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天宿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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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

    问月门试炼。

    “此次寒冰试炼非同可, 若你们支撑不住, 可立刻求救, 但成绩清零。”

    没有弟子在进入试炼场时因为师兄的这句话而选择退出。

    试炼大门一开,比寒冬最冷的风还要冷十倍的风狂扫而来,瞬间就将几个身形削瘦的弟子吹得往后退。

    同样被风刮得底盘不稳的阿璃下意识抓住前头胖师兄的袖子,见他回头, 有些尴尬地道,“师兄借个力。”

    胖师兄倒不介意, 道,“要不我们结个伴,我负责扛这妖风, 你负责怪呀。”

    阿璃灵力高超,远胜同门, 只是性格孤僻,总是独来独往, 胖师兄对结伴的事也不抱什么希望。

    果然,她松了手, 只是道, “我走在你前面。”

    胖师兄叹气,意料之中。

    阿璃凝神定气, 第一个进了试炼场,里面的冷远比在门口时冷多了。

    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几乎都是将裸在外头的手给藏在袖子里,再用袖子挡住脸,还要再罩上一股灵力, 希望能借此抵御严寒。

    可没等他们找到那雪妖将它击杀,得到分数,就已经冻得受不了了。

    每一步都要踏过厚厚积雪,举步维艰。

    抬脚时又有狂风袭来,走一步,又要退两步,有人直接退到了大门口,再要提步,便被吹了出去,成绩瞬间清零。

    等雪怪出现时,别击杀,就是提剑都难,手冻僵,剑结冰,半点灵气都凝聚不了。

    也就阿璃这些精通防御之术的,还能坚持筑个罩抵挡一些冰雪。

    雪怪袭来,也能过个两招。

    但实在是太冷,灵力罩也要源源不断的灵力来维持,他们根本不能兼顾。

    陆续有人因为受不了这严寒,抵抗不了不断袭击他们的雪怪而发出求救信号。

    阿璃在击杀一个雪怪后,身体已经很虚弱。

    但她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才能走到出口。

    她以剑做拐,一步一步往出口走。

    她不是想着拿第一,只是要完成试炼任务。

    寒风如刀,在她脸上划出血痕,连手背都见了血肉。

    阿璃没有停下来,仍在往前走。

    突然一只雪怪呼啸飞过,狂风带得阿璃整个人飞起,重重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冷,冷得全身都没了知觉。

    眼前不断有雪飞过,身上开始沾上了雪花,已将她半个人都埋了起来。

    阿璃以为自己要被冻死在这里时,那冰天雪地中飞来一人。

    宽袍飞扬,踏雪而来,身上还沾了雪怪的鲜血。

    她微微睁眼看着,眼泪都冻在了眼眶里,哑着嗓子念道,“度师叔……”

    度云劫俯身将她从雪里捞入怀中,为她渡气筑神,“为什么不求救?”

    怀里温暖如春,阿璃渐渐恢复着元气,她道,“试炼场可以求救,那以后下山了呢?没有人会救我。”

    无论什么事都要靠自己,这点她早就明白了。

    靠别人,路根本走不远,也不可靠。

    度云劫紧握她冷似冰的手,将她拥得更紧,贴耳道,“师叔不会丢下你。”

    那是阿璃听过的最温暖的话。

    对度师叔的喜欢,从那一刻就无法自拔了。

    可度师叔修为高,人好看,脾气更好,她在同门眼里,不过是个不爱跟人话,喜欢独来独往,一点也不好相处的人。

    阿璃想要变得更强,更好,只盼在将来某一日,可与他并肩。

    而无一人会非议。

    从试炼场出来后,她主动寻了胖师兄,磕磕巴巴道,“下次去试炼场,我们组队吧。”

    自闭孤傲的少女开始试着融入同门,与他们一起修炼,一起吃饭,甚至一起笑。

    她还找到了愿意给她上药还心疼她劝她不要太苦练的朋友。

    她们会一起在凌爬上山去看日出,也会在半夜趴在被窝里悄悄话。

    只是她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喜欢度师叔。

    这是她心底的秘密。

    度师叔,那是她曾仰望的人,也是为了能跟他并肩而努力的人。

    她有多喜欢他,被他背叛的那一刻,就有多痛苦。

    痛苦到她仓皇狼狈地逃下山后,在那阴暗的洞穴里,差点成魔。

    可是不值得。

    在息壤差点吞噬她的时候,她清醒了。

    是,不值得。

    虚弱的她盯着那已经在她脑袋前停留的黑团团,和它久久对视。

    难过涌上心头,终于没忍住,抱住这唯一的“活物”痛哭出声。

    那时的冷,她一世也不会忘记。

    那时度师叔将她抱入怀中给予的温暖,她也忘不了。

    “你要死了吗?”

