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 1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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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楼握紧了大锤。

    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给她更深切的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她即将面对所有不安的时候。

    她身后没有任何人。

    在景国旧地之中,钟鼓之声阵阵,而管音与磬音同响,琴瑟之声犹在萧管之下。

    奏乐者只有数百人,然而礼乐之声却仿佛遍传于九州一般。

    上古有经典云道,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别宜,居鬼而从地。故圣人作乐以应天,制礼以配地。礼乐明备,天地官矣。1

    礼乐亻负天地之情,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2

    礼乐本就是用来沟通天地与神祇的东西。

    所以礼乐不在于礼,也并不在于乐,那浩荡的歌声无法使人动容,却因为这歌声在登基加冕的仪式之中响起,所以才能够震荡于天地之间。

    而就在这浩荡却有些悲凉的歌声之中,姜楼望向了天际,而后举起大锤。

    礼乐之声骤然变调。

    最先为乱调的是宫声,商声紧随其后,徵声羽声微变,而角声未动。

    调音纷乱,竟是自吉乐转至了战歌!

    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征为事,羽为物。3

    君臣出征,事物微动,而民无恙。

    大锤砸向了天际!

    横在九州与神祇中间的这道屏障,三万年以来都不曾被神祇毁坏,只能等待时光自然将其消磨。

    然而在这一日,就在这战歌之中,这道看似无坚不摧的屏障却终于出现了第一道裂隙!

    九州众人虽然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是在这道屏障出现裂隙之时,心中不由自主生出来了一种慌张之感。

    好像他们终于要离开最安全的摇篮一样。

    姜楼落下了第二锤。

    那道屏障遥遥欲坠,依然没有彻底损毁。

    它原本由夏无道的剑意凝成,而这道剑意和姜楼的锤意本来就是同源的。

    所以这道让神祇都无可奈何的屏障在面对姜楼的时候,所显现的却是柔软的一面。

    它可以无坚不摧,可以存在至直到被时光彻底的消磨。

    然而在和姜楼的灭神锤意相逢的第一瞬间,这道屏障就主动张开了一道裂隙。

    而那裂隙之上原本残余的剑意却悉数落到了大锤上面。

    相隔三万年,姜楼再度和这一剑相逢。

    修士们的剑意之间冲突极大,即使是同门同脉,修行同一种功法的修士们之间也很难侵蚀对方的剑意。

    然而夏无道留下的剑意根本就不需要姜楼做一些什么。

    它无比主动落入到大锤之中。

    姜楼依然紧握着大锤。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轻轻地道。

    不需要告诉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听到。

    大锤再一次落下,而在那一瞬间之中,天边也亮起了耀眼的火花,火光背后是震声的雷霆。

    是谁在愤怒?是谁在哭泣?

    雷声阵阵,整个九州却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道落在天际的锤影!

    言轻遥遥立在道门之中。

    盘龙柱几番回响,终于还是静默了下来。

    “道主!”连青云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惊慌神色,然而言轻的面容之上却只有深沉不见底的平静。

    “做好准备。”

