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还是个老骗子。

    这么骗一个孤儿, 不要脸。

    阿璃奔波了三天三夜, 本就心里不痛快，这会也没力气理会她，绕了个弯就要将她撇在一边，厌烦道, “别惹我。”

    叶华阴微顿，“你的脾气倒是像我。”

    阿璃哼声笑, 骗子！

    叶华阴仍是负手看她，并不急于解释，“我知道你不愿相信我所的每一句话, 但我所的，都是真的。”

    这一脸没精神的少女从样貌上来, 像极了年轻时的她。

    但她绝不会像阿璃这样冷笑。

    少女笑得十分嘲讽，满满的傲慢和不屑。

    阿璃字字道, “就算你是我的祖母，就算我爹娘还在,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叶华阴淡淡道, “接你回去。”

    “可我不愿意。”

    “由不得你。”

    “滚。”阿璃烦躁道，她已经像个炮仗, 一点就能烧起来，炸上天。

    叶华阴也没有再劝，微微示意护卫。

    护卫立刻上前要捉阿璃，阿璃冷笑一声, 心中已满是愤怒，几乎是一掌就用了八成功力，瞬间将护卫击飞，随即移行，根本不给他们捉到自己的机会。

    护卫要追，叶华阴轻轻抬手，就将他们拦了下来。

    阿璃一路狂奔，出了林子又踏过水路，一路跑一路跑，头也不回。

    今日的天色不太好，乌云盖顶，眼见就要下雨了。

    阿璃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刻都不想留，不想让那个老骗子找到自己。

    天色愈发昏黑，终于下起雨来。

    冬日的雨比任何季节的雨水都要冷，冷得仿佛里头夹了冰，砸得人又疼又冷，透进了骨头里。

    三天没睡觉没吃东西还没停步片刻的阿璃终于觉得累了。

    她的脚步越发地慢，越发地沉。

    走着走着，就突然没了力气。

    及腰的长发已被雨水湿，脸全都是水，直往下滚，冻得脸都在发紫。

    她看见远处有个山洞，便往那走，可洞穴内似乎常有兽类来，一股股臭味往外吹。阿璃便坐在洞穴口里抱膝看外面的雨。

    雨声哗啦，头上雷声不停，吵得人心烦。

    祖母？

    她的祖母？

    可笑，都这么多年了，她都长这么大了，现在才来找她。

    既然对方知道她师父的大名，那一定不是如今才知道。

    想扔就将她扔了，想要了就接回去。

    她没有自尊的吗？

    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件物品吗？

    阿璃冷笑。

    她埋首在膝头上，止不住地冷笑。

    身体里有魔气在心上围绕，不断游走着，似乎在找机会吞噬她。

    阿璃真想将它揪出来，就凭你，也想让我成魔？

    未免太看她了。

    似有鞋子踏水而来，走过那一片泥泞，停在了她的面前。

    阿璃没有抬头。

    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身上，那人甚至伸手抱她。

    即便仍是没有长多少肉，仍是硌人，但至少让阿璃感觉到了温暖。

    “下雨不撑伞，你是不是笨蛋？”

    不听拧了拧她的一缕发，都是冷冷冰水。他抬手在旁边生了一堆火，试图将她的衣服烤干。

    “走开。”

    不听微愣，声音冰冷，比这冰水还要冷。他道，“你不要不讲道理。”

    阿璃抬脸看他，湿发贴脸，又几日不眠不休，满脸的疲倦，“厉不鸣没有跟你清楚吗？我不要你了。”

    不听低头继续拧干她的长发，仿佛没有听见，“你快要冷死了。”

    阿璃恼了，将头发从他手里抽离，用力将他推开，“你知不知道你一路上给我惹了多少麻烦！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得罪沧澜阁。不会得罪炼剑山庄，不会跟沈潇起冲突，她不会死，不会被魔利用，我不会点天灯，魔君也不会复活！九州要生灵涂炭了，我成了九州的罪人，都是因为你！”

    她一口气骂完，连声音都在发抖。

    一定是因为太冷，是这雨水太冷了。

    被推开的不听又回到她身边，给她拧衣服上的水，“我知道，我在改，我会变的很强，下次魔再欺负你，我会把你保护得更好。”

    阿璃立刻红了眼，“我受够了。我本来过的很好，哪怕这五年来每天都被师叔追杀，可我都能过的很好。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看看我。”

    不听低着头没有看她，他怕真的在阿璃的眼里看到决绝。

    他不看。

    只要他不看，阿璃的就是气话，是假的。

    她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原谅他，教他，夸他，对他笑。

    他不看，不要看。

    “不听！”阿璃又将他推开，“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我不要你了，你听见没有，我不要你了。”

    “老庄主，你是喜欢我的。”不听终于抬头，两眼却已红了一圈，“我们要共白首的。”

    阿璃冷笑，“我可没有亲口过喜欢你。”

    “阿璃。”不听难过万分，他握住她的手，发现这手冷得吓人，“你不要气话，会好起来的，我在改，我真的在改。”

    可阿璃依旧冷着一张脸，也不再看他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好好保护你？那我去沧澜阁，厉不鸣了，会给我找最好的师父，你等我五年好不好？你给我五年的时间。”不听握着的手依旧很冷，他感觉不到一点温度，仿佛阿璃的心也变冷了，“阿璃，阿璃。”

