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父母之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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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澜阁中, 经过众人两日的不眠不休, 总算是将孔雀谷送来的七十余道灵阵全都布置妥当。

    不待他们休息片刻, 那明媚的天穹突然乌云蔽日,远处已是满盖魔气,兵临城下。

    蹲在飞檐上的不听察觉到那股往这逼来的魔气,俯身跳到下面, 找了厉不鸣道,“他来了。”

    厉不鸣也已发现, 沉声道,“吩咐下去,准备迎战。”

    “是。”

    众人响声震天, 听不见一个胆怯的回答。

    魔要来了。

    可他们都诧异自己远比想象中要镇定,要坚定。

    宋管家看着这些年轻人, 他们大多数都没有历经过当年降魔一战,不知魔有多可怕, 多残丨暴。

    但他相信第一次逢魔的他们,不会退怯。

    不听还在往那边盯看, 为什么那团团魔气中……好像有阿璃的气息。

    可叶华阴在家, 就算阿璃被抓走了,也不至于这么悄无声息吧?

    但那魔气离得越近, 他就越肯定阿璃就在那里。

    厉不鸣听他呼吸短促起来,问道,“怎么了不听?”

    “阿璃也在那。”阿璃既然在,那夜幽冥也一定在。

    他能不能从夜幽冥手里把阿璃抢回来?

    自上次阿璃化魔后, 厉不鸣就认不得她的气息了,但不听总不会认错。

    他见不听没有胡乱冲过去救人,知他不再鲁莽,心觉安慰,“既然带她前来,那一定让她露面,等确定她的情况,我们再出手救人。”

    “嗯。”不听点点头,可仍盯着远处,双目动也不动,怕错过阿璃的片刻讯息。

    魔族重现九州,声势浩大,所过之处,皆是寸草不生。

    地上生灵承受不起魔气摧残,花叶迅速萎缩,烂进根里,几乎是在瞬间死去。

    没有死在寒冬里的花草,却最终等不到来年春日了。

    阿璃低头看着萧瑟大地,即便魔气已经掠过,但仍留下了满满邪气,恐怕那里几年内都不会长出花草来了。

    想想那魔域到处晦暗之景,她已能想象他日九州若被魔族占据,那这青山绿水怕是再也看不见了。

    终于是到了沧澜阁,黑压压的千余魔人已是蠢蠢欲动。

    夜幽冥一声令下,他们兴奋地冲向沧澜阁,将那刚布好的防御墙撞得砰砰作响,已见裂痕。

    夜幽冥看着那数十道防御,冷笑道,“又是叶华阴那老贼做的好事,当初若不是孔雀谷锁我魔族大门,令我不得回去,那怎会中你们陷阱被伏击,得我魂飞魄散。我不找孔雀谷算账,她却偏要惹我。”

    阿璃嘲讽笑道,“我祖母真厉害。”

    夜幽冥听见这笑声,低头盯她,目光仿若有火蛇,“你的祖母?阿璃,你的命是我给的。”

    阿璃点头,“是,如果不是你的一缕碎魂进入我母亲的肚子里,无意中救了已死的胎儿,我确实已经死了。”

    “可你不感激我。”

    “当然感激,如果你能像妖兽一样能安心住在自己的地方,没有野心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叫你一声哥。”阿璃想了想又爽朗道,“叫你爹都行。”

    “……滚。”夜幽冥见那防御墙碎得极慢,不愿让他们拖延时间引得正道支援,终于是松开她的手腕,将她推到白无名身旁,自己朝那灵阵冲去。

    被抓的时间太长,阿璃只觉整条手臂都麻了,连血都已经凝固。

    “老贼。”

    阿璃骂了一声,然后立刻移行。

    可人还没开始飞,脚腕就觉刺疼,令她急忙收回脚步,低头一瞧,脚上不知何时缠了一根金线。

    她想了想,蓦地看向白无名。

    白无名没有躲避,还朝她点点头——你是逃不掉的死心吧。

    阿璃怒甩金线,可也不知道那金线是什么做的,竟直接将她变成了一个拇指人。

    白无名伸手将她捞入手中,“君上既然会带你出来,那就一定不会让你逃走。”

    阿璃欲言又止,“你我真要做敌人了吗?”