    连青云把所有的疑问都收回了心底。

    他不该问的,他明明早就已经失去了。

    道门上下并未乱,而星子还在闪耀着,就像是从未熄灭一样。

    剑宗。

    林殊只是抬眼看了一眼。

    诚然他的天赋不如他的师弟,但是剑道之上,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讲究天赋。

    所以他才能够学会那一剑。

    在那片桃林之中,屏障碎裂之时,众人皆有所感,而习剑者得见那斩出屏障之人,更深德尔感触却是那一剑绕颈的杀意。

    归来后,他把这一剑教给了姜楼。

    这一次,再也不见那斩出一剑的男人,唯有姜楼以锤撼天的身影。

    他把视线收了回去,又像是不经意一般,从云清仪身上略过。

    云清仪却始终仍在遥望着。

    魔域。

    来也有些古怪,修真界那一侧声势浩大,但是在魔域之地,修士们的感触却并没有修真界那么深。

    幽魂宫之中,苏正遥遥望去。

    他的眼中有些泪光,而且哭得很美。

    但是谁都知道他不是为了幽魂宫名义上的宫主姜楼。

    玄月宫主不自觉望了一眼天际。

    离红月升起还要几个时辰,所以他望不见月光。

    屠仙宫主唉声叹气,然后默默地拔刀出鞘。

    灵阁主没有看天,也没有看月亮,忙着清点灵阁的财产。

    仙魔界。

    金缕衣有天外楼特供的无死角视线,陪在他身边的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人。

    宇文十不情不愿,只是眼神也不愿意离开罢了。

    金缕衣默然不语,而就是一向活跃的天外楼器灵也一个字都没有。

    器灵甚至对于还在默默吃烤鱼的荆三都像是没有任何意见了。

    荆三又干了一条银龙鱼。

    这个物种现在已经要被他吃到濒危,但这当然会是应龙的问题。

    姜楼眼前的世界满满的都是裂缝。

    碎裂的剑意疯狂向她涌来,在意与意的交汇之中,她仿佛能够看见当年那人的身影。

    而这道剑意在三万年后依然残存下来,与她相遇之时,就像是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腕,在教她如何执剑,如何出剑。

    他并非不会教人,但那要看面对的是谁。

    可惜姜楼并不长于习剑。

    但大锤也是很好很好的。

    即使碎裂,这道屏障依然还拦在九州和神祇中间,但很快它就会彻底消失,而那久久不肯散去的剑意也会最终归于姜楼。

    这只是一点遗泽罢了。

    姜楼立于天际之上,大锤依然在中,只是没有再落下。

    也并没有再落下的必要了。

    九州之中处处皆有所感,有所应对,但最先到来的却也并不是仙魔盟的自己人。

    而是绣娘。

    这蒙面的女子第一次露出这样惊慌的神色,甚至连时常伴在她身侧的影子都不曾见过。

    绣娘现身在姜楼身侧的时候,已然没有任何挽回的时了。

    她的在微微颤抖着,连带着那纺锤也轻轻抖动,但是织出来的布料却仍然完美无缺。

    但绣娘知道,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完美的会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幽幽如梦游一般。

    “你知不知道你会成为整个九州的罪人!”

    尖利的声音在雷霆之中响了起来,电光背后是姜楼平静的双眼。

    她并不怎么喜欢冕旒,所以从立国开始就舍去了这样的衣冠。

    只是她的衣衫还是很正经,墨色之上染了朱红,再辅以赤金的绣线。

    姜楼静静地看着绣娘道,“我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我不欠九州的。”

    绣娘的面色骤然一变。

    是的,她如何能够不明白姜楼既然敢这么做,就代表着这道屏障和姜楼之间关系匪浅。

    至少,这是屏障之主默认的。

    既然是屏障之主的选择,那么原本也只是托庇于屏障的九州人族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姜楼。

    更何况

    “更何况,不拿回来,难道要留给你们用吗?”

    姜楼的话音之中不免多了许多嘲讽。

    “谁是九州罪人?——谁是人族的罪人?”

    绣娘下意识退了半步,而后就见那方才锤向天际的锤影直直向着她袭来!

    那锤意之中还携着屏障散去的剑意,即使是神祇也不得不退避三尺!

    她不得不畏惧。

    当世九州之中,无人可以敌这一锤。

    大锤落下,绣娘倒退数丈,却依然无可退避,然而在此时,一杆钩镰枪自一侧横出,拦在了绣娘之前!

    大锤落下,让那杆钩镰枪彻底弯折断裂,但也因此不免减了几分气势,所以在落到绣娘身上的时候,才勉强让绣娘留下了一条性命。

    夏太子痛苦地咳了一口血出来。

    钩镰枪与他心神相连,却被折断,对于他的伤害未必会比对绣娘的还要更。

    “殿下!”

    绣娘惊道,就要扑向夏太子身前。

    “快走!”

    二人的身影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姜楼却也并没有追。

    到了这个时候,绣娘和夏太子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静静地望向那屏障背后。

    似是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又同样有战鼓的声音响起。

    就好像那一侧同样也意识到了一样。

    “我还是觉得仙魔盟主这是疯了。”

    连家主认真地对自家的辈道。

    “不要向她学习。”

    但连家虽然不如司徒家一般倾尽家产,却也已经舍去了大半家资。

    这不仅仅是连家主的决定,同样也是连家所有长老与太上长老的决定。

    不惜代价——既是为了连家的地位,也是因为此后就是想要不惜一切也未必会有这样的会了。

    而连家也已经不在自家的族地。

    随着那乐声变调,九州便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场战争的准备。而世家与宗门之间守望相助,散修虽然并不在仙魔盟之中,但可以选择托庇于这些势力当中。

