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个？我怎会有两个母亲？”

    公孙克道, “我和你娘成亲多年, 一直没有孩子，后来好不容易有了你，胎已八月，眼见要生, 可胎儿却突然死在了腹中。你娘差点疯了，却无论如何都不愿落下死胎。”

    阿璃不解, “既然胎儿死了，那我是从何而来？”

    “你……”公孙克沉默片刻，才道, “阿璃，四百年前魔君被得魂飞魄散, 但魔气还残存在九州大地上，前辈大能推测他在死前将魂魄四分五裂, 让它们各自逃亡，潜伏起来, 只等合适的时机融合复活。而你, 就是其中一缕魂，潜藏了数百年, 无意中进入了你娘的腹中。或许也正因如此，原本死去的胎儿，又活了过来。”

    阿璃已是震惊，“我是魔？”

    所以……所以她化魔是她原本就是魔？

    她竟是魔？

    竟是魔？

    公孙克叹气, “你祖母和我本要杀了你，但你娘不肯，她执意认为这是她的孩子活过来了，哪怕真的是魔进入胎儿的心脏令她复活，那也是一缕魔魂，孩子却依旧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血。我们无法，也不忍心。直到你被生下来，魔族也闻风赶来。”

    “当时魔族已经销声匿迹，却突然聚集，各大门派都赶来相救，但他们并不知道你的事。可魔族疯了般地围攻孔雀谷，想要将你抢走。”

    “孔雀谷已快支撑不住，眼见要被屠城，你娘终于将你交给你祖母。而后的事你也知道了，你祖母将你交付给了你的师父，让他保守秘密，护你长大。可你娘却因为在你出生时，怕你生下来就成魔被人杀死，所以瞒着我强行取走了你一半的魔气，却从此神志不清。她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孩子，出生即别离。为了让她养好身体，我将她的记忆暂时封存了。”

    “只是她的身体时好时坏，需要大量灵气支撑，不能离开庇护她的孔雀谷，她的身体被邪气折损得太过厉害了。我以为团团的出世能让她恢复神智，谁想团团的出生反而彻底触发了她被封存的记忆，甚至无法再次封存，她又想起了你，又将疯魔。我曾想带她去见你，但她身上的魔气一直未消，也不能与同样有魔气的你相见，甚至连这灵阵都不能出去。”

    “我唯有将她安置在这里，让她净化魔气。”

    “但我不想让团团也跟他的姐姐一样，从就没有母亲陪伴。所以我将你娘的魂体分成两半，得病的那半养在灵阵中，如今你叫母亲的，便是那不知过去的新魂体。”

    “所以……她们两个都是你的母亲。”

    阿璃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她有四百岁，为什么那天母亲她只有这几年来的记忆，原来过往的记忆都随着楼台上的母亲而去了。

    她也知道为什么她对两人都有着女儿对母亲那样不能割舍的感情了，只因她们都是她的母亲。

    诸葛明月还在疲倦沉睡，不知她的女儿近在眼前。

    她早已忘了逝去的时间，只知女儿还是个婴儿，记忆一直停留在当年，即便那段记忆令她痛苦万分，但她也始终将它记在心上。

    她爱那个孩子，远胜于爱自己。

    阿璃泣不成声，跪在她的面前伏身痛哭。

    “娘——”

    &&&&&

    虽然真相大白，但公孙克还是没有将诸葛明月带出来。

    “你娘的身体太弱，魔气又非同可，离开灵阵恐怕支撑不住。”

    阿璃明白，但离开灵阵时，还是不舍。

    母亲为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她在她的面前，母亲却不认识她了。

    阿璃问道，“就没有办法净化她体内的魔气吗？”

    叶华阴道，“一般魔气不足为惧，但你娘身上的魔气来自你的身上，而你……”她顿了顿，“你是魔君也不为过。”

    阿璃愣神。

    公孙克微顿，“母亲——”

