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第一章
战争结束了,但对于大人物来,很多事还没完。
比如李二就挺忙的。
先生诸葛亮跟随叔父回到了青州,并且在赴东莱之前来了一趟剧城,记录一下他那些弩在战争中的表现,并且准备抽空继续改进,给诸葛亮打下的工作就交给了李二。
虽然没有跟在陆将军身边那样威风神气,但这位先生性格很不错,爱爱笑,开朗健谈,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美中不足是诸葛亮有点过于精明。尽管先生不像陆将军那样直接拎拳头就打,但笑吟吟地把他从各路斗鸡走狗,六博蹴鞠的地方逮回来几次,顺带还请了贼曹过来,将那群聚众赌博的不法分子一锅端了后,李二就再没敢起过偷懒耍滑的念头。
这对于李二来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但对于李二媳妇来肯定是件好事。
因此她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决定劝一劝正处于烦恼之中的羊四娘。
天气晴朗,不必开窗,坐在窗绢下也能看得清布上细致的纹理,羊四娘便是如此不言不语地缝着那块已经染好颜色的布料。
离开长安时,她还只是个姑娘,现下已经是当嫁之年的女郎了。
比起陆白与同心,四娘的姿容并不算出众,但她从到大不曾挨过饿,受过冻,也没有因为什么粗重的活计导致骨骼变形,自然成长为一个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头发乌黑的可爱少女。
只是少女的嘴角时不时向下撇一撇,破坏了那张鹅蛋脸端正的美感。
“你看,还不愿意听我的劝告,”李二媳妇讲得口干舌燥,开始请求另一旁织布的同心下场协助,“她这是什么道理?”
同心瞥了一眼,并不帮忙,“她自来是有主意的,你让她静一静便好。”
“若不是她自己看中了!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就算她那时看中了,”同心中的梭子依旧不停,“过一时也未必怎么样呢。”
“你也算是她长辈呢!哪有这样不教导,由着她任性的道理!”
同心比了比经纬,用力地踩了一脚蹑板,那台已经兢兢业业工作很久的织布突然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吓了李二媳妇一跳。
这个年轻媳妇的反击是:抓了一把端出来待客的炒黄豆,愤怒地捡了两粒,塞进了那张红彤彤的嘴里,用力咬下去,发出了咯嘣咯嘣的声音。
而处在暴风中心的羊四娘,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在那里细心地缝她的夹裙。
如果百姓是一个整体,这场席卷青州的战争势必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有人在战争中死去,有人在逃难的路上死去,有人与自己的亲人失散,有人被迫将自己卖给了某个世家豪族作了苍头,只为换一袋粟米。
但也有人在这场流离中意外地遇到了贵人,结识了好友,或者是收获了爱情。
虽然同心和李二媳妇暂时不确定羊四娘这场突如其来的爱情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的,反正这事儿是发生了。
按照羊四娘自己语焉不详的概述,她在返回剧城的路上,下车打水时,遇到了一位同样也是过来打水的青年,两个人不知怎么就看对眼了。
那位青年今年刚满二十,相貌端正,身量高挑,谈吐举止又很文雅,听围观群众,的确一看就是位好郎君。
但在两个未婚青年进一步接触时,出现了一点问题。
那位郎君出身平邑柳氏,父亲是平邑县丞,尽管比不上四世三公累世阀阅那么家大业大,但在北海也有几百年历史,家族在平邑尚有百亩良田,算是个脱产贵族。
现在换羊四娘自报家门了。
这位女郎郡望何处,祖上有何功业,父祖曾任何职啊?
“女郎”柳家四郎按照羊四娘所报实情,吞吞吐吐地跟父母讲了一下,“她父母已亡,带着幼弟跟随邻人来北海逃难,祖上不过白身,父祖曾在雒阳杀过猪。”
父亲一下子就变了脸,“你竟要娶一个杀猪家的黔首不成?”
“她进退有度,动静有礼,并非那等粗俗妇人”
“她能与你私下定情,还谈什么动静有礼!况且就算她是个知书识礼的,与你贵贱仍不相当。”
这位年轻郎君只能匍匐在地上,请求父亲息怒。
一旁的母亲心疼他,倒是走过来劝了一句,“若是我儿喜欢,纳她为侧室也无妨,她若是个知进退,守礼法的,你只要择一位待人宽厚的新妇不就成了?”
柳四郎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母亲,“她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她无父无母,难道你也无父无母吗?”县丞怒道,“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你既想进他家门,作他家妇,如何却这样倔强?”李二媳妇吃完了那一把炒黄豆,继续开始劝羊四娘,“他家不过区区一个县丞,你与陆将军本就是一家人,略提一提,这婚事不就成了吗?”
羊四娘的眼珠冷冷地转了一下,“我偏不。”
“那你不嫁了?”
这位少女愤怒地将夹裙放下,瞪着一旁的妇人,“我无父无母,无世家出身,便嫁不得他了?!”
李二媳妇又抓了一把炒黄豆,重新捡了两粒,“世人皆如此,若是你家杀猪的家业尚在,有家中的帮佣想娶你,你父你母难道会许了他吗?”
“他们不许的话,我便偷偷跑出去!”
“你跑一个试试!”同心终于又一次加入战斗了,“你看看城外那一片片的白骨!若不是陆将军赢了这一战,多你一个也不多!”