    在此之前的许多时间里面,事实上在仙魔盟成立之初,就已经做下了这样的布局。

    相互依凭相互守望当然是在战争之中的最好结果,事实上曾经的仙魔战场也是如此,正道成一脉,而魔域也会相互依靠。

    但是若没有仙魔盟在前统筹和仙魔盟的声望,这样的事情也几乎并不可能。

    现在,虽有摩擦,但是整个九州之中,已经隐约可见一些据点的模样。

    并不是仙魔盟不在乎整个九州的领土,然而神祇一旦降临,要保全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倒还不如先行定下据点。

    事实上在上古的时候,这样的据点直到神祇宣战,直到战争将要落幕之时,才出现在了九州之上。

    然而到了那样的时候,灾劫已经遍布于九州之中,凡人九死无生,再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会。

    连家主望向天际,口中呵气,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大门派之中早就井然有序。

    依附于道门的宗门数量不少,道门一一接纳,同时也早就已经做好了备战的准备。

    姜楼曾经见过的那群太上长老们全部都换上了道袍,执法器。

    “上古错过的一战,今时必须要补上了。”

    领头的老太太向着言轻笑了笑,眼神之中满是光芒。

    言轻微微躬身,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不要为我们惋惜。”

    最后一名太上长老道。

    “这都是为了不让我道门成为千古罪人。”

    “是我们在赎罪。”

    姜楼停滞许久,最终还是主动地挥出了一锤。

    此次不再是那隐约的破碎声音,而是天地万物皆有感知,那一层始终蒙在九州之上的保护与阻碍终于彻底消失!

    九州再也不在庇护之下!

    姜楼却越过了那碎片,就要看向那遥远的比遥远还要更远的地方。

    神祇临世,战火重燃!

    霎时间,就有无数存在的身影落到了九州之上。

    能够在第一时间降临的,事实上都是一些神兵神将之属。

    在这些存在之中,事实上境界高深的并没有那么多,他们也不过只是一些兵,九州还应付得过来。

    况且

    姜楼不由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些兵可不比那神帝们,他们已经凝滞了三万年,而此次降临也同样猝不及防!

    但这本来就是她筹谋了数日之后的算计!

    九州的三万年并不安稳——但那些神祇呢?

    神祇要比九州的人族修士们对于屏障自然破碎的时间还要更加敏感。

    这代表着他们事实上才是苦苦等待了许多年。

    而纵然有能够横跨三万年的战意,到了如今还能够剩下来几分?

    九州与神祇分隔了三万年,这些神祇可全部都饿着呢,除了当初能够在大景吸收一些的东方天帝,屏障可不会让任何剩余的烟气离开九州人世。

    而西方天帝的谋划已经被粉碎,连着她的存在也同样被牵连,那些剩余的神祇也并非善者,对西方天帝的恶意不会更浅。

    此外,以姜楼对于神祇的了解,这些高高在上的天帝们是从来都不会在意下的这些兵将的。

    神祇本来就是无尽虚空之中最为自私的一类存在。

    所以姜楼才在星光背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在此前,所有人都认为大劫将至的时间是那道屏障自然散去的时候,也认为人族只会想要更多的时间。

    而事实的确是这样没错,人族也好,整个仙魔盟也好,都需要更多时间的积蕴,时间本来也就是财富的一种。

    但是在姜楼和道门众人与那漫天星光相伴四十九日之后,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结果。

    宣战宜早不宜迟。

    人族需要成长的时间,神祇却是已经算计了三万年,那么在这个已经被神祇认定的时间当中,神祇的胜算就是最大的!

    所以姜楼必须留给仙魔盟一些时间,也必须要提前揭开屏障!

    在神祇猝不及防的时候,人族才能够抢占那一分可怜的先!

    而除此之外,姜楼所能够窥见的真相一角却来自于夏太子和绣娘等人。

    不论他们在九州算计着什么,不论他们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存在,神祇也好,神帝也好,乃至整个妖界都好。

    屏障破碎之后,绣娘所有的谋划就可以全数化作一场空,这也是绣娘此前那么失控的原因。

    但姜楼当然不可能让这些所谓的大夏遗脉逍遥在外了。

    当战火重新燃起,没有人能够逃过。

    姜楼却并没有参与到战斗之中。

    她知道九州已经陷入了混乱。

    那些神将或是冲向了凡人聚居的地方,或是正在和修士们死战,仙魔盟早就布置好了战法,那些领头的修士们足以应付这些。

    而在战斗之中,他们也会迅速地成长起来,直到迎来新的战斗。

    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代价。

    但是所有人也同样都能够明白,决定战局的并不是这些率先燃起来的火焰。

    红月悄悄在天边一侧露了面,而云清仪无声无息出现在了姜楼身后。

    有时候他希望她可以学会找一些依靠,但有时候他又不希望这样。

    所以他只是握住了剑。

    他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什么。

    也知道倘若败了,就再也不可能有重新来一次的会——也不会有任何火种留下。

    但他依然很平静,平静地拔剑,平静地顺着姜楼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位置虽然四者俱在,然而其中之一显然已经空落落,只留下了一个壳子。