    “我们可以不是。”白无名将目光放回沧澜阁上,“是你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将自己当成了九州的人。你信不信如果魔族再次退败,让他们知道你是魔种,你会立刻被驱逐,甚至被杀死?”

    “那与我无关。”阿璃轻笑,“我为的是九州生灵,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美名。”

    白无名微微思索了会,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值得。”

    阿璃定声道,“值得,只要保护了一个我要保护的人,那就值得。这就是人跟魔最大的不同吧。”

    阿璃看得出来他跟一般的魔不一样,如果当年有人引他入正途,就好像度师叔那样,那或许白无名也会变成第二个度师叔。

    虽是魔,却非魔。

    “白无名,你游遍九州,应当知道它的山川河流有多美,你真的忍心让它变得跟魔域一样,不见天日,就连开的花都是黑色的吗?”

    九州的景致白无名又怎会不知,这么多年他为了找息壤,踏遍九州。

    重回魔域,竟是万分不适应。

    可他是魔,是魔族中人,是魔君的大将。

    觉得九州更美的念头简直可怕。

    白无名避开她的视线,淡声,“你不该试图劝我一起背叛同族,这种话也不要再对第二个人,尤其是君上。”

    阿璃轻轻叹气,又笑了笑,“你还是关心我的。”

    白无名没有再话,关心又如何,立场不同,终将为敌。

    “沧澜阁的防御已经快破了。”

    阿璃低头看去,不过半刻,那数十道防御竟已经开始崩塌。

    突然她看见有一个影子从沧澜阁中冲来,刚离开防御墙,她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不听。

    白无名也已发现有股强烈的邪气冲来,他斥道,“拦住他。”

    魔族护卫立刻上前,将那团邪气团团围困。

    可白无名却突然觉得脖后一凉,似有什么怪物出现在了身后。他一顿,边转身边朝背后出手,只是他刚看见不听的脸,就见他已经出手。

    他下意识避开,差点没避开那掌。

    他将手背在身后,盯着不听道,“你怎么在沧澜阁?”

    阿璃挣扎着喊不听,但她的声音似乎被隔绝了,对方根本听不见。

    不听皱眉看他,明明阿璃的气息就在这附近,可为什么他看不见她?

    “阿璃呢?你把阿璃藏哪里了?”

    白无名蹙眉,“阿璃没有跟着你?没有在沧澜阁?厉不听,你竟弄丢了阿璃。”

    不听一顿,无法从他的话里辨出真假。

    但即使阿璃没有在这附近,也一定是跟他们过交道。

    他不会认错。

    底下已是硝烟战场。

    即便是有灵力墙抵挡阻力,但身处沧澜阁的人,仍能感觉到一股难忍的威压,仿佛头上有一只巴掌压来,在挤压着他们的身躯。

    “轰——”

    防御墙在破裂。

    魔气甚至已经开始从缝隙中穿透。

    宋管家抬头看着那几乎没有动,只是站在灵力墙外面就足以震碎墙壁的夜幽冥,以他一人之力就能摧毁这数十道防御,更别还有不断在进攻的魔兵。

    沧澜阁注定会被踏平。

    他道,“没有人可以拦住他,少阁主还是先离开吧。”

    厉不鸣看着那不断摧毁着沧澜阁的魔族,知道无法再阻挡他们。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废墟,或许会像三水岛那样,被彻底毁灭。

    可他可逃,护卫却逃不了,总有人要殿后,要掩护人离开。

    被掩护的那个人,为什么是他?

