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延熙六年
延熙六年是极为平淡的一年,没有什么太多可道的,无非就是练兵而已。自从张飞来到雒阳之后,陈冲重新改任他为车骑将军,将司州练兵的事务都交给了他。原本负责上林军的卫将军魏延,则被调往豫州征兵,征兵完成后,就到寿春做诸葛亮的副。此时庞统、虞翻等人也都离开京师,分别前往秦州、兖州等地扩军,陈冲对他们寄予厚望,在临别前道:“凤兮凤兮,当思高举!”
练兵的事情难不难,易不易,主要还是看主将下的功夫。很多人把练兵的事情想得很复杂,但其实来去,无非还是勤快二字罢了。若一个将领能够熟读兵书战法,平日刻苦操练,再关注将士军心,练出一支强兵又有多难呢?但万事难就难在肯下功夫,一日这样做可以,但一月呢?一年又如何?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惰性,往年的刻苦功夫,也许只需要懒散半年,就像柳絮一样不知所踪了。
在这一点上,陈冲对张飞还是很放心的。自两人结识算起,张飞每日都会腾出一定时间练武,平日里,他也会想尽办法搜集地方的一些稀奇武术,几十年下来,张飞不仅是弓马刀剑娴熟,就连羌人的羌斗术、西域的套索他都有所钻研,可谓是当之无愧的“武痴”了。这种对武功甘之如饴的态度,正是张飞被称为万人敌的关键。不过张飞不仅对自己严格,对士卒更是苛刻,下级稍有不如意,他就肆意鞭笞,这样或许能练就一支能战的精兵,但却不能成为一支能让上下一心的强兵。故而陈冲让张飞把军营安置在河桥附近,平日不时去军营查看体恤士卒,以此来弥补翼德的缺陷。
这一天,陈冲又到河桥大营视察,发现张飞正在罹骂一名亲随,上前了解才知道,原来是他保养不善,竟坏了张飞的两壶葡萄酒,惹得张飞怒气大发,多年搜罗的污言秽语倾盆而出,顿时将亲随骂的抬不起头。眼看着张飞又要抽鞭,陈冲连忙把他劝住了,而后又肃然道:“翼德,我和你过多少次,军中不是饮酒之地!当年你带酒入军,玄德气得要拿剑砍你,现在他不在了,就故态复萌了?”张飞这才收敛怒气。
两人在军营中巡视了两圈,西边的山头就已经黑下来了,张飞便留陈冲在营中用膳。他回头指了指后面从马山拖着的一只鹿,对陈冲感叹:“我发火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捉了一只鹿,想用来招待兄长,鹿肉一定要配上好的葡萄酒才有滋味啊!”陈冲笑着答道:“和兄弟在一起吃鹿肉,没酒也有滋味,我们当年在桃阳里的时候,哪有什么葡萄酒?”
张飞不满道:“兄长此言差矣!区区葡萄酒,怎比得上我家家酿!”他到家乡,不免有点感伤,又:“可惜我青年离乡,还未学得大人酿酒的艺,现在想来,我家的桃华酒,到我这里就要失传了。”
()(e) 但张飞不同于陈冲,他的感伤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就又换了个话题,兴高采烈地和陈冲讨论练兵的细节。他:“兄长,这么多年仗打下来,我有一个经验,虽然练兵的时候,我们都要取长补短,但是如果只是一味效仿人家,模仿别人的战术,那是很难比别人更强的。”
陈冲来了兴趣,他微微支起身子,笑问道:“喔,翼德有何高见?”
张飞却卖了个关子,等他从烤熟的鹿腿上切下一大块鹿肉,囫囵吞下去后,才慢悠悠回答:“练兵这种事情,不只是需要勤快,还需要经验和环境。为什么幽燕的汉人以孔武善战着称?就是因为我们燕地不仅从尚武,也要常常和那些边地的胡人打交道,各郡乡县,从就和马匹生活在一起,太平时到山野打猎,战乱时就乘马从军。这种从培养出来的习惯,一两年的苦练怎么赶得上呢?
“同理的还有那些胡人,他们从去狩猎,格杀野兽,穿高山过大泽,坐卧吃睡一切事情都在马上,因此,我们的骑兵马术自然也差人家一筹,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
陈冲闻言笑而不语,而一旁随行的陈秀问:“那为何国家屡次与胡人对战,是我们获胜了呢?”