    耳边不但有人在叽叽咕咕,还捏她的耳朵,捏她的鼻子,差点没憋死她。

    在那只手捏住她的脸蛋时,她终于睁眼,迎面就是一张没有一点生气,丧得不行的脸。

    不听抱了她半天,仿佛抱了个人形冰雕,要不是她还在吐气,他简直要以为她死透了。

    阿璃的手脚还僵着,艰难问道,“我刚才没死?”

    不听道,“我碎了墙,把你埋进了土里解毒,等再挖你出来,你就成了个冰雕。”

    阿璃看看身上,果然还残留了很多泥土。

    舔舔唇,也有泥。

    把她埋进土里,他是解毒还是要把她做成花肥呢。

    不过她确实活过来了。

    虽然不听不是个热血少年,但身体确实是温暖的。

    他就这么箍着她,箍得太紧,连阿璃都能感觉得到他偏瘦的身体硌着她了。

    阿璃道,“你娘没事。”

    不听的脸色缓和下来,“可是她受伤了?”

    “是,伤的不重别担心。”

    不听稍稍安心,又道,“你能不能走?”

    阿璃试着动了动,比刚才好多了,“还是有点冷,手脚都冻僵了。”

    完不听又将她抱得更紧。

    疼疼疼……你硌着我了!阿璃被抱得不舒服,可是没吭声。万一她直接你抱的一点都不好,伤了他的心怎么办?

    又缓了一会,阿璃怕厉天九等会就过来看她被毒丨死了没,道,“你松手,我好像能动了。”

    手脚还不太利索,但至少能动了。

    不听见她在揉手揉腿伸展腰骨,问道,“你做什么?”

    阿璃犹豫再三,还是道,“刚才你抱的姿势不对,被你硌疼了。”

    不听皱眉。

    阿璃赶紧要补充安慰,就见他道,“不舒服为什么不,你是不是傻?”

    “……”去他的体贴善良仙女!

    她完全缓了过来,道,“我得带你一起走。”

    不然她怕厉天九一直追杀她要取息壤,到时候万一被他取走,那秦愫白和不听都没命了。

    她想救不听。

    想救这个少年。

    不听眼里露了不耐烦,将锁住自己的铁链提起又放下,顿时砸得地面“咣”地一响。

    是特地砸给阿璃听的。

    这东西锁着他,他使不出一点力气,那就根本逃不出去。

    “那就找东西砍断它,书上既然有记载法子,那就一定有。”

    不听看她,眼里微微有光,“书上怎么?”

    “书被撕了。”

    “……”眼里难得燃起来的光扑哧扑哧迅速熄灭。不听捉了她的肩就将她往外推,“快走。”

    “别急啊,我们可以试试。”

    阿璃跪坐在铁链面前,取了身上的匕首,注入灵力,朝它用力一扎。

    “嗙——”

    刀刃碎成了碎片。

    还震得她的手发麻。

    她又以灵气化刀,默念,“出来,回头带你找好吃的。”

    一会不听就见她的心口冒出一团黑气,那黑气似有生命,又似在四处量。

    他伸手要抓,却被阿璃一掌拍开,“不许动。”

    黑团团也在量这阴郁少年,只觉他身上有种美食的气味,立刻朝他扑去。

    谁想也被阿璃一掌拍倒。

    “不许动!快进刀里去。”

    “……”

    阿璃扬起大刀朝那万年玄铁砍去,又是“嗙”的一声,大刀灰飞烟灭,就连附体的息壤都被弹了出来,撞在墙上咚咚作响。

    不听道,“它被撞懵了。”

    阿璃回头,只见黑团团怒气冲冲飞了回来,张开满口锋利白牙的大嘴一口咬住玄铁。

    “咔嚓。”

    满口白牙碎成了渣。

    阿璃:“……”

    一口牙不成,它又换了一口大白牙,再咬,又碎。

    再换再咬再碎。

    连续十几口,玄铁只是多了几道牙痕。

    不听拨弄着满地碎牙,道,“它被气疯了。”

    阿璃看不下去了,把黑团团拨开,她总算是发现了一件息壤都办不到的事了。她道,“找找百宝袋里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硬东西。”

    不听伸手去找,不死心的黑团团还在变换各种兵器,或剑或刀或斧头,对着玄铁一阵乱锤。

    然而玄铁依旧坚丨挺。

    阿璃都懒得去管它了。

    一会不听摸出了一根白骨,道,“它,最硬。”

    “……”阿璃转念一想,都剑走偏锋,万一有用呢?