    而最终的帷幕也终于落了下来。

    一双碧色的眼睛携着贪婪,又携着深沉的恶意,落到了姜楼的身上。

    这和姜楼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一样。

    但是,这的确是他们第一次以本体见面。

    东方天帝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这气息实在是久违了,所以他也会有些按捺不住。

    “初次见面。”

    他自那神座之上站了起来。

    “这一代的人族。”

    姜楼冷笑一声,并没有搭话。

    而她的目光划过去,却是轻飘飘落到了唯一一个她从未有过任何印象的身影上面。

    那人腰间是一把长刀,仿佛能够吞噬所有的光芒。

    正是南帝。

    北帝看起来则又一些模糊。

    但模糊的并不是他的身影,而是他的面容,更准确一点来,则是他的头颅。

    姜楼中还握着大锤。

    东方天帝也摸出来了他的武器,不过这一次不是石斧,而是一把同样很粗糙的三棱叉。

    然而这把三棱叉和石斧的气息相差不远,这也不由让人有了新的怀疑——东方天帝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武器,他该不会有一个系列的上古供奉吧?

    姜楼警惕的眼神划了过去,东方天帝像是有一些无可奈何一般也望了她一眼。

    “现在知道怕了吗?”

    “我不知道。”

    姜楼道,但只会被人当做是嘴硬。

    “那么,就让你知道一下。”

    东方天帝挥舞着那根三棱叉。

    这是姜楼第一次直面这样的神帝级别的存在,而不是他们在九州的石像或者分神。

    这的确是一件会让人很有压力的事情,她无法否认。

    但若是要怕了,那也还真的没有。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

    东方天帝缓缓道。

    他像是在逗弄着姜楼一般,又好像心中早就有了底,所以才会像这样出。

    姜楼平静地挥出了大锤。

    她无法再有什么多余的心绪,因为那杆三棱叉原本就是冲着她来的,而这也是她本来的目的之一。

    擒贼先擒王这样的道理谁都懂,九州能够直面神帝的也没有几个人。

    但是她还是估算错了神帝这一等级的存在,又或许是因为东方天帝在九州的每一道分神都很丢脸,所以让他在姜楼这里实在立不起来一个威武的形象。

    三棱叉就要压过大锤,神祇天然的威压和三棱叉之上附着的规则让姜楼不得不退了一下,也让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这就是神帝吗?

    她可以反击,然而在东方天帝的本体面前她的反击简直就像是在玩闹一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而不论姜楼要逃到哪里去,东方天帝中的三棱叉却仿佛能够预估到她所有的位置一般,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的余地!

    而云清仪没有动,这也是从一开始就好的事情。

    虽然有些古怪,因为神帝之中现在也只有东方天帝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所以我”

    那双碧色的眼睛里面有了几分悠闲的笑意。

    “你的依仗从何而来?”

    九州提前自行碎裂了屏障——这简直就是把美味送到了他的眼前!

    姜楼并没有回答,她一个侧身就要避过东方天帝的袭击,然而与此同时,却不得不露出来了一个破绽!

    姜楼已经做好要皮开肉绽的准备,但是她还是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面对的东西。

    东方天帝直接张嘴了。

    他眼馋姜楼许久,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会,又对自己的本体非常自信,所以当然毫不犹豫地就咬了下去。

    然而没有熟悉的美味,入口坚硬,一时半会可是咬不下嘴。

    东方天帝还在微微的错愕之中,而姜楼提着大锤就要敲上他的后脑勺,但与此同时,姜楼一直等待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了!

    北帝动了。

    他不曾和东方天帝同仇敌忾,反而是攻向了那一直在神座之上的南帝!

    还未等神祇之中的惊愕声传遍,更加令人错愕的事情又发生了。

    北方天帝的攻击落了空!

    那南帝的神座之上已经空空如也,即使是南帝的属下也不知道南帝究竟去了何处,而那刀影也同样虚无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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