    厉不鸣眸光一沉,“我不走,若我走了,士气必定受损,沧澜阁众人就真的毫无生机了。”

    护卫痛声,“可魔族气势汹汹,已是抵挡不住,少主若不走,定会与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那就死吧,我已死过千百回,何惧一死。”

    他手上已现宝剑,宝剑一出,护卫就知他没有在谎。

    少主的剑从来不轻易亮出来。

    既然拿了,那便是有必死的决心。

    护卫已然明白他的决心,虽然悲痛,可热血浸满心头,高声,“少主要与我们共同迎战魔族!生死与共!”

    宋管家默然片刻,手中也现了兵器,“少主要与我们共同迎战魔族,生死与共!”

    声音传遍整个正与魔鏖战的众人耳中,登时士气大振,不再等待,冲了出去与魔兵战斗。

    阿璃眼见下面已经起来,不听也与白无名鏖战中,一时大地见血,魔气缭乱。

    夜幽冥并不出手,他十分得意地看着这场久违的战斗,地上的花草迅速死去,人也在死去,血流满地,硝烟滚滚,是他魂魄四散时最想做的事,他要让这九州沉入万丈深渊中,与他们一起埋葬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魔族已逐渐占据上风,但沧澜阁的士气不减,没有一个人逃走,没有一个人再向他求饶,甚至是逃跑。

    跟当年厉家贪生怕死的先祖全然不同。

    夜幽冥厌恶他们这样的决心,手中飞出数百血人,铺天盖地朝他们袭去。

    血人飞速狂奔,见人就钻入体内,吞噬他们的血液,损坏他们的元神。

    原本英勇迎战的护卫纷纷惨叫,再也握不住手中兵器,痛苦地跪在地上哀嚎。

    厉不鸣厉声,“不要让血人入体。”

    众人纷纷斩断血人,不让它们靠近自己。可被斩裂的血人一分为二,二又成四,竟是越斩越多,斩之不尽,逼得他们没有了退路。

    魔气几乎笼罩在整个沧澜阁上空,让人愈发透不过气。

    沧澜阁已经是哀鸿遍野,折损了过半人数。

    所见之景皆是血,魔族肆虐。

    不听见底下情况有变,不再与白无名纠缠,飞身冲到沧澜阁。

    似乎是血人发现了美味的食物,立刻冲向不听。

    不听并不退步,待血人靠近,他忽然伸手,将它们全都捞入手中。被埋入他邪气中的血人瞬间丢了“命”,化作一缕魔气,片刻完全不见了踪影,竟是被他融为了自己的力量。

    夜幽冥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少年。

    屡屡让人惊异,那是令人垂涎的能力,可他得不到。

    那有什么必要留着。

    魔族仍在进攻沧澜阁,夜幽冥已经盯上了不听。

    正在捉血人的不听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煞气,抬头看去,视线对上了夜幽冥。

    虽然每次见面这家伙总会长大几岁,样貌变得有些不同,但是他咧嘴笑的模样一如既往的乖张怪异,让人不适。

    在另一边与魔鏖战的厉不鸣见夜幽冥如此,心觉不妙,飞身过来要护他。

    谁想夜幽冥厌烦了来扰他的人,弹指魔气,就将厉不鸣轰回了原地,甚至还往后退了三丈。

    厉不鸣着实惊异魔君的力量。

    “不听!”

    夜幽冥一出手,整个沧澜阁的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又开始被逼得往后撤。

    不听拦在众人面前,迅速筑起一面墙,挡住那要追击的魔气。

    两股邪气交织恶斗,遮天蔽日,大地不见半寸光芒,似瞬间入夜。

    狂风席卷,天地间飞沙走土,别是人,就连深埋地底的树也是根茎截断。沧澜阁中的千顷庭院顷刻被毁,转眼这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满目疮痍。

    阿璃想要从白无名的手里逃出去,但不知夜幽冥对她做了什么,这金线根本挣脱不开,越挣扎她人就越,最后都变成了指甲盖那么大,更没了力气。

    不听还深陷魔气之中,身上的妖兽之气也察觉到了危险,在他身上游走起来,不让魔气入体。

    夜幽冥终于看出端倪来,“你为什么可以操控妖兽。”