    她顿时激动起来,为白骨注入了磐石咒,令它坚硬百倍,这才举起双手,用力朝玄铁砍去。

    “砰——”

    玄铁……安然无恙。

    骨头碎成了渣。

    不听:“……”

    阿璃:“……”

    去他丫的剑走偏锋!

    阿璃俯身捡地上的碎骨头,捡得都要哭了,怎么就能碎成这样,根本找不齐了。

    算上上回不听毁掉的那一把骨头,这尸骨都要缺胳膊断腿了。

    她有罪。

    她对不起这白骨的主人。

    ——希望这白骨主人是个乌龟王八蛋,那此罪可解。

    黑团团还在那边努力,满室都是各种兵器和玄铁较量失败的声音。

    不听干脆半躺在地上,一手撑着脑袋看她。

    阿璃还在苦想办法。

    不听问道,“你为什么比我还急?”

    他们才见了几次面,过几句话,为什么她要这么着急。

    刚才她差点被毒丨死了,不怕吗?

    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要救他。

    为什么这么急。

    阿璃回神,“对啊,我为什么比你还急?王八蛋,你为什么不急?”

    完朝他胳膊怒拍一巴掌泄愤。

    “……”

    不听被多了,这点力气像在给他挠痒。

    他道,“一定要是很硬的东西吗?”

    “按道理里来是这样。”

    “那这玄铁不硬吗?”

    “啊?”

    不听拽了拽五六丈长的铁链,“这根链子这么长,你只需要朝一节砍,那剩下那些,不能用吗?”

    宛如醍醐灌顶,阿璃顿时开窍,对啊。

    玄铁是这世上无比坚硬之物,比它更坚硬的她还没有在书上看到过。

    所谓以毒攻毒!

    阿璃问道,“你想到了为什么不试试?”

    不听道,“试了,没用。只是……”他指了指那还在跟玄铁较量的黑团团,“加上它,大概可以。”

    这黑团子莫名让人觉得很强。

    阿璃赶紧召唤息壤,但它已然疯了,不断对玄铁发出攻击。

    然而屁大点痕迹都没再刮出来。

    阿璃只好探身把它揪过来,摁进一截玄铁中,随后想举起它砸另一节玄铁。

    但……太重了吧这东西,根本提不动,更别举起来。

    她讶然,所以从不听还是个婴儿开始,就一直被这么重的东西锁在密室里?

    厉天九那个人渣!

    不听见她提不起来,伸手道,“我来。”

    虽然这么,但他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这么多年来,每次娘亲来看他,都会偷偷带上利刃,让他找机会割断玄铁。

    但每次都没有用。

    他不喜欢看见娘亲眼里透着绝望,却还要笑着安慰他没关系。

    虽然屡屡失望,可每回他还是会接过她递来的利刃,再试一次,因为不试的话,她会更难过。

    不听握住铁链,那黑气正趴在上面,甚至连他的手都染黑了。

    阿璃道,“快砸。”

    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一定要可以!

    不听将玄铁提起,像摆动绳子那样摆动起来。

    铁链上下起伏,在地上拍,拍得地板碎成了石沫。

    不听的手速越来越快,铁链也晃得越来越快,阿璃几乎看不清了。

    那么重的东西,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直到密室里已经腾起风来,不听似风迎着铁链另一头快速飞去,手上的铁链随他而动,息壤包裹的那一节铁链猛地撞击上了另一节腾起的铁链。

    “砰!砰!砰”连续的冲撞,室内顿时震天作响。

    刺耳的声音刮得阿璃耳膜刺痛,空中已见火光飞起。

    铁链瞬间断裂。

    不听一愣。

    阿璃也一愣。

    断了!

    阿璃雀跃飞奔,冲上去飞身抱住他,“铁链断了,这王八蛋铁链断了!!”

