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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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焱清今天午饭比往常吃得少, 相应的就缩短了消食的时间,从观里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一大早赶去市中心的道教协会开完会,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林天罡,于是热情地凑上前寒暄起来。

    林天罡再怎么心里不对付,面儿上还是笑嘻嘻,一开口先关心自家的香火问题:“道长今天瞅着心情格外好, 上午算了几卦?”

    “不多不多,有缘人寥寥无几。”陆焱清掰着手指头一数,“才三个。”

    哦, 只损失了三个香客,那就还好。

    林天罡虚伪地笑:“焱清道长的卦,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福消受的,那三位香客, 是中了头彩了,那都是天选之子。”

    “没有没有, 都是抓瞎抓的。”陆焱清听不懂他的明褒暗贬,也不托大,实话实,“其中有一个吧, 还是什么全国排名前十的企业家,唉,可惜了这么俊的青年,红鸾星动也不动跟死了一样。医院里躺了七年的植物人老妈也捱不下去了, 算算也就这两天的事。啧,挺惨的。”

    林天罡一听,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嗓子干涩双眼冒火:“道长的这人,该不会是姓朱?”

    “好像是。”陆焱清摸着兜里的怀表,手指一顿,“怎么,林侄认识?”

    认识?何止认识!

    这是他们东皇观最财大气粗的香客!每年捐的香火钱动辄大几十万!养活了观里一大票嗷嗷待哺的道童!人财主每年水漂似的烧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焚香祷告,祈求母亲能早日醒过来!

    这倒好,全被这瞎老道三言两语给搅黄了!

    “你!”林天罡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瞪大牛眼直喘气,抖着手指在空中戳戳点点了半晌,又不好直接跟长辈发作,憋得脸黑唇白,最后一甩宽袍大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院门。

    陆焱清人也不傻,意识到可能哪里惹怒了林观主,紧跟在身后询问缘由:“诶,大侄子,叔叔哪里做得不对你嘛,别憋在肚子里生闷气,你也上了年纪了,不比当年,气坏身体可咋办?媛媛回头要怪我了。还有,我徒弟那事还多亏了你,回头叔一定找机会隆重答谢……”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天罡出离愤怒了:“别提您那宝贝徒弟了我的亲叔叔诶!跟谁好不行,非跟我儿子掰扯不清?我儿子是谁?那是将来要从我手里接过东皇观的主!您瞅瞅,我愁得连胡子都秃了!”

    陆焱清一看,发现他那一贯油光水滑的的胡子,这两日好像确实稀疏了不少,知道那两倒霉孩子的事确实把他气得不轻,连忙起圆场:“子孙必有子孙福,你你急赤白脸地操心啥?操心也没用,现在的年轻人,谁还听爸爸的话?管得多了,还让他怨你恨你,何苦的来?诶?你上楼做什么?”

    反正你也没儿子,当然风凉话不怕冰着牙!

    林天罡觉着他这一肚子火不找个地方发泄恐怕不得行,能憋得中风!于是蹭蹭蹭上了楼,算找儿子算账。

    结果冲进卧室,一开门,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不见兔崽子半个人影。

    “人呢?”陆焱清伸长脖子瞄了一眼,“你不是关他禁闭了吗?”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想到了唯一可能的去处。

    陆道长到底偏袒自家徒弟,忙伸手拦住去路,腆着老脸笑起来:“那什么,大侄子,风还没醒,你这风风火火地冲过去揪人,扰到他休息。”

    “我不出声。”林天罡到底身子骨硬朗些,轻而易举扒开老头子,大步流星,“我只安静地把那自作多情的畜牲拎出来,保证扰不到他。”

    “这样这样,老道我进去把他唤出来,你看行不行?”陆焱清做着最后的挣扎,两人压低了嗓子,在客房门口叽里咕噜地讨价还价。

    这时,门内传来微弱的谈话声。

    家长对孩子的情感生活都是有着执着的好奇心的,二人相视一眼,暂时言和,互不嫌弃地挤在一起,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墙角。

    这老房子的隔音虽然不怎么好,但里面人话的声音也不大,断断续续的,只能掐头去尾地抠字眼。

    什么硬起来了,什么青天白日耍流氓,什么刺激得起反应了……

    嗯???

