓜藤,弯下腰,这个拍拍,那个敲敲。

    席纵也懒散地跟了下来。

    “会挑么?”

    “这个脆!”米一柠弯起指节敲了敲一个浑圆的西瓜,声音清脆,瓜蒂健壮,一看就是个薄皮沙瓤的主。

    席纵半蹲下,裤兜里掏出刀,在瓜藤边轻轻一划,西瓜就抱在手里。

    米一柠在旁边兴奋跃跃欲试:

    “重吗重吗!让我抱抱!”

    席纵便把瓜递给了她,手掌在下面托着。

    “嚯,还挺重……“米一柠吃力地颠了颠,“这得有多少斤啊?你觉得给多少钱合适?”

    两人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远处那矮房的门却突然开了。

    米一柠一抬眼,便看见老太太握着个棍子,满面怒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来。

    米一下意识想逃,又不知道为什么要逃,抱着个西瓜愣愣站在原地,直到老太太在她面前急刹车,一棍子杵到地上,扬起漫天尘土。

    “……”

    米一柠看得一怔一怔的,一不心,西瓜从手臂中滑落,落在地上,啪地一声炸开,摔出来十几瓣,四下散落。

    “……”

    米一柠胆怯地望了望面前的老奶奶,又低头看了看摔成几瓣的瓜。

    不着调地想,当真是薄皮沙瓤的好瓜。

    席纵方才已经挡在她面前,这会率先开口问:“您是……?”

    老奶奶看着瘦弱,攥着木棍的动作却非常有力,甚至能从她撩起的袖子下看到一丝肌肉。

    她听到席纵的话,很是不耐地冷哼一声:

    “还好意思问我?偷瓜贼!好几天了,可终于叫我逮到了!长这么俊俏,还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啊?”米一柠一脸茫然,“没有啊,您不是……”

    “我什么?”老太太咄咄逼人,“你头一回见到我,就提前知道我什么了?我们这瓜是种出来拿去卖给米其林餐厅的!哪儿容得你们乱摘!”

    米一柠被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吼得一愣一愣,默默退了两步,把老太太带到方才的牌子旁边。

    老太太扫了一眼,顿时脸黑了: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谁爱当那菩萨谁当去,别扯我身上!”

    “铁定是那张老头干的,脑子有病吧,天天整这些玩意祸害我,我可去你的!”

    她显然气得不轻,一脚踹上田边的木板,正正好好踢到“善哉”那两个字上,木板飞出几十米远。

    “咣当”一声,掉到旁边的麦田里。

    踢完哼了一声:“可叫别人割你的麦子去吧,别来惹我。”

    米一柠:“……”

    脑子一转,想明白了。

    敢情是那个叫“张老头”的,恶作剧把木板放人瓜田前。

    让路过的人偷这老太太的瓜。

    ……真够有闲情逸致的。

    处理完木板,老人家又扭回来,很有精气神地上下量着两个人:“没了,哪来的木板?”

    “……”

    席纵顿了顿,开口道:

    “奶奶,这个我们可以付钱……”

    “钱钱钱,一天到晚就知道付钱,”老太太颇不耐烦道,“我们这瓜一个百来块钱,你们付得起吗!”

    “……付得起的。”米一柠声。

    老太太眉毛一竖:“有几个破钱了不起了,啊?”

    “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别你们是看那破木板,偷人瓜就别想赖账。过来给我干活!浇水!”

    “……”

    -

    在泼辣的老人家面前,似乎连席纵也没有招架之力。

    他们在老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忙活了不到四分之一块田,米一柠已经累瘫了,老太太在旁边冷嘲热讽,他们城里人就这点体力。

    最终手一挥,嫌弃他们干的太慢,把他们放走了。

    好在老太太嘴虽然毒,最终给了他们两个瓜,一个当场切开吃了,另外一个让他们拎回去。

    米一柠被这天上掉的馅饼给整怕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忙拒绝。

    老太太眉毛一竖:“还想再去浇一轮水?”

