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外 番外·古代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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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少女将军

    因为和比她年纪、力气都大太多的人对练,尤其是重剑拼重戟,简淮宁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从肩膀到指,都还在因为用力过度,而不停地发抖。

    放在桌子上都止不住抖。

    还有不少淤青撞伤,已经现了肿痕。

    简淮宁懒得再派人去叫大夫,又不是“疑难杂症”,何必舍近求远呢?

    她直接拉着已经跟着大夫学了快一年的时澈进院子,给她治伤敷药。

    少年动作轻,也不多话,最多就是和美人姐姐有点像,会冷着脸拧着眉,不太高兴的样子。

    但他不会像府里的大夫爱叨叨她,总是嘀咕她仗着年轻瞎折腾,再拿军中将士老了以后每逢阴雨天浑身疼来吓唬她。

    而且呢最重要的是,每次受了伤,少年替她包扎完,还会给她带糕点果脯蜜饯,甚至还有糖画。

    虽然简淮宁不是吃药怕苦要糖哄的孩子,她咬咬牙,伤口再疼都能忍下来。

    虽然她也不是贪吃馋嘴的人,她自己也买得起这些,甚至能天天叫下人直接出府去买。

    但因为受了伤,就能蹭吃蹭喝,总觉得心情特别好,连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自从拿白糖糕的油纸包砸了臭二哥一回后,她也不稀罕再去蹭二哥的荷花酥,何必“舍近求远”嘛!

    再了,臭二哥回回都要“挟荷花酥以令幺妹”,非要叉着腰叫她喊“好二哥”,才肯气巴拉地分她一口。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幺妹嘚瑟。

    而且她也不用和二哥似的,得装可怜求美人姐姐,还回回求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荷花酥。

    她天天都有不一样的玩意儿换口味!

    帮少女治伤的少年,抬起伤患的臂,动作十分轻柔地查看伤处,怕她骨头被重戟砸出问题,确认骨头无事,才替她上药包扎。

    少年那脸红的习惯还是没能改,但起码他不会再守礼到隔老远站在院外等人,姐喊进去,耳根泛红也跟进去。

    睫毛低垂,目光往下,只看伤处,一眼不乱瞟,认真给敷药。

    但被进屋的余嬷嬷看到,还是吓出老人家一声惊叫。

    余嬷嬷也是当初跟着长姐嫁人的陪房,从前简淮宁不高兴这些嬷嬷们爱念叨,她的院子里便只有丫鬟。

    后来早年陪她长大的丫鬟们年纪大了许配人家后,院子里新换上的年轻丫鬟,就都是她娃娃军里的女娃娃。

    年纪多半跟她一般大,也有不少比她的。

    但惊蛰第二天夜里“流血急病”请了一次大夫后,父亲觉得女儿那满院子里都是孩子,实在不顶事,尤其是某些事,还是把余嬷嬷放了进去,让她当个镇宅的。

    结果那真是

    “啊哟!啊哟啊哟啊哟!”余嬷嬷恨不能捂住眼睛,又不知道是该捂住自己的眼睛,还是去捂住姐的眼睛。

    干脆不捂眼睛了,余嬷嬷一边去驱赶时澈,一边想寻块布把姐的臂给遮起来,大怒道:“外男怎么能进姐院子呢!”

    “还还”余嬷嬷看着姐露出的带着淤青伤痕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叫人又碰又抹又涂的,以后还怎么嫁人?

    看着余嬷嬷一脸有伤风化的表情,简淮宁还笑。

    她故意道:“嬷嬷,去年带兵出城奔袭拉练,可不是天天都有客栈驿站住的,遇到荒郊野岭的,那都是一起吃一起睡”

    不用姐完了,余嬷嬷摇头晃脑,唉声叹气,表示姐和大姐,真不像是同一个府里出来的女儿家啊!

    余嬷嬷只好退出这屋子,守在门外,表示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她反复和自己念叨,这不是京城,这是西北边塞,人人都如此不讲究,毕竟常常会遇到性命攸关的时刻,那受了伤还管什么男女大防?既然大将军都不管,她也不用管云云。

    简淮宁在屋内翘着嘴角乐,凉丝丝的膏药敷在她脱力发抖的上,舒缓了痛感。

    “我还想要糖画。”她已经开始理直气壮地提要求了,才不像二哥还要卖惨卖可怜,“想要骏马的!”