    !!!

    陆焱清早年流连花丛的时候这帮人还在吃奶的吃奶,玩泥巴的玩泥巴,这床笫间的淫.言浪语再熟悉不过了,瞬间心里门儿清,大骇,抢占先机指着林天罡的脸啐道:“你教出来的宝贝儿子!大白天的,我徒弟刚醒还虚着呢,就来霸王硬上弓!”

    林天罡脑袋里嗡嗡直响,一时间地动山摇,大厦将倾,只觉得家门不幸出此孽子,犯下这等没脸没皮的禽兽行径,干脆死了事。

    他也不废话,大脚踹开门,裹挟着一身的暴戾之气横空出世,怒目圆瞪看清窝在床边一角的两个人。

    林谙捂着陆惊风的眼,陆惊风攥着林谙的手腕,似是挣扎着要挪开,那不肖子已经急不可耐地脱了衣服,裸着上半身。

    这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林天罡雷霆大怒,上去一脚,踹得整张床都移了位,哆嗦着手指着林谙,人在气极怒极的时候,反而半句话也骂不出来,只目眦欲裂地怒视着林谙,心口寒凉,眼里是一片冰冷的失望和深深的耻辱。

    林谙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抽出手,拍了拍陆惊风的肩膀,抓起为了方便涂抹药油脱下来的睡衣,慢条斯理地起身下床,走到林天罡跟前。

    林天罡这才惊觉,儿子站起来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这么近距离地往跟前直挺挺地一戳,到头来自己还得抬头仰视他。

    好,好得很!

    好吃好喝地供着,苦心孤诣地教养,在式兽和继承的问题上虽然严厉,但在生活上简直把他当成心头肉掌中宝。逢青春期叛逆的那阵子,不管这孩子行事多乖张处世多荒唐性格多跋扈,都能忍则忍称得上无脑溺爱,临了,老子费心吧啦的,就教出这么个变态玩意儿?!

    “你们怎么……”林谙皱着眉头,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疑似被捉奸在床的尴尬情境,但起码也知道应该先解释清楚,“我们只是在……”

    没等他有机会辩解,啪一声,狠而有力的脆响,林谙的头就干净利落地偏向了一边。

    陆惊风微微睁大了眼睛,连滚带爬,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椅子上的水盆被翻,热水洒了一地,他一个不留神就滑了一跤,直接溜出去跪在了地板上,狼狈地低着头,脸上红晕未消。

    林谙握着他肩膀,连拉带拽地把人提溜起来,语气不是很和善:“跪什么跪?是我喜欢你,你又没错,犯不着怕他。”

    这话落在林天罡耳朵怎么听都刺耳,怀疑这背德的王八蛋是不是自己亲生的。看看这理不直气也壮的劲儿,人陆惊风作为受害者当然没错啊!但他个强人未遂者,还有脸在这儿给受害者求情?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着喜欢的名义,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林谙身上其实一股子红花油的刺激味道,离得稍微近些都能闻到,闻到了就能猜出来他们刚才只是在推药油,没做出什么逾矩出轨伤天害理的事儿,但这会儿林天罡已经分不出什么心思来琢磨别的了,满脑子都是死这个学什么不好学人强.奸的罪犯!