    米一柠一哆嗦,立马收下了。

    瓜是浸在泉水里刚取出来的,冰甜冰甜,倒也容易忘了方才的疲惫。

    两人走之前,老太太把席纵赶走,单独留下米一柠,

    “哎,你男朋友不错。”

    “啊?”米一柠一愣。

    “刚那担子水他帮你省了多少劲,不知道啊?好好处,是个能干活的。”老太太。

    米一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奶奶,下次我们还来给您挑水。”

    “可省省吧,来挑水?是想蹭瓜吃吧!”

    “那能吃吗?”

    “……赶紧滚蛋。”

    告别老人,两人回到车边,米一柠软成一滩泥,躺倒在席纵的摩托上,任由阳光暴晒,也再也没动弹分毫。

    “累死我了……”

    席纵倚在车边,垂眼看闭眼歇息的米一柠。脸蛋被晒得白里透红,汗津津的,一股活泛劲。

    那懒懒散散歇着的模样,又像是阳光下的猫。

    他一眨不眨地看。

    歇了会儿,米一柠坐起身,在摩托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长地了个哈欠。

    席纵的视线微微一动。

    也直起身,拿出手机,退后两步。

    “转过来。”他。

    “啊?”

    米一柠转过身,表情茫然。

    她侧靠在摩托上,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照得几近透明。风把她的衣摆吹得鼓动起来,身后的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

    “咔嚓”一声,这一刻被定格在相机中。

    米一柠这才反应过来,一下跳了过来,就要去抢他的手机:“不要!好丑!!我都没准备好!!!你给我删掉!!!!”

    席纵笑着,举着手机后退两步,最终倒到田埂边缘,退无可退,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去,一俯身,揽过少女的肩,低头吻了下去。

    米一柠的动作顿时定住了,举在半空中的手臂如同放了气的气球,一点一点垂落。

    最终抬起头,闭着眼,安静地和席纵接吻。

    良久,席纵起身,自然而然地把手机揣到兜里。

    “走了。”他。

    -

    挥别静谧的原野,回到城市的喧嚣。

    回去的时候,周乐天电话问他米一柠的情绪,席纵直接约他在咖啡厅见面。

    “你真的想好了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

    “和白落玫的事情。”

    席纵脸上的表情很淡,眼神却锐利。

    “你知道,”他,“她的……她们的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是重要的烙痕,少女成长的一部分,绝无可能忘记、剥离。

    你真的能够做到完全心无芥蒂么。

    做一位丈夫,一位父亲,家庭的一份子,尽职尽责。

    即便在此之前,已经有人承担过同样角色。并且做得很好,让人难以忘怀。

    若从本质上就没有理解,一开始以爱意包容,那当初时的热烈被消磨,被柴米油盐拨开最本质的想法时。

    若到了那时,才发现不能接受,就已经太晚了。

    是以如果不能够,最好到此为止。

    其实按照席纵一贯的性格,他并不会阻止。酸甜苦辣皆是体味,有些事提前保证与否并没有什么效果,不去尝试也不会知道结果如何。

    只是时至今日,立场已然不同。

    他担心若米一柠尽力去接受了,事到头来,周乐天这边又出了岔子。

    坦白讲都不能是谁的错,可却是谁也不愿看到的结果。

    他也决计不想再次看到米一柠露出那般怅惘的表情。

    因此无论如何,也想问清周乐天的想法。

    周乐天愣了一下,随后笑了。

    “表情那么严肃,以为你要什么呢。”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谁心里不会有一个难以撼动的影子呢,我也有啊。”

    席纵的眉毛微微动了动,略有些惊讶,抬眼看一下笑得轻松随意的男人。

    “起来,我做恐龙消消乐这个游戏,还是因为那个人呢。”

    “你没提过。”席纵。

    周乐天挺惊讶:“咦,我没提过吗?我以为我了挺多遍来着。”

    “就龙女啊,哪吒传奇里的那个!”

    “……”

    看着席纵的表情,周乐天笑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担心。”

    他收起玩笑话,直起身,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我爱她,她所有的过去,让她变成了此刻我爱的样子。那么那段过往,我便不会否认任何。”

    作者有话要:  “哪怕学过很多道理,也还是会过不好这一生。”

    出自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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