    “好。”少年双灵巧地替她裹上包扎的白布。

    绑得不松,不至于露出缝隙让敷着的药到处乱蹭,但也绑得不紧,不至于勒着她血流不畅通,就是正正好的程度。

    最后一个结系起,少年拿着自己卖字卖画的润笔费,出了将军府的侧门,去给少女买糖画,她喜欢的骏马糖画。

    糖画摊子早收了,但卖糖的老头就住在将军府的侧门街上,敲门进去就能买。

    大晚上的,二哥气苦得很。

    他分明替妹妹操心着“比武招亲”的人选,还惦记着让父兄给她寻个俊俏的,别尽找些刚毅方脸的憨厚老实人。

    结果呢?

    妹妹已然拿着俊俏少年给她买的骏马糖画,在院墙外的树上喊他出来,冲他嘚瑟显摆,然后——“吃独食的臭二哥!这可不算是我夜里闯你院子!我没进去!”

    完,她带着糖,带着人,跃下树枝,又跑了。

    合着就为了来跟他炫耀一番。

    二哥仰天望月,叉腰长叹:不准她再随意来院内找哥哥而已,赶了她几回而已,拿荷花酥要挟她几回而已,就这么记仇,没良心啊!

    当然,二哥叹完也乐,觉得父亲和大哥挑人哪,绝对是在走岔路。

    大启承佑六年,简淮宁的豆蔻年华,就是这么在她自己压根就不知道的“比武招亲”中度过的。

    晨起练武,白天带娃娃兵,傍晚见父兄,晚课先切磋,再治伤,治完伤就能蹭到甜点蹭到糖画,然后去找二哥炫耀一把。

    最后枕着月光翘着嘴角入眠。

    这一年里,简大将军非得找个能在武艺上护住女儿的军中才俊。

    于是他没能等到女儿对任何一个军中才俊“情窦初开”,倒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十八般兵器”练得越来越纯熟。

    来个使长刀的,她揪着人家拼长刀。

    来个擅弓箭的,她拉着人家比骑射。

    赢不了,就约人家下次休沐日再比,自己加倍苦练,非得练到能赢为止。

    总之她绝不会生出——这人好生厉害,若是苦寒边境有他护着我,定当安全许多的想法。

    当父亲的只能哑然失笑,想着孩子还是年纪太,那便再等她几年,等她长大再看。

    只是简大将军,却没能亲眼看到女儿真的长大的那天。

    自去年冬天大胜得返,重创敌军,淮城难得休养生息了整整一年。

    但这一年里,女儿的事只是挂在心中,简大将军主要还是在愁粮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不是去年冬天那场仗,辎重不足,当时便能乘胜追击,歼灭敌军主力。

    凯旋后,西北军为了粮草,与朝中反复讨价还价,奏章来来回回,驿站快马加鞭,在京城与边塞之间不停往返。

    终于,在秋收后,虽然被层层盘剥,偶掺沙糠,再加上“沿途押运损耗”,但总算是得到了勉强够用的补给。

    万事俱备,厉兵秣马,于第二年开春,简家军精锐尽出,意欲直捣王庭。

    游牧民族是无法被彻底消灭的,他们只会四处迁徙,并入其他部落。

    但只要目前威胁最大的胡人部落被打散,其他的部落不足为患,西北边境至少能得十几年安宁。

    本想毕其功于一役。

    却因行军路线全盘泄露,中了伏击,无一生还。

    那些曾与大将军的女儿切磋武艺,“比武招亲”的青年将领,没有一个活过了第二年的春天。

    因他们都是军中才俊,既是精锐,自然都上了战场。

    大将军本人,也没能活过第二年的春天。

    他披甲上阵,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不可能躲在淮城,叫别人冲锋陷阵。

    将军府里的孩子们,一夜之间,都长大了。

    将军府里,也再难有鸡飞狗跳,斗嘴喧闹。

    大哥沉默地接精锐尽丧的简家军,向来稳重谨慎的他,甚至胆大包天地拼命上奏章,非要找京城要个法不可。

    这泄密不可能是简家军泄密,但凡是能知道全盘行军路线的将领,都随军出征,全部阵亡。

    泄密只能是出在西北军不断向京城“讨要粮草辎重”的奏章上。

    如此大战,皇帝怎能容忍简家要多少粮草,就给多少粮草?