    陆惊风没亲眼见识过家暴,当看到林天罡强拽着林谙的臂膀拖出房门,又一脚踹下楼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三魂六魄吓飞大半。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推开师父,踉踉跄跄地跟着奔了下去。

    “诶,风……”陆焱清想你刚醒,别忙着瞎蹦跶,但看着他急吼吼掠过去的背影,又把话给咽进去了。

    大厅里,林谙正捂着肚子,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陆惊风扑过去,按下他倔强的头颅,求饶:“林先生,他身上的伤还没养好。”

    “你让开,林某管教不当,接二连三冒犯了陆组长,今天我就替你好好出口恶气。林汐涯,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我跪好!”林天罡扭头,劈手夺过陆老道手里的拐杖,绕开陆惊风。

    林谙眼皮一跳。

    一声实实的闷响,拐杖抽在脊背的皮肉上,一道可怖的红印迅速肿胀鼓起,林谙咬着后槽牙,愣是没吭声,反而真的慢吞吞地爬起,双腿并拢,跪直了。

    虽然有点幼稚,但他试图用实际行动向父亲证明,他是个男人。

    陆惊风红了眼眶,心惊肉跳,好像那一拐杖在了他身上。

    苏媛本来在午睡,听到动静披了个坎肩就奔出了房,一看眼前这毁天灭地的阵仗,知道逃不过的这顿发作还是来了,二话不护在林谙跟前:“你有什么可气不过的?有发疯的老爸,就有发疯的儿子!”

    林观主此刻跳出了怕老婆的名声,威仪尽显,胸腔震动出怒火的杂音:“我疯?我再怎么疯也还有底线,你问问你的宝贝儿子都干了些什么!”

    苏媛扭头,以严厉的眼神询问林谙。

    陆惊风刚想替他答话,被一把捏住后颈肉制住,林谙吊着嘴角,狞笑:“能干什么?亲热呗。”

    “亲热也得人家同意!一个人自自话地往上凑叫什么?那叫强取豪夺!”林天罡看他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就暴跳如雷,推开失魂落魄的苏媛,“看我今天不死你!”

    拐杖一下下落在林谙的背上,像是落在无知无觉的石头上。

    “你倒是躲啊。”陆惊风急得跺脚,想夺下拐杖,可又不敢。

    苏媛终是不忍,一把抱住林天罡的腰,她这会儿头疼,肉疼,心也疼,浑身哪里都疼,目光沉沉,只觉得心尖上被剜去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那天林天罡气急败坏地回来,汐涯跟那个陆家徒弟,两个男的牵扯不清搞到一块了,刚开始她还不信,但汐涯一回来就被禁足竟没有半分争辩,她就开始忐忑起来,这事要是子虚乌有,儿子那熊脾气能忍气吞声地受着?然而她还是存着一星希冀,凡事在话没开前都有转机,没亲耳听到儿子承认前她都可以选择不信,继续自欺欺人。

    如她所愿,这会儿林谙真的承认了。

    苏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了,老天呐,男的跟男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又不能结婚又不能生孩子的,图什么?这是病吧?但她昨天用手机上网查了,这是天生的。

    这怎么能是天生的呢?她看完了所有与关键字相关的搜索结果,越看越迷糊,心急如焚,难不成是遗传?不对啊,我跟老林都挺正常啊,怎么生出的儿子就不正常了呢?

    相关论坛,发现子女是同性恋不要责骂不要动粗,这都解决不了问题,因为性向靠是不回来的,要理解,要尊重,要接受,必要的时候,子女如果找到合适的另一半,还得和颜悦色地送上祝福。

    祝福……话惊风那边又是什么态度?他也喜欢我家汐涯么?

    老林还指望着汐涯继承道观呢,他们家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

    她抖如筛糠,转向陆惊风,眼神里满是痛楚,温和地询问:“惊风,我要听你。他真的对你动手动脚了?”

    陆惊风无父无母,唯一一个师父也总没正形,基本上没触摸过家庭的边界,也没享受过亲情的温暖,但他这会儿从苏媛的眼神里感悟到那种深沉又醇厚的母爱,心神震荡。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这位母亲少些痛苦,左思右想,心一横,眼睛一闭:“咳,你们都误会了,林谙……林汐涯是被我勾引了,是我先喜欢上他,我招惹的他,还不惜耍手段,用救命之恩逼迫他答应跟我好,我胡搅蛮缠,他实在拗不过。他、他其实不喜欢男人!”