    不听被撞得往后退了半步,姑娘的长发掠得他两颊发痒,还有一种特别好闻的香气。

    长这么大,除了娘亲,就没人这么抱过他。

    只是长大以后,娘亲也不抱他了。

    不听无由来觉得别扭,当即——一掌推开了她。

    被推得趔趄不稳差点直接撞墙的阿璃一脸懵,兔崽子等会找你娘告状!

    不听低头看着那断掉的铁链,有些茫然。他提了提手脚,很轻。他又转了个圈,从未知道原来走路可以这么轻,仿佛走一步都能飞起来了。

    阿璃拽着他的手往外带,道,“去找你娘。”

    不听没动,反而抓了她的手,直接朝密室上方冲去。

    阿璃骇然,“那是墙!!”

    坚硬无比,连她用咒术都没办法碎开的……

    “轰。”

    不听几乎没费什么劲,墙直接破开了个大洞,瞬间就见了外面日光。

    阿璃:“……”

    嗯,这墙就是个屁。

    阿璃发现不听虽然没灵力,但这世上有一个可以让他们这种辛苦修炼的人吐血的词,俗称——天才。

    不听就是个天才,明明没有学习过如何修炼,甚至连怎么控气都不知道,可就是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

    而且这铁链被斩断的瞬间,她明显就看见不听身上像被解开封印那般,已见灵气邪气,周身乱窜,像是在架,完全操控不了的模样。

    可饶是如此,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速度。

    不远处巨响震天,在阁楼闲坐的白无名微微皱眉往那边看,冲天的邪气,宛如妖魔现世。

    那是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立刻起身,朝那边飞过去。

    仍被困在院中的孟平生和吴不守也听见了声音,两人从房里出来,便见了漫天邪气。

    孟平生的脸色骤变,“沧澜阁里怎么会有这种怪物?”

    吴不守细细查看,只见灵气和邪气纠缠激烈,十分骇人,“恐怕是放出了不得了的怪物。”

    孟平生怕那妖物害人,又去击那灵罩,可灵罩坚实无比,依旧无法敲开。

    沧澜阁巡逻的护卫很多,方才的响声早就惊动了他们,刚到这废弃别院中,突然就看见两个人从地下冲出,不待他们反应,便化作两道光消失不见了。

    速度快得根本让人看不清。

    不听寻找着母亲的踪迹,掠过沧澜阁上空,地下的人只看见地上有影子一瞬而过,再抬头看去,什么都看不见。

    “在那。”

    不听猛地停了下来,幸好他还抓着阿璃的手,否则阿璃几乎被甩了出去。

    他俯身往下面的院子冲去,抬手朝屋顶一扫,屋顶立刻被掀翻,完好的房屋顿时只剩半截。

    屋里坐着的白衣女人忽然见到地上日光,不由微微一愣,抬头看去,见了那削瘦少年,眼里瞬间含泪。

    她的脸色苍白,白衣上还染了片片断指的血迹,宛若冬日红梅,凄美艳绝。

    “不听……”

    “娘。”

    不听冲到她面前,秦愫白伸手抱住他,在这日光下抱他,是她日日夜夜都在想的事。

    她的眼泪直淌,断指的疼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她日夜牵挂的儿子就在眼前,他们再也不用在那水牢里相见。

    阿璃站在一旁暗暗感慨,越想,就越觉得厉天九不是个东西。

    对,厉天九。

    阿璃脸色一变,道,“你们还是快走吧,不然等会沧澜阁就来人了。”

    秦愫白问道,“那你呢?”

    阿璃道,“我还得救我的师叔,放心吧,我叫了援兵,很快就到了。”

    不听看她,问道,“你留下来能救人?”

    “好像……有点不过。”

    阿璃还想挣扎一番,可已经被不听捉了手,像要带她出去。

    “别,我……”

    “送死的是蠢蛋。”

    “……”

    不听一手抓着秦愫白,一手抓着阿璃,身形单薄的少年在此刻,却让人觉得可靠极了。他抬头往上看,那灵力墙结实无比,可再结实,能比得过那囚困他多年的密室吗?

    不能。

    他飞身就要上去,便见一抹青影飞来。

    他正要出手,阿璃已经叫道,“白无名!”

    白无名停了下来,发现那股邪气来自这个少年,他问道,“你们去哪?”

    阿璃道,“离开这。”

    “恐怕走不了了,我过来的时候,沧澜阁的护卫也全都来了。”

    话间,空中已飞来成千上万的护卫,将原本明亮的天空都遮掩得一片昏暗。

    “你们走不了了。”

    秦愫白听见这声音,心顿时觉得冰冷。她往前看去,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冷眼盯来,这一眼,秦愫白差点吐了。

    鹤夫人面无表情盯着他们,道,“他不可以走。”

    秦愫白将不听护在身后,冷声,“你们困了我们母子十八年,够了!”