    西北军有兵有马,有民间声望,有百姓爱戴,若是不想他们拥兵自重,就得牢牢扼住粮草这条命脉。

    出战人数,行军路线,预计行军时日,预计消耗辎重,都得有细细的奏章呈上,让皇帝做到心中有数。

    给出去的粮草必不能让西北军有太多的余粮能积攒下来,成为皇帝心中的隐患。

    朝中能接触到军报奏章的臣子一时人人自危,一通彻查,最后抓出的罪魁祸首,是因为贪墨粮草叫人抓住了把柄,不得不通敌叛国。

    奸臣被游街示众,千刀万剐,但西北军已然元气大伤,再无铁骑盛世。

    胡人也懂趁人病,要人命,他们的攻势不停,来得又急又凶。

    毕竟大将军已死,简家军精锐全灭,只要他们不计代价打下淮城,西北关卡失守,那么淮城以南,崇岭以北,便可如履平地,多个城池任由他们入城烧杀劫掠,抢夺补给。

    甚至打到中原皇帝与他们划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

    大哥匆忙上阵,临走前,找妹妹托付了一个木盒,一只扁平匣子。

    凡有托付,必然心中已知凶多吉少。

    养起一支根底深厚的西北军,光是养马,从建立马场,马种选育,饲料喂养,战马训练,甚至是养专门的马医,再到养人练兵,要花几代人的时间。

    由盛转衰,却只需要一役,埋葬所有精锐主力的一役。

    年方十九的大哥,同妹妹低声道:“若是我阵亡,你替我去钟家走一趟,将我与芸娘定的亲事退了。”

    大哥最后轻轻抚了下装着芸娘生辰八字的扁平匣子,才将不舍藏起,狠心把匣子从桌上推过去,带着叹气道:“我本是想着阿姐当年便是嫁得早,及笄就嫁人,才会”

    “所以当初定亲之后,我便和父亲,不如叫芸娘在家多待两年,等我二十,她正好十七,再嫁来西北。”

    弟弟非要闹着娶美人的时候,父亲也曾私下问过大儿子,反正已经给他定了亲,不然就早日完婚如何?

    不然要是叫二儿子赶在大儿子前头,也不像话。

    那时大哥就回去考虑过,只是他没给弟弟妹妹。

    考虑完,还是摇了头。

    他单独和父亲讲过,等这一场大战打完,淮城能暂时安宁十几年,那时年纪也合适,他再娶妻生子,迎芸娘过门。

    只可惜世事难料。

    分明也还是少年,也不满二十岁的大哥,曾经对未来也有许多遐想,如今心中分外落寞,但又有些庆幸。

    他勉强扯开嘴角,对着妹妹笑了笑,就是笑得比哭都难看,道:“不怪当初父亲总想叫你和阿姐留在京城,嫁个文官,平平安安。”

    “好在还没成亲,不然也毁了芸娘一生。”

    “生辰八字一定要退给她,省得她再与别家结亲时,被人在背后三道四。”

    “你务必与钟家清楚了,是我叫她另觅良人,再结良缘的。”

    简淮宁难过得眼眶都红了,却也只能接过大哥的“托付”,祈求着最好这辈子都别让她去送这匣子。

    之所以退亲的重任要交给年纪也不大的妹妹,那是因为如果大哥死了,那就得二哥顶上,不可能让他离开淮城。

    大哥沉默片刻,望向平时又皮又爱玩的弟弟,交待他:“若是我阵亡了,淮城和简家军就交给你了。”

    “你记住,”大哥,“宁死不能退,淮城不能丢。”

    往日里他没少打骂训斥过弟弟,这次没打没骂,就是话得语重心长。

    弟弟从前也没少顶撞过哥哥,这次也红了眼,再不胡八道,只是重重点头,答应下来。

    除了匣子,大哥身边还放着个木盒,他看了眼,推到妹妹面前,低声道:“这原本是预备给芸娘的聘礼。”

    “和爹给你的嫁妆一样,也都是些地契铺面,还有库房钥匙,绫罗绸缎珠宝字画什么的,都在库房里,就交给你了。”

    “若是这聘礼最后我用不上了你就拿去养你的娃娃军吧。”

    大哥知道,自从父亲阵亡,妹妹整日里忙碌,下的娃娃军都已经扩充到了数百人,人数太多,三份嫁妆最后肯定也不够花。

    若是聘礼芸娘用不上了那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在了

    到时候做大哥的没法护住妹妹,这聘礼能留给妹妹多添几个亲卫也是好的,起码能多护她几分周全。

    二哥心里难受,转身去大将军的书房中,也取出了一个木盒,交给妹妹。

    他带着鼻音道:“如今父亲不在了,也没人再逼着我以后明媒正娶什么门当户对的姐了。”