    “你走吧。”阿璃身心俱疲，他再不走，她就支撑不住了，“就算一百遍，我也是那句话，我不要你了。”

    重复了那么多遍的话，他了那么多的话，仿佛成了个笑话。

    不听看着冷若冰霜的阿璃，只觉得无比陌生。

    这是阿璃吗？

    这是他喜欢的那个明朗爱笑的姑娘吗？

    “你明明我在你身边你很开心。”

    “那如今我想一个人，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以后也只想一个人。”

    不听看着她，不再求她了，“阿璃，我会恨你的。”

    阿璃干脆将眼睛闭上，不再一句话。

    “你明明了不会扔下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跟我话吧，一句都好，我不想猜你在想什么。”

    “阿璃，阿璃。”

    阿璃听他的声音在发抖，似乎要哭了。

    受过那么多折磨的他都没有这样难受过吧。

    她没有睁眼看他，不听也没有话了。

    洞穴里两人长久地沉默，雨声如珠坠落，跌在密林的树叶上，摩挲着声响。

    许久她才听见他再开口，声音喑哑，“既然一开始就不要我，为什么要带我出来，为什么要把我从水牢里带出来。”

    “既然不要我，为什么要教我辨善恶，知事理。”

    “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真好。”

    “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阿璃埋首膝盖上，一句话也不。

    冷得让不听觉得陌生。

    她不是他喜欢的那个阿璃了。

    他以为厉不鸣在骗他，他找了她好几天，片刻都没有停下来，他怕一闭眼，就错过了阿璃。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

    因为多找她片刻，就意味着能更快一点见到她。

    可阿璃却真的不要他了。

    半点情面都不留。

    不听这才想起来，其实……阿璃一直都没有想要留他在身边。

    一开始她就想把自己送走，一直都想将他送走。

    是他非要赖着她。

    什么都不走，怎么赶都不走。

    阿璃从来没有义务照顾自己。

    不听想通了。

    他喜欢阿璃。

    但阿璃不喜欢他。

    从来都不喜欢。

    可心还是难过，难过到放不下对她的恨。

    他真的恨她了。

    “阿璃。”

    那少女依旧没有抬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不听死心了。

    洞穴里的火还在烧着，半边身子已经被烘烤干的阿璃甚至都察觉到了疼。

    她缓缓抬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鼻子都已经红了。

    不听走了。

    她怔了好一会才若无其事地吸吸鼻子，然后转了个身，烘烤另一面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

    她这才发现，衣服上有点点血迹。

    是不听刚才抱她的时候沾到的吧。

    他的伤还没有好，就到处乱跑，不是要一个月才能完全好起来吗？

    瞎跑什么。

    她看着那血迹很久都没有动。

    不听真的走了。

    从今往后，她又是一个人了。

    挺好的，不是吗？

    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人。

    体内的魔气又在蠢蠢欲动。

    自从炼剑山庄一事后，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一些魔气，而且较之以前的更凶，更霸道。

    如果是以前的她，可能还要担心它会不会突然吞噬自己。

    如今阿璃想得更透彻，也更有勇气面对它，倒是一点都不怕，她留它在体内，也想看看它到底能厉害到什么程度，她又能控制它到什么地步。

    宛如养蛊。

    她又取了剑来看，依旧是罢工状态，仍如一把废铁。

    阿璃道，“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叫降魔剑，好了，就这么决定了。”

    “……”剑身发出剧烈的嗡鸣声。

    阿璃不理会它的抗议，取了名字后就将它收好，任凭它嗡嗡叫。

    “哒，哒。”

    鞋底叩着地上的烂泥而来，阿璃都懒得抬眼看了。

    护卫着伞走在叶华阴一旁，硕大的雨伞阻隔了头上雨水，一滴雨珠都溅不到她的身上。

    叶华阴走到阿璃的面前，从上往下看她，道，“真惨。”

    阿璃轻轻冷笑一声。

    叶华阴道，“既然都已经这么惨了，那为什么不跟我回去，总不会比现在还要惨。”

    阿璃听着这没人情没人性的话。

    竟觉得还挺有逻辑的。

    她想了想，道，“有道理，但我拒绝。”

    完她站起身，算不再理会这个老太婆。

    她拍拍半面还未干的衣裳，就径直往雨里去了。

    离了那团篝火，这雨水更加冷得刺骨。

    阿璃冒雨前行，无遮无挡也没有想要回头的意思。

    叶华阴见阿璃身上的气息不对，已是周身戾气，“你难以接受这件事我明白，但当初将你交给你师父，确实是有难言之隐。”

    阿璃不想问，因为一点也不感兴趣。

    她只想走。

    她在不听的心上刮着一刀又一刀时，又何尝不是在自己的心上刮刀子。

    痛的不是只有他，她的心也很疼。

    偏是在这种时候，又冒出个王八羔子。

    她头也不回地掠过她，半个字也不想。

    叶华阴要追，却见阿璃蓦地转身，直接一掌横扫，竟是拍出一道阴狠戾气。

    她的目光一凛，同样一掌击去，将那掌气化解。

    等她再看，阿璃已经不见了。

    叶华阴看了好一会才道，“这脾气……当真跟我一样。”

    天不怕地不怕，倔得像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