    “陆惊风你在胡什么!”林谙大声喝止,“你他妈疯了?”

    “我早都疯了。”陆惊风直视林天罡,“林先生,我的都是真的,别了,为我一个外人不值当。”

    事态急转直下,原本乒乒乓乓男子单的局面凝滞了,林天罡的铁拳攥着拐杖,两只眼睛都不会动了,成了装饰用的出气筒。

    苏媛最善察言观色,眼里蓄起泪水,心道:这两孩子,这两孩子果然……

    陆焱清在一旁长吁短叹,仿佛这辈子的气都在这短短十几秒内叹完了,背着手嘟嘟囔囔:“作孽哦,作孽哦……”

    林谙却在这诡异的寂静里笑了起来,桃花眼敛着水光,亮得出奇,他捉住陆惊风的手,放在纱布又被血浸湿的胸口,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惊风你什么了?是我听错了吗?你你喜欢我了?你终于承认你喜欢我了?哈哈哈哈哈,你终于承认了!可算给我等到了!这顿没白挨……”

    大喜过后又是狐疑,“不对,你是出于不忍心,看不过眼才揽锅上身的,对不对?”

    陆惊风在他逼视的灼灼目光下垂下眼,继续演:“算了吧林汐涯,你不喜欢男人,今天正好断了,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不,不不不,一点都不勉强。”林谙挨的那几下不轻,牙缝里都渗出了血,话直往外喷血沫,就这样,还傻乎乎地咧着嘴笑,“苍天可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还文绉绉地吟上了诗!

    俨然一对彼此爱慕的苦命鸳鸯。

    陆惊风恨不得厥过去,暗地里掐了他一把,“我在救你啊你明不明白?瞎搞什么啊搞,非得你爸死你才舒坦!”

    林谙含着笑,深情款款地看他,握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十指相扣。

    合着不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而是郎情妾意比翼双飞!

    那一刻,林天罡觉得自己老了,累了,看不懂现在年轻人的脑瓜子里都在想什么了,他丢了拐,慢腾腾地坐进了古董太师椅,撑着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天罡……”苏媛覆上他灰败暗沉的手。

    林天罡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徐徐道:“我管不了你们,随你去吧,但我还是林氏的一家之长,有权利决定这个家里谁去谁留。从今天起,林氏的族谱里,林汐涯这个名字将被永远革除,道观我会另外从林氏分支里寻合适优秀的人继承,你就出去自生自灭吧。”

    “林天罡你个老不死的昏头了!”苏媛大怒,柳叶眉凌厉一振,“不准,我不同意!”

    “这里没有女人话的份儿!”林天罡一拍桌子,搬出家主的仪态来,“要么,你让他改了这毛病;要么,就别当我林天罡的儿子!”

    “改什么?我没毛病!”林谙梗着脖子反驳。

    林天罡不甘示弱,大手指向门口:“那你就滚!滚远点!永远别回来!”

    苏媛左看右看,这父子俩倔犟的表情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一对冤家,一口郁结了两天的气霎时间没喘上来,她站不稳了,出溜倒下,被一旁急得团团转的陆焱清接了个正着。

    “媛媛啊……”

    “妈!”

    “林夫人!”

    林谙可以没心没肺地林天罡硬碰硬,因为他爸足够坚强,心性刚毅,任他发一通邪火,完要还能留下半条命,就什么事都好商量,但苏媛不同,她心思细腻,纤柔敏感,身子还弱,分分钟能怄出病来。

    “别叫她妈,我们没你这个儿子。”林天罡接过苏媛,攮开扑过来的林谙,一拐杖戳在他膝盖骨上,厌烦至极,“滚滚滚!别在跟前碍眼!”

    苏媛歪在自家男人怀里,猝然睁眼朝儿子使劲儿眨了眨,用嘴型无声地了两个字——“先走”,完,合眼呻.吟,又继续柔弱地歪着了。

    林谙心领神会,这是让他暂避锋芒,来日再战的意思,于是站起身,强行拉过陆惊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