    “我有阿霜就行了,阿霜不在乎这些,你拿去,遇到流民孤儿就带回来,遇到鬻儿卖女的就买回来,咱简家军现在差人,能养就养起来。”

    妹妹曾经拿走了三份嫁妆,如今又得了两份聘礼,却难过得流下泪来。

    她抱着哥哥们给的木盒子,委屈地,哽咽地,道:“我我想爹了。”

    有那么一时半刻的,他们都在想念曾经弟弟带着妹妹到处胡闹,被大哥锤,被父亲罚的闹腾日子。

    大哥叹气,最后抬,轻轻擦干了妹妹脸上的泪痕,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将她留给了二哥。

    转身走向了父亲留给他的简家军。

    大启承佑八年,春末,简淮宁带着她的亲兵侍卫们,南下走了一趟,去为大哥退亲事。

    她拿出一只扁平匣子,难掩悲痛地低声道:“这里面是钟姐姐的生辰八字。”

    “如今我大哥我大哥不在了,大哥出征之前给我留过话,既然钟姐姐还未过门,这段婚事便作罢。”

    “还请伯父为钟姐姐另觅良人,再结良缘。”

    “我大哥也是愿意看到钟姐姐余生安稳,康健喜乐的。”

    钟伯父中握着这匣子,深深地叹气。

    这少年郎啊!他便是不叫家人来退芸娘的生辰八字,不讲这一句主动退婚的话,又如何?

    男方家里阵亡了,强抬女方过门守寡的都有。

    这少年却在上阵前,为他家芸娘想得如此周到。

    就像之前,简大将军来信时,少年也有主动附信道歉,淮城如今战事频繁,边境不安,望婚期订晚两年,望他们勿怪。

    他们哪会怪呢,能让芸娘在家留到十七岁再嫁人,做父母的不晓得有多高兴。

    一次是主动推迟婚期,一次是出征前留遗言,万一自己阵亡叫妹妹来主动退婚,也愈发显得这少年人品可贵。

    他没挑错人,只可惜他为芸娘挑的人,芸娘永远也等不到了。

    大启承佑九年,初春,简淮宁又带着她的亲兵侍卫们,南下走了一趟,去替二哥送人。

    简淮宁将美人姐姐送到江南,给她留了足够她生活的地契,房契,身契,傍身的钱财,忠心的奴仆。

    二哥给她留的护卫虽然也就是几个人,但断臂跛腿、面目狰狞的西北老兵,足以吓唬住旁人了。

    简家幺妹勉强笑了笑,着违心的话:“二哥了,你先安心在江南住着,他打完胜仗就来接你。”

    “若是他真觉得他能赢”美人姐姐落下泪来,“他便不会叫你送我走,也不会不敢亲自来和我。”

    简淮宁无言以对,只能替二哥接过美人姐姐一路给他绣的染满泪水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亭亭玉立。

    荷包里,装着她做荷花酥的方子。

    “他要是想吃了,让他找人给他做。”美人姐姐垂泪道。

    美人姐姐以前是不轻易做这道糕点的,总得要二哥受了伤,才会为他洗做一回羹汤。

    但美人姐姐也从来不会教别人做给二哥吃。

    这独门方子,据是美人姐姐早已去世的娘留给她的,不知道有些什么不同,反正做出来格外香甜好吃。

    荷包简淮宁没拆开,她带回了西北淮城,交给二哥。

    二哥收下绣着荷花的荷包后,没吱声。

    但他也没有把方子交给厨房,找别人给他做荷花酥。

    如今二哥的脸上,已经再找不出一丝丝当年又皮又野,爱胡八道,爱上蹿下跳的影子了。

    大启承佑九年,秋末,游牧再次来犯。

    二哥领兵出征,将军府空空荡荡,只剩下幺妹和她的娃娃军。

    立冬后第三日,淮城面朝西北方的城门处,迎来了强弩之末的斥候。

    斥候浑身是血,近乎滚下战马,声嘶力竭,断断续续地道:“我军于陵漠山脚下力战胡人王庭,敌军主力溃散,只我军将士们也无人生还玉石俱焚少将军他也”