    鹤夫人道,“可我儿子的病还没好啊。”

    阿璃忍不住呸了她一口,“老妖婆!”

    鹤夫人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她的身上,别人早就不能激怒她了,她的心在儿子一日日的病痛中早就被伤得千疮百孔,轻易不会被人惹怒。

    除了秦愫白。

    这个和她的丈夫生下孩子,她却不得不接受的女人。

    她对不听冷冷道,“回去,回你的牢里去。”

    不听顿时杀气立现,几乎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人就已经到了鹤夫人面前。

    鹤夫人本就不是个正统修仙者,多年来更是荒废修炼,连个筑基都不是。

    对不听的出手,她根本连看都看不见。

    等他到了面前,旁边护卫也反应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鹤夫人已经被一掌拍倒在地,呕出血来。

    护卫这才上前围剿,但不听连位置都没变,只是以手横扫,那护卫就倒了一地。

    阿璃惊诧,不听再怎么天才,这能力也太逆天了吧,比她这个金丹还要厉害。

    要不是手脚上还铐着一圈玄铁,那是不是都能变怪兽了。

    本刻苦学习的仙女不服!

    护卫如湖上波浪,不听便是湖中人,将他们一圈圈击退。

    等再无护卫敢上前,他才走到鹤夫人面前,手上已聚了一团邪气,要杀她。

    邪气脱手,冲向鹤夫人。

    几乎是离她半寸之近,邪气被人接住了。

    厉天九化去邪气,手心已被灼出焦味。他暗暗诧异,不听确实灵骨奇特,是修仙的上乘者。但他常年被玄铁锁住,压制了大半灵力,如今初初领教,威压逼人,着实让他惊讶。

    不听见了他,眼里更是生了戾气。

    “不听。”秦愫白低声,“回来。”

    声音里都是担心,也是惧怕。

    不听转身便回来。

    但身上的戾气却没消失。

    阿璃倒有些称奇,按理一个人如果戾气重到这种程度的话,根本就已经控制不住而被这戾气操控了,但不听却收放自如。

    如果把他扔进魔族里做卧底,一定能骗过他们。

    明明煞气冲天,可心智却依旧清醒。

    厉不鸣也已闻讯赶到,他看着那多年都不见一面的姨娘秦愫白,又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少年。

    一身褴褛,面色苍白,他从未见过他。

    鹤夫人见儿子过来,道,“鸣儿走。”

    厉不鸣看了看四下严阵以待的护卫,又看向阿璃——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是唯一肯对他出真相,不会骗他的人了,“阿璃,他是谁?”

    阿璃顿了顿,不听已紧握她的手腕,拧眉看她,不许,不要,他不想听见任何他和沧澜阁有关的字眼。

    厉不鸣看向自己的母亲,问道,“娘,他是谁?你们在做什么?”

    鹤夫人没有答,已经要带他走,“别问了,剩下的事交给你爹,我们走。”

    “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秦愫白冷笑,“因为你不想在你儿子的心里变成一个毫无人性的母亲!”

    她知道这里唯一可以制止厉天九和鹤夫人的就是厉不鸣,要让他知道真相,让他亲眼看看,他还有一个弟弟!

    鹤夫人厉声,“闭嘴!”

    “他是你爹的另一个儿子。”

    厉不鸣猛地怔神。

    脑袋顿时空白。

    他错愕地望向那个削瘦少年,忽然觉得他的眉眼,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是他的……弟弟?

    弟弟?

    知道这件事的外人不多,在场的人除了宋管家,几乎都惊了。

    这怎么就冒出个三公子来了?

    鹤夫人见儿子怔神,急声,“她谎,除了你死去的哥哥,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

    厉不鸣已经不信她了,母亲的慌张在告诉他,她谎了。他偏头看向父亲,问道,“他是不是我的弟弟?”