    叶华阴摆手制止他后面要的话，“我知道你心疼你的女儿，不愿当她的面这件事，但是阿璃已经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她也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阿璃极力不去想父亲的那句话，她更关心要如何驱魔，“既然我娘身体里的魔是来自我身上，那如果我要取回来，娘是不是能恢复正常了？当年她为了我这么做，如今我也可以为了她这么做。”

    公孙克一愣，“不可以。你上回已经化魔，再加那么强的魔气，恐怕你就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了。”

    “未必不可。”叶华阴眉目沉沉，缓声，“你身上的息壤可以帮你。”

    阿璃这回终于觉得奇怪了，祖母怎么知道息壤在她身上？

    要知道当年她带着息壤离开的事，只有几个师叔知道。

    为了保护息壤，他们守口如瓶。

    可祖母怎会知道？

    公孙克意外道，“阿璃你有息壤？”

    阿璃没有否认，“有。”

    公孙克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会有，沉思片刻道，“如果是息壤的话，或许可以替你分担痛楚，净化魔气。”

    叶华阴又道，“不过要取出魔气的话，定会又让魔族发现，如今夜幽冥已复活一半，魔族实力不可觑。”

    阿璃皱眉，“复活一半？魔君还没有彻底复活？”

    叶华阴看着她道，“没有，当年魔君四分五裂，魂魄四散，我们不知道如今的夜幽冥到底收回了多少魂体，实力强大到了何种地步。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你还没有被他收走，只要你还是阿璃，他就永远恢复不了十成功力。”

    阿璃明白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师父一直照顾着她，隐藏着她体内的魔气，就连白无名也没有发现她体内的魔气。

    师父用心良苦，她如今才深切地感觉到。

    她以为降魔剑是她的剑缘纯属巧合，可剑灵又怎会是个笨蛋。

    它没有认错主人，只因有魔君零碎魂体的她，确实可以就是魔君。

    叶华阴继续道，“克儿，你再领众人去将山谷外的灵阵加固一番。”

    公孙克略有些担忧，“即便是再怎么加固，以夜幽冥的能耐，魔气仍会被他所察觉。在魔气转移的过程中，阿璃尚可自控，但月儿根本没有那个体魄去控制。”

    “无妨，我去炼剑山庄借些容器加固阵法。”

    “有炼剑山庄相助的话，或许可以。”

    叶华阴道，“就是素日不怎么跟他们往来，他们又刚刚被毁了整座岛，损失巨大，不知如今有没有这个空闲替我们造那容器。”

    阿璃道，“我跟他们有交情，我可以去。”

    叶华阴道，“你就不必去了，乖乖留在谷里。”

    “那我修书一封，祖母你拿去交给沈老庄主或者沈庄主吧。”

    “好。”

    &&&&&

    阿璃回到院子里时，才后知后觉地害怕。

    她想过身体里的魔气不简单，否则也不会困了她这么久。

    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会是魔君的一缕碎魂。

    如祖母所，她是魔君都不为过。

    但阿璃不觉得自己是魔。

    娘亲当年拼死守护她的模样她还记得，幻境中的娘亲苦苦哀求的声音她也还能想起来。

    她是阿璃，是公孙家的女儿，绝不是魔。

    可即便她是魔，也不会与魔为伍！

    头上明月已落至半空，很快就要天明了。

    孔雀谷被灵阵笼罩，并不似外面那样冷。阿璃走在庭院中，虽然清冷，但重新跟母亲相聚的她，得知了当年真相的她，却变得更有勇气了。

    她甚至庆幸自己是魔，而不是别人，因为这意味着魔君永远也别想恢复到当年那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屠丨戮九州。