    自二哥出征,简淮宁日日夜夜守在城墙上,吃在城墙上,睡在城墙上。

    如今她那颗悬着的心,在看到斥候滚下马的那一刻,听到斥候报信的那一刻,都近乎停止了跳动。

    自父亲阵亡,简家军精锐尽丧,胡人王庭主力以为淮城已是囊中之物,轻敌冒进。

    不料简家军一次比一次打得残,仗却也一次比一次打得惨。

    他们拼完了简家的大将军和他带着的精锐,还有简家的大儿子,带着城内剩下的简家军守城。

    没有精锐,靠着上次大战没有出征的那些本领平常的普通士兵,简家的大儿子生生又拖了一年。

    最后轮到简家的二郎上阵。

    打仗时一照面,胡人王庭就知道简家军已经不行了。

    如今两鬓斑白的老兵,断跛腿的残兵,骑马不能开弓,开弓不能御马的新丁,简家的二郎都带出来了。

    可胡人的王庭也急,越打就越急。

    他们也不是毫发无伤就打掉整支简家军的,自己同样死伤无数,主力部队越打越少。

    死一个骑兵多容易?打一场仗,成千上万的死。

    可养战马便不了,光是再养大一个成年战士,就至少需得二十年!

    而且游牧民族不屯田不种地,这一仗已经拖了两年,又是寒冬在即,如果再不能打入淮城补给,他们打垮了简家军,自己也要被简家军拖垮了。

    结果被简家的二郎抓住这心态,带着简家军那些断跛腿的老兵残部,咬死不退,死战不降,生生给他们拖死在了陵漠山脚下。

    两军先后弹尽粮绝,于大漠中同归于尽。

    二哥打得便是这个主意,他知道自己没有留回返的粮草,必死无疑,但淮城无人守城,他也要王庭无人攻城。

    这是他最后能为淮城做的事了。

    可这斥候话音刚落,简淮宁还来不及问话,又有马蹄声暴起,另一骑斥候风火雷电般地赶来:“报——”

    “左王帐先锋营三千骑兵,绕雪山脚下道,抄近路来袭,欲抢先入城”

    胡人王庭与左王帐不和,王庭主力与西北简家军交战多年,左王帐一直不肯出力,并且迁徙得也远,想要远离纷争。

    但如今眼看着王庭主力与西北简家军两败俱伤,左王帐再按捺不住。

    简家男丁全员战死,简家军近乎全军覆没,此刻淮城已无守将。

    等到中原皇帝得到军报,再派将领,再征新丁,等他们走到西北,那也是明年开春的事了。

    这便是最好的偷袭会!

    听完两个斥候的急报,简淮宁握紧了中的剑,眼中含泪,红得近乎带血,问第一个斥候:“二哥可有话留给我?”

    斥候老于也是看着将军府的孩子们长大的,他咳着血,交待少将军的遗言,道:“少将军叫你带着你的亲兵侍卫,去江南。”

    若是他老于,他也一样。

    他能战死,他能阵亡,但他会把所有身家积蓄都交给妻子女儿,叫他们赶紧逃,往南逃。

    淮城若是真守不住了,早一日南逃,便多一分活命的会啊!

    可简淮宁忍住了泪,却没听二哥的话。

    当年二哥被父亲压在祠堂里,对着马革裹尸的祖辈跪着听训话,叫他发誓以性命守护淮城。

    父亲骂他,他不明白,百姓在地里刨食,纳重税,服徭役,供养他在将军府里享福,有热饭吃,有新衣穿,有亲兵守卫,是要让他戍边打仗,守护一方百姓平安的。

    二哥听进去了,但简淮宁也听进去了。

    她虽练武吃过苦,却没真的吃过苦,比起她救回来的流民孤儿,她从过的绝对是好日子。

    她是将军府的姐,从来没有真的流落到吃不饱饭,颠沛流离,甚至被人贩卖的境地。

    从前她既享了将军府的福。

    如今就要担起将军府的命。

    简淮宁来不及悲痛,来不及为二哥流泪,一条一条的命令,从淮城染血斑驳的城墙上传达下去。

    大将军的女儿长大了,她用嫁妆聘礼养起来的娃娃军,也长大了。

    最后八百少年兵,在淮城的西北城门前列阵,时澈领着人,替简淮宁从将军府的库房里,抬出了几个精致雕花的箱笼。

    箱笼打开,尽是发簪步摇,银钗玉环,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首饰,但都胜在精巧玲珑。