    厉天九只觉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可妻子的眼里都是乞求,在让他不要。

    但这种沉默更加肯定了厉不鸣的猜疑。

    这是……他的弟弟。

    可眼前的弟弟,却如此单薄,脸色惨白得似乎没有见过一天的日光。

    秦愫白道,“你不如再问问你的爹娘,他们为什么不让你知道不听的存在,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们母子,却还要留我们在沧澜阁。”

    “杀了她!”鹤夫人歇斯底里大喊。

    几乎就在她第一个字的时候,厉天九已经准备杀秦愫白。

    “住手。”

    喊住手的,却是厉不鸣。

    谁都没有想到。

    就连秦愫白都没有想到。

    厉不鸣拦住他,颤声,“无论真相是什么……你们也亏欠了他们,不是吗?”

    厉天九愣了愣,“鸣儿,你不懂。”

    厉不鸣道,“我想知道真相。”

    他看着那叫不听的少年身上的伤,还有手上的万年玄铁,断口仍旧锋利,明才刚断不久。

    残留的铁上甚至有点点青苔,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他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苦。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道,“我想知道真相。”

    “我来告诉你真相。”

    女子的声音高扬尖锐,众人往那看,就见一个女子走了出来,看着他们笑道,“我来。”

    鹤夫人一愣,“红音子?”

    她没有想到,红音子竟会出来。

    真相?她一个大夫,一个外人,不过来沧澜阁几年,能知道什么真相?

    红音子道,“厉少阁主可知你每月吃的药丸,是什么做的?用了几味药材。”

    厉不鸣道,“八十八种。”

    “对,八十八种,可如果没有一味药引,做出的药也不能压制你的病。”

    “什么药引?”

    “你弟弟的血。”

    厉不鸣蓦地一怔。

    鹤夫人已经在低声哭泣,“别听了,鸣儿别听了。”

    她不想自己在儿子眼中,成为一个恶毒妇人。

    厉不鸣却没有听,脸色已是更加苍白,“你继续。”

    红音子道,“你弟弟出生,本就是为了给你治病。所以你爹才娶了秦愫白,生了厉不听。”

    不听闻声面露厌恶,“我不姓厉,你再喊,我杀了你。”

    简单一句话,煞气四溢,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舒服。

    白无名细看他,看样子并没有什么灵力,可为什么邪气这样霸道。

    红音子也不愿多生事,便没再提。

    厉不鸣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红音子嘲讽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弟弟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关进了水牢中!被这万年玄铁锁在了不见天日的地底下!”

    白无名听见万年玄铁,不由看向阿璃。

    所以她问自己斩断玄铁的办法,是为了厉不听?

    那算起来,她已认识他好几日了。

    鹤夫人厉声,“红音子!我们供你吃喝,予你钱财,你为何要这样忘恩负义!”

    红音子嗤笑了起来,“鹤夫人,你如果知道我是谁,一定不会这么。”

    “你是谁?”

    “我的父亲,是天宿大师。”

    在场的人,几乎都吃了一惊

    厉天九和鹤夫人更是吃惊,“你是……天宿大师的女儿?”

    阿璃也想起来了,天宿大师,当年撮合厉天九和秦愫白姻缘,最后却无故失踪十余年的天算者。

    “是啊,没想到吧。”红音子冷笑,“当年我父亲为你算得秦愫白可以解你天劫一事,你非但没有感谢他,还将他杀了对吧?自他入了你沧澜阁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回来。临走前他跟我阿娘,十日便归。可十年过去了,他却没有再回来。我阿娘为此哭瞎了眼,病了多年,就连死的时候都没有等到他。”

    鹤夫人突然冷笑起来。

    红音子长叹,“我为了入你沧澜阁,接近你们,看遍医书,学遍医术,就为了找到我父亲,可我没有想到,他的命数在这里却为零……他死了……是你们杀了他!”

    厉不鸣知道双亲的沉默就代表着红音子的不是假话。

    他自就得到了爹娘的万般疼爱,在他心里,他们是完美的,慈祥和善,可今日听来的事,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阿璃轻轻叹气,很是同情他。厉不鸣是无辜的,可他爹娘的恶毒所为,却都要他来承担后果。

    厉不鸣已经无力站立,鹤夫人要扶他,却被他抬手扫开,眼里尽是失望,“别碰我!”

    鹤夫人顿时落泪,“鸣儿……”

    厉不鸣痛苦道,“不要叫我,你不要叫我。”

    他的声音越越低,直至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鹤夫人跪地抱着他,也哭成了泪人,她心中已全是绝望。

    儿子再不会原谅她了。

    再也不会。

    厉天九面如冷铁,盯着红音子道,“你没错,是我们杀了你爹,可你以为,你爹是什么良善之人吗,不过是一个贪恋钱财的无耻半仙。”

    红音子冷笑,“我爹是天宿大师,九州敬仰的天算者!”