    阿璃想，她哪怕是自爆，也不会让魔君重塑魂体。

    夜幽冥，你想彻底复活，做梦去吧。

    阿璃冷冷笑着，推门进去。

    可这身影在下人看来，却有种……不出的怪异。

    陌生无比，不似在白日里看见的明朗大姐。

    屋里的炭火还在烧着，阿璃撩拨了下炉火，让屋里变得更加温暖。

    她走到床边，准备将息壤拿出来。

    她对息壤揣摩得并不是很清楚，这东西太难琢磨了。

    而且她最奇怪的是，即便是收集齐全了丢失的息壤，它还是跟之前一样，完全没有功力大增的兆头。

    阿璃盘腿而坐，开始将息壤催出体内。

    息壤一动，体内魔气也蠢蠢欲动，想要鱼目混珠地一起离开阿璃的身体。

    可很快就被阿璃察觉，随之压下。

    但魔气发现自己出不去，便也堵了息壤的出路。

    阿璃想起来这段时间她的黑团团都不怎么出来了，想必也是魔气在捣鬼。

    典型的我不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难怪是魔，讨人厌！

    阿璃再次试图将魔气压下，魔气被彻底束缚在了体内，只能眼睁睁看着息壤出去。

    那黑团团一出来就满屋子乱窜，甚至还想跑出去。

    “回来。”

    阿璃沉声叫唤，息壤只好飘回来。

    阿璃摸摸它的黑脑袋，“我要是再往身体里招回一半的魔气，你能不能帮我压制它？”

    黑团团立刻逃离，又开始到处乱撞，满心的不情愿。

    “看来魔气真的很可怕，连你都怕它，架不过是吧？”

    答案显然易见，阿璃也不勉强它。

    这么一个贪吃鬼，将邪灵当成点心的黑团团，如果能吞得下魔气，也不会这么怂。

    看来息壤比她聪明多了，懂得知难而退，不会硬来。

    阿璃也不急着让它进来，久没见它，还有些想它，这看久了，好似能从这黑脸中看出五官和表情来，恍惚间还有些可爱。

    黑团团觉察到她变得温柔的目光，也飘了回来。

    阿璃拍拍这黑团子，“我明明将丢失的五块息壤都找了回来，可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呢，按理应该变得强大一些的，不是吗？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跟我降魔呢……”

    她嘀嘀咕咕着，看着在身边拱来拱去的黑团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大可能的事来。

    息壤该不会是……还没收集齐全吧？

    不会吧……

    她的记性可没有那么差，当年她就是扔了五份，如今全都找回来了呀。

    阿璃又坐了起来，开始念咒。

    片刻，一根熟悉的蓝线出现在了空中，穿过了炉火，穿过了窗户，赫然指向远方。

    阿璃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息壤还没找齐？

    不可能。

    当年她就算再怎么慌乱难过，但息壤难掰，她硬生生掰了五块扔掉，怎么可能记错。

    可这丝线明显，确实是指向息壤。

    难道被丢开的息壤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尽了？

    她又试着架起另一根线，片刻，又一根线出现了。

    阿璃：“……”

    她继续架线。

    一根、两根、三根……直到她绝望地要架起第六根线怎么都召唤不出来时，才算是结束了。

    阿璃盯着那乱七八糟的五条线，简直傻眼了，竟然还有五块息壤没有找回来。

    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一辈子也别想将息壤都找回来，那它一辈子都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

    降魔？

    这黑团团在魔君面前弱如书生，绝无反击的可能。

    情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可如今她怎么去找子息壤？

    她捉了黑团团晃了晃，“你怎么这么弱，连个魔都不过，枉你被称作九州第一珍宝，得你可得九州大地。”

    黑团团被晃得黑云骤散，从她手里脱离出来，随后又凝聚在一起。

    阿璃认真道，“如果我真的吸了我母亲体内的魔气，我要发疯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压压魔气，把它揍老实了，知道吗？”

    对于再往身体里汇入魔气的事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上次化魔她完全失去了意识，如今回想起来，仿佛那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只想杀丨戮的怪物。

    可祖母却觉得息壤可敌魔气。

    连爹爹也答应了让她取出娘亲身体里的魔气。

    她想试试。

    那样娘亲就能恢复正常了。

    阿璃趴回床上，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她的身体好，被魔气多折腾几次也没有问题。

    她想救娘亲。

    就如当年她不顾一切救自己。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靠的人可以帮她找息壤了。

    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