    就连魔族都无法让妖兽低头,凭什么他一个凡人可以。

    “我没有操控它们。”不听道,“它们是我的母亲。”

    “妖兽怎会认一个凡人做孩子。”夜幽冥不信,他越是靠近不听,那妖兽的警告就越冷厉。

    妖兽的力量可与魔族相提并论,一旦开战,那就意味着魔族不但要跟仙界为敌,还要与妖为敌。

    夜幽冥略一迟疑,忽然察觉到远空明亮起来,仿佛来临,驱散着漫天魔气。

    战况惨烈已将近绝望的沧澜阁众人也发现了远山异变,眺望远方,那里竟有大片大片的明净之气飘来,一路净化笼罩在上空的魔气。

    天色渐明,已换魔族慌乱。

    一身是血的宋管家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援兵来了。”

    话落,宛如困兽的众人激动起来,“援兵来了,援兵来了。”

    厉不鸣微愣,援兵?沧澜阁并没有叫援兵,而且此时各大门派应该都在修筑防御应对魔族,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察觉到沧澜阁被袭击,赶来支援?

    可他们确实来了。

    而且来的人成千上万,正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来。

    并不是约定好的。

    更像是自发前来。

    纯粹为了他们沧澜阁而来。

    夜幽冥见了四面袭来的灵气,已觉不妙,他带了不过千百魔兵,一旦交战只怕两败俱伤,于自己不利。

    他冷声,“走。”

    一声令下,众魔退散。

    他们一走,阿璃的气息也消失了。

    不听确认阿璃就在他们的手里,可却不知道她被藏在了什么地方。

    他在空中找了好几遍,甚至想要追上去。

    还是厉不鸣知他心思上前拦住他,“阿璃在他们手里但还活着,明夜幽冥暂时不会对她下手,我们从长计议后会尽快救出阿璃,你千万不要孤身冒险。”

    不听迟疑,最后还是点头,“好。”

    可根本放不下心来。

    各派人马已经陆续抵达沧澜阁,眼见那高墙已断,千顷房屋变作废墟,地上血流成河,不由唏嘘。

    但见厉不鸣无恙,众人又安心下来。

    厉不鸣见领头前来的人都是门派长老大能,既意外又感激,“多谢诸位及时赶到,否则我沧澜阁只怕要全军覆没。”

    众人道,“你父亲和母亲为抗击魔道而死,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自魔君重生,摧毁炼剑山庄,各大门派已是鹤唳风声,人人自危,远不如你的父亲和母亲那样果敢。”

    “厉少阁主节哀,即便你双亲已陨落,但九州一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前来支援,尽自己所能,与你一同抗敌。”

    听着这些长辈的话,厉不鸣心头微颤。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爹娘明知不敌魔族,仍然义无反顾地去见魔君,甚至想要刺杀他。

    他们怎会不知自己在夜幽冥面前是多不堪一击,可他们更知道,如果他们选择脱离魔族,“背叛”魔族,留在沧澜阁中坐以待毙,那以沧澜阁多年来无利不往来的作风,又怎会有门派愿意支援他们。

    可如果他们主动刺杀夜幽冥,性质就完全变了。

    厉家在两次降魔之战都不出面,已招惹了许多非议。可他执意要这么做,那爹娘也不会袖手旁观,甚至愿意用命为他铺路。

    既然他要接掌沧澜阁,那就注定沧澜阁会被夜幽冥盯上。

    他也会被杀死。

    唯有让九州的人知道他们是为了九州而死,才能让人忘记厉家不作为的过往,在沧澜阁有难时,才会视他们为一家,前来支援。

    爹娘的良苦用心和对他深如海的爱,他却如今才算彻底明白。

    厉不鸣心中已是悲鸣。

    暗暗落泪。

    负尽天下人的他们,从不曾亏欠他半分。

    他却明白得太晚。

    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