    鹤夫人尖声笑了起来,讥讽道,“你可知当初为什么秦愫白会嫁入沧澜阁?”

    秦愫白看她,“不是因为我命格奇特,非厉天九来压制不可?”

    鹤夫人忽然笑得分外好看,“不是。”

    秦愫白呼吸微屏。

    “当年我们找到天宿大师,问他可有办法治好鸣儿。他至亲的血可以,但并非来自父母,而是要手足的血,可又非寻常兄弟的可以,必须是要与命格匹配的女子所生的方可。于是他演算出了东方方位白桦林中的一个姑娘。”

    秦愫白怔神,“我?”

    鹤夫人道,“是。那时你命格未定,天宿让我们多等一年,到你命格成型之日,就是嫁入沧澜阁之时。他可以助我们办成此事,还为此要了我们沧澜阁半数钱财。”

    红音子怒目圆瞪,“不可能!我爹不是这种人!”

    鹤夫人道,“他是,他就是一个贪财卑鄙之人!”

    红音子不信。

    她爹绝不是那种人。

    鹤夫人看着秦愫白道,“他得了钱财后,便动了天机轮丨盘,将你命格封存。他料定你爹爱女心切,在算不出你的命格后定会来找他,后来你爹果真来了。于是他以你命格奇特非嫁我夫君不可的理由,让你嫁入沧澜阁,生下了不听。”

    这个真相,让全部人都意外了。

    天宿大师的美名闻名九州,可谁都没有想到,却是一个贪财卑鄙之人。

    阿璃又叹了一口气,一切祸源,都是天宿大师贪得无厌造成的。

    作为九州最有名的天算者,财富源源不断,可他却觊觎沧澜阁的财富,不惜坑害那么多人,来卷走沧澜阁的半数钱财。

    可如果当初秦愫白不听父命,反抗逃婚,那也不会有今日的事。

    不听命,不认命,方可改命。

    秦愫白眸中有泪,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天宿大师……枉你是个天算者,你枉为天算者!你害了我,害了我的儿子。”

    不听扶着母亲,道,“我杀了她。”

    罢就要杀了红音子,阿璃忙拉住他,道,“她也被骗了。”

    红音子也不过是个被亲生父亲骗了的人,起来,她没有罪。

    有的,只是认错了父亲。

    不听皱眉,但到底还是没过去。

    秦愫白看着阿璃拽住他的手,远不及玄铁坚硬,却可以拉住不听。

    过往,不听只听她的话。

    如今,似乎多了一个。

    “我不信。”红音子回神,“你们污蔑我爹,污蔑一个死人!”

    厉天九道,“他的尸骨还在沧澜阁,施以回天之术,可以看见那日真相。”他又唤了宋管家,“去藏书阁寻那尸骨。”

    宋管家应声,“是。”

    藏书阁?尸骨?

    阿璃忽然想起来了,“等等,那尸骨……好像在我这。”

    众人纷纷看她。

    突然万众瞩目,阿璃尴尬笑笑,随后扯了挂在不听那里的百宝袋,从里面摸东西。

    然后摸出了一把梳子。

    众:“……”

    阿璃窘迫,“拿错了拿错了。”

    罢又扯出一件披风。

    在场众人的气氛已然变了。

    白无名低头低语,“我觉得你要是再拿不出来,你就要死了。”

    “手误!”阿璃终于摸得一个包袱,立刻拿出,放在地上摊开,赫然是一堆白骨。她道,“我去藏书阁看书时无意中发现的。”

    厉天九皱眉,无意?他藏了五十八道暗门的尸骨,是她可以无意发现的?

    阿璃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那串跟尸骨一起发现的珠子。

    珠子刚拿出,红音子便扑了过来,颤颤拿起那串珠子,“是我爹的手珠,是他的。”

    厉天九已施展回天之术,空中立刻浮现出了厉天九和天宿大师的身影。

    藏书阁中灯火闪烁,天宿大师怀中却抱了一堆闪烁之物。

    众人认真辨别,发现竟全是珠宝玉石。

    他紧抱在怀,背已抵在书架上,惊恐万分,“厉天九,你要食言!”

    厉天九冷声,“你要的钱财我已给你,如何食言了?”

    天宿大师怒斥,“我如此帮你,不惜违背天命替你骗来秦愫白,救你儿子,你却要杀我!”