羊四娘那张气鼓鼓的脸又重新瘪了下去。
“反正我不想借陆将军的名头,他到底是娶我呢,还是跟纪亭侯结亲呢?”她声道。
而且纪亭侯也不是万能的。
这位新领了朝廷印绶的女将军正在刺史府内,调动了她全部的交涉细胞,委婉而柔和的,同孔融交涉。
孔融也不吭声,但是目光也没有很无礼地盯着她看,只是看着窗外枝头上的落雪。
清风袭来,雪花便飘飘洒洒而下,在阳光中反射出一点点的光。
走在树下的婢女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拍了拍里质地柔软的衣物,拉着另一名婢女走远了。
那是给他的女儿裁剪出的衣物,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在陆廉喋喋不休的同时,孔融思维发散了一会儿,在一声很刻意的咳嗽之后,又被拉回了这间屋子。
他能看得出陆廉的努力。
但他不知道陆廉能不能看得出他的努力。
毕竟孔融是一个讲起刻薄话来不输祢衡的人,让他这样敏擅言辞的人和陆廉这种笨嘴拙舌又爱讲的人交流,绝对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
这位“鬑鬑颇有须”的中年文士摸了一会儿自己的胡须,终于开口了。
“没有这样的先例。”
现在换陆廉沉默地盯着他看了。
尽管孔融可以将北海东莱两郡的所有权力都交给了陆悬鱼,但这种信任也是相互的,有什么大事要决断时,陆悬鱼和田豫还是会跑来跟他一声。
通常情况下,孔融都会很痛快地答应,并且很配合,甚至连陆白屠了城中一群世家的血婚都被孔融接受并积极善后了。
但今天的事有点麻烦。
其实这事很。
青州的百姓在慢慢地返回家乡,这是一段并不容易的旅途,无论在路上,还是归故土,都需要大量的官吏维持秩序,而基层官吏明显已经不够用了。
这个缺口引发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那些品德不足以为吏之人会欺男霸女,横征暴敛,让本就困苦不堪的百姓陷入更加不幸的境地。
陆悬鱼有个主意。
“阿白的健妇营中有数百妇人,她们其中有许多青州人,阿白教她们识字明理,又懂得法纪,派她们去任吏,岂不便当?”
然后就轮到孔融的“没有这样的先例”了。
“没有先例也没有关系,”她很自然地道,“在我之前,也没有军功封侯的妇人。”
孔融瞥了她一眼,“天子降诏,自然是不敢不从的。”
“你不能连当个吏都要天子降诏。”
孔融还在摸他自己的胡子,“非不愿,实不敢也。”
她盯着孔融那一把保养得很好的胡子看,很想揪下来问问为什么跟他讲话这么费劲,一直盯到旁边有人忽然出声了。
“在下倒是有个折中之策。”
今天的陈群也在孔融这里,据原本是同几个学士在修订一些地方法律法规,听她来了,就放下里的活,跑过来作陪。
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看着像个价值不菲的青瓷摆件似的,也不知道他在这里作陪的意义是啥,尤其他还一直没话,所以刚刚开腔,还吓了她一跳。
但是陈群没看她,“现在天寒地冻,士庶归家,多有难处,不若就作权宜之计,令那些妇人各自归乡,暂行里吏之职,待诸事安定后,再命她们回营就是。”
孔融突然转过头,很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孔融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这的确是件事,但考虑到他是孔子二十世孙,在儒士中素有名望,原本青州已经有一位女侯,现下乡里又任用女吏的话,传扬出去,引起士人议论,便不能等闲对待了。
他的这些为难之处,陆廉是一定不能理解的,她岂止不能理解这些事,她甚至连“天子”、
“诸侯”、“大夫”、“士”、“庶民”之类的等级意识也很模糊,她行事根本不是为了匡正这个“纲纪”,而是为了她认知里的另一套“纲纪”。
因此她跑来提出这样一件令他感到为难的提议,孔融并不感到奇怪。
但出身颍川陈氏的陈群开口帮她就很奇怪了。
她不知其中的麻烦之处,陈群却是明显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想要借“权宜之策”来含糊过关。
开了这样的先例,现下又是战乱频仍之世,男子战死,乡间多妇人,执行时日久了,是不是权宜之策就很难了。
若是真成了通例,他陈群岂不受人臧否?
图什么?
孔融一面思考,目光一面转来转去。
“长文既如此,”孔融笑眯眯道,“那就交由你来办怎么样?”
陈群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要被士人议论成什么样,很自然地应下了。
正常来,他既这样担了骂名,对方自然心知肚明,认下这个人情才是。
但就陆廉的那个木头脑袋,孔融就很是怀疑。
尤其陈群还没有使眼色给陆廉。
他一眼也没有看陆廉。
特别刻意,一眼也不看。
于是孔融恍然大悟了。
今天家里有点冷清。
陆白不在,郎和阿草也不在,四娘不在,只有同心一个人在那里裁剪布料。
她走进来,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番,“怎么今天都不在家?”
“好歹还有我一个在呢。”同心放下剪子,走过来接她的大衣,“怎么就都不在家了?”
“我是,该在家的都不在。”
同心的动作停了一下,很是温和地点点头,“我明白女郎的意思。”
她好像又有点不太会话了。
“郎领着阿草去先生那里了,四娘在李二媳妇那,”同心道,“李二媳妇嘴虽然碎了点,但她心那样高,但凡剧城妇人身上有的花纹样子,她都得千方百计学了来,四娘这几日谋划亲事,去跟她学一怎么绣夹裙了。”
“亲事?”陆悬鱼愣了一会儿,“亲事?我怎么不知道?谁家?”
“她那个倔强性子,怕你知道,”同心絮絮叨叨地道,“那位郎君出身大族,四娘怕自己配不上他,因此烦恼着呢。”
陆悬鱼站在门口,挡着同心关门了也没察觉,的眼睛里满是大大的疑惑,硬是在那里想了一会儿。
“她看上袁谭了?!”
同心惊恐地看着她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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