    “左王帐三千骑兵来袭,我们连夜出城,于雪山脚下伏击。”简淮宁看向他们,沉声道。

    “这是简家留给儿女的嫁妆聘礼,今天我拿出来,大家一人一件,自己去取。”她大方开箱,提前犒赏下的娃娃军,“我知道此战以少打多,输了便是个死字,也只能战前给你们分这些。”

    “我们赢了,淮城就能守住这个冬天,等到明年开春,补粮补兵。”

    “我们若是输了,你们知道的,胡人入城先屠男丁,掳妇女,抢补给,一旦西北关卡失守,淮城以南,崇岭以北,定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百姓沦为两脚羊。”

    “所以,”她掷地有声地道,“宁死不能退!淮城不能丢!”

    阿月是最早那批被救的牛车孤儿,也是主动愿意留下的四人之一,她后来一直留在简淮宁的院子里,边习武,边做婢女。

    “我虽然武艺差了些,但绝不给大家拖后腿。”阿月此刻第一个上前来取了支玉簪,放入怀中。

    “若是没有将军府和姐护着,我也过不了这几年好日子,吃饱穿暖睡得好。”

    “若是淮城丢了,谁也别想窝在自个家里过好日子。”

    她笑道:“若是败了,我拿这簪子自尽,不受胡人侮辱。”

    “若是赢了,便当是姐赠给我的及笄礼。”

    有阿月开了头,大家列着队,上前来取。

    一人一份,他们取了简家留给儿女的嫁妆聘礼,从此他们也把命卖给淮城,卖给西北简家军。

    只有一直跟在简淮宁身边的少年,没去取她的嫁妆聘礼。

    当年简淮宁的父兄择婿,不愿考虑他,是因为想着文官的孩子有别的出路,他们也允诺过随时给他出路。

    如今四年过去,简家军从铁骑盛世慢慢走到穷途末路,少年一诺,千金不换,他从来没有开口过要离开。

    时澈留到最后一个,没去拿箱笼里的金银珠翠,他走到少女身前,轻轻摘下了她上系着的红绳。

    简淮宁因为长期习武,图方便,她不穿金戴玉,头上也从无发簪步摇,只一根红绳,束起长发。

    头上系一根,腕上备一根,这两年过得苦,她也没在意这些,头绳红得都褪了色。

    但有人注意到了,只是他想送,却一直没好意思送这么贴身的东西,牵红绳是有特殊含义的。

    可走到生死前的这一刻,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走了少女腕上褪色的旧红头绳,然后从怀中取出他藏了许久的一根颜色鲜艳的新红头绳,带着他的体温,系在了少女的腕上。

    他:“若是死了,金银玉器肯定也逃不过搜尸的下场,给我这个就好。”

    少年郑重其事地抬眸,望向少女的眼睛,承诺道:“若是死,我一定死在你前面。”

    “想必一根红头绳,死了也没人抢,能让我带到奈何桥边去等你。”

    大庭广众,讲这些话,他知道这样很不合礼法,可再不讲,也许就来不及了。

    听到少年的承诺,十六岁的简淮宁,伸出系着崭新红头绳的,从时澈中拿过那根她用到褪色的旧红头绳,主动系在了少年的腕骨上。

    战马列阵,城中的老弱妇孺,掏出家底,端着豁口的瓷碗,盛着浑浊的水酒,出来送行。

    八百少年军仰头干了中的酒:“要么赢!要么死!”

    “但我们有一口气在,淮城就不能丢!”

    父亲战死,大哥殒命,二哥阵亡,简淮宁身前为她挡住风雨的一座座大山轰然倒下。

    她拿着长姐、母亲、父亲留给她的三份嫁妆,大哥、二哥未能用上的聘礼,拉扯起来的娃娃军,如今也长成了少年军。

    敌人以为砍杀了简家的二郎,淮城便再无守将。

    虽两军主力都已同归于尽,但无兵无将只剩老弱妇孺的淮城,便是城墙再高,又怕什么?

    左王帐的先锋营,只带着三千骑兵,冒着严寒抄雪山脚下的近路道,想要奇袭淮城,第一个入城抢掠。

    残阳如血,寒风凛冽,少女裹在轻铠中,翻身上马,战马如箭离弦,向着西北方向飞驰而去。

    带着淮城内仅剩的八百少年兵,时年十六岁的少女星夜出城,成了简家最后一个将军,从此扛起了简家军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