    “天算者不能算己命,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你早该想到,我是什么样的人,秦愫白的秘密,你绝不能带走。”

    天宿大师绝望反击,但却被厉天九一击毙命。

    至死,他也没有松开怀中的宝物,死死揽着,似乎这些就是他的。

    回天之术悄然消失,鹤夫人看着痴了的红音子,眼里已满是胜利的愉悦之色。

    红音子摇头,痴痴道,“不可能……我爹不是这种人……他才不是。这是假的,假的!”她猛地抬头看他们,又重复道,“对,假的。”

    鹤夫人道,“你别自欺欺人,回天之术怎会是假的。”

    “是假的!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红音子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又失望,“你们骗我……是骗我的……”

    着,她又捂脸哭了起来,已是疯疯癫癫的模样。

    “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是最好的爹爹……我阿娘没有等错人,没有……”

    她痴痴念着,哭着,疯了般,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鹤夫人见她疯了,眼里丝毫没有怜悯和抱歉。

    你毁我鸣儿,我便毁了你!

    秦愫白叹气,她恨天宿大师,但是同样是做女儿的,她也明白红音子也是个可怜人。

    父亲失踪母亲病亡,自己苦苦追踪父亲下落,却得知父亲是个贪财违背道义之人。

    不怪她会疯。

    一世的信仰突然崩塌了。

    鹤夫人已经不哭了,她缓缓放下儿子,起身道,“你们都别想走了。”

    阿璃皱眉,“你还不收手吗?等厉不鸣醒了,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只会更加难过。”

    鹤夫人道,“他不会知道的,我杀了你们,再抹去他全部的记忆,我们母子会和好如初,在他的心里,我又是那个他敬重的母亲了。”

    阿璃唾骂道,“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鹤夫人厉声,“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对我的鸣儿!为什么要让他生下来就受这种折磨!他只是一个婴儿,他做错了什么!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你们的命对我来,一文不值!”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命了是吗?”

    “是!我不后悔!”鹤夫人声嘶力竭,再不愿跟他们浪费唇舌,接连下令,“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听候命令的众护卫铺天盖地朝他们袭来。

    宛如蝼蚁倾巢而出,连沧澜阁素日里养的几大坐镇长老都出手了。

    护卫不足为惧,但若人数众多,也要耗损许多气力。更何况这次有灵力高强的长老出手,更是难缠。

    阿璃放倒几人后,忽然被白无名捉了手,便要将她往这蝼蚁阵外面带。

    她恼了,“干嘛?”

    白无名边扇开那刺来的护卫边道,“救你。”

    “等会问月门的援兵就到了。”

    “他们不会来的。”

    阿璃突然明白了,“你没有帮我叫他们?”

    眼里一瞬闪过了失望,那是对朋友的失望。

    叫援兵并不是他的义务,可白无名看见这瞬间闪过的失望,却突然有些后悔。

    ——他应该帮阿璃叫援兵的。

    他坦诚道,“是,没叫。”

    阿璃欲言又止,她着实难过,可是白无名为什么要帮她?

    对,为什么?

    只因为他们一起闯过祸,爱折腾,他帮过她,她就可以要求他不惜得罪沧澜阁,弃凤凰阁不顾,帮自己?

    这本身就不对。

    阿璃不怪他。

    但是——无由来难过,因为她真的将白无名当做了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

    阿璃道,“我不能走,沧澜阁的所为已经违背道义,我虽然……”

    虽然她已经被师叔除名,不再是正统修仙门派的弟子了。

    但师父过,心正,便周身有浩然正气,不需要什么头衔。

    如果她这个时候撇下不听和秦愫白,那她算什么正派,跟乌龟有什么两样。

    阿璃松开他的手,笑道,“谢谢你,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带我走,可是,我不能走。”

    罢,阿璃已经飞身回到不听身边,与他们并肩一战,击退不断涌来的护卫。

    白无名看着那目光倔强又坚定的少女,隐约间,仿佛看见了另一张面孔。

    他的瞳孔骤缩。

    七婆婆。

    阿璃就是……七婆婆?

    他早该猜到的。

    可是他对自己的眼力太过自信,总以为自己的修为比阿璃高,所以认为她绝不可能变成了个老婆婆都看不出来。

    竟是被她骗了那么久。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走。

    明明总是对她呼喝的师叔,明明是刚认识的秦夫人和少年,却要为了他们得罪整个沧澜阁,陪他们一起去死。

    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