“那不是因为我们在马术上强于人家,是国家另辟蹊径。”张飞用树枝拨弄篝火:“我们之所以能够取胜,一个是我们甲胄精良,兵器锐利,胡人远远不能相比,二来是我们从西域引来了汗血马这样的好马种,精心蓄养,比胡人逐水草养出来的马匹,自然要神骏许多。”
他伸过懒腰,站起来活动一下腿脚,对陈冲:“大的治国道理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兄长若要练就一支能打胜仗的水师,就要和练骑兵一样,设法在船只上就胜过吴人,即使士兵素质差一些,也要能打胜仗。而想要单纯凭借士兵锻炼水性来打胜仗,我看还是太难了。”
陈冲看着站立在身前的张飞,心中颇为感慨,他暗自想:这么多年下来,原来翼德也成熟了很多啊!而后笑着:“翼德想的,其实我已经想过了,我们正在准备一种全新的楼船,保证在战场上相遇后,能叫吴人魂飞魄散!”
张飞听了后大为惊奇,他连忙靠近问道:“是什么样的大船?”
陈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道:“一种金翅大船!”
众人听了大为疑惑,什么是金翅大船?他们浑然无法想象出楼船怎么会有翅膀,莫非是在楼船的两侧船舷上装载了大风帆吗?可这对作战又有何益处呢?众人想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继续想了。
实际上,这是陈冲与诸葛亮秘密构想出来的一种新楼船。所谓的金翅,并非是增加了帆,而是在船舷两侧加装有拍竿,正是诸葛亮在合肥城头安装的那些。在原本的水战经验中,黄权是打算用接舷战来取胜,但实际上证明了这种作战方式太过呆板,并不足以取胜。所以陈冲就想,干脆就在船舷两侧装载拍竿,水战中吴人的楼船只需稍稍靠近,便会被装有石头的拍竿击碎,而吴人的船只无法于汉军水师中穿插战斗,其惯用战术也就彻底失败了。诸葛亮已经画出了这种船只的草图,他楼船发拍时,就像巨鸟挥翅,于是就把这种楼船叫做金翅。不过具体的制作于训练,还要经过一段时间来完善,所以陈冲没有与张飞等人细谈。
()(e) 这顿晚饭吃到最后,张飞又起最近军中还是缺人,他想找陈冲要几个文吏。对于张飞的要求,陈冲一直是应允的,便问他具体要哪些人。张飞顺口了几个名字,果然都是些老臣的后辈,而后还有陈冲的女婿何晏。陈冲听到这,便斜着眼睛问张飞道:“有人找到你这来求情了吗?”张飞腆着脸笑道:“老朋友让我帮些忙,又何必弄得剑拔弩张呢?”
陈冲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何平叔呢?谁请你帮的忙?”
张飞靠过来,低声道:“你家阿娑私底下找我,哭着让我给她夫婿谋个主簿的差事,我能拒绝吗?”而后又拍了拍陈冲的肩膀,看书ne笑道:“兄长也不必太过避嫌,你找了个好女婿,我和平叔私下见过了,他出口成章,记忆过人,明明是个才子啊!”
话都到这个地步,陈冲也不好拒绝了。只是叮嘱张飞,让他对这些人也要一样严格,不要厚此薄彼,而后就告辞回府了。回府的路上,陈冲感觉有些悒悒,和家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和家人间都算是很了解了,但除去和妻子董白之外,大家还是做不到相互谅解。现在陈冲已经不会因此而感伤了,他只是愈发感觉到,在玄德去世以后,志同道合之人真是寥寥无几,即使是曾经一同浴血奋战的,现在也都有很深的隔膜了,世界上还有自己的知己吗?提起这个问题,陈冲又想到屈原,屈原“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他不禁想,若屈原但凡遇到一个知己,也不至于会自投汨罗江中吧。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时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这种漫无边际的孤独感。
回到府中后,已经是深夜了,陈冲换了一身宽松的袍服,又到书房中军情。这时候,忽然荀俣闯进来:“丞相,外面有人留了封文函,是给丞相的。”
陈冲“喔”了一声,他将中的笔放下,没有立刻接过文函。给丞相府送文函的人何止百数?能让荀俣特地送来的,恐怕不是常人所留,所以陈冲要先问清楚:“是谁的函件?”
荀俣双奉上函件,极为恭敬地道:“是北海管宁托人送来的文函,特地明了要交给丞相。”
“喔?”陈冲听闻后,极为惊讶,立刻把书信拆开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