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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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江恕算着日子,也该走了。

    沐浴完毕,他本是还要回书房处理两桩公务,不知怎的,径直走到了榻边。

    常念捧着一本杂记在看,可这道欣长身影落下,有些挡了她的光。

    “侯爷,你站在这作甚?”

    江恕默了默,才道:“夜间弱光看书,对眼睛不好。”

    “哦。”常念慢半拍地阖上那本杂记,又习惯性地压到枕头底下,抬头就对上江恕那深不见底的眸子,心跳莫名快了些,她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往床榻里侧躲了躲。

    在江恕倾身过来那一瞬,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侯爷,渝水之战你还没有完呢!”

    江恕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只是伸把枕头底下的杂记拿出来,放到几上,才上了床榻。

    他淡淡道:“渝水之战赢得太快,没什么好的。”

    “那便下一个嘛。”常念声音软了下去,“侯爷骁勇善战,过往定是辉煌至极,你多,我也好知晓一二啊。”

    江恕定定地看着她:“今夜当真还要么?”

    “要吧?”

    “吧?”

    常念嘟嘟嘴,心一横,理直气壮地道:“要!”

    “好。”江恕开口,“今夜望梅止渴。”

    那不是三国里曹操为鼓励将士长途行军想的法子么?

    常念多少看过些史书。

    她凝神思忖时,江恕不知何时吹灭了灯盏,帐幔垂下,眼前一片漆黑暗影。

    常念吓了一跳,下意识朝他扑去,江恕抱了个满怀,声音含着笑:“怕什么?”

    常念:“”

    不及她开口,冰凉的亲吻便落了下来。

    眉眼,鼻子,脸颊,流连至唇角。

    冷热交融,气息灼热。

    她脑袋有些晕,却不忘半推着他,问道:“军规可抄了?检讨可写了?”

    狐狸还记着这茬呢。

    江恕停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又黯了些,低声:“在书房,现在要去拿给你瞧瞧么?”

    常念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忙:“要要要!”

    去书房一趟总比待在床上好吧!

    这个禽兽自上回被她撩拨一回,意犹未尽,而后便禁欲好几日,想来忍到今日也是极限了,坐起来还不知有多凶狠!

    她委实害怕!

    哪知,江恕等的就是这句“要”。

    只听他低笑一声,下一瞬就将常念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点灯,可就是能如白日般行走如常。

    常念愣住了,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呆呆的被抱到了书房。

    对,他去的是她日常用的书房!

    轰隆一声,常念心底好似有什么倒塌了,可是偏偏,又死活不知到底是什么塌。

    书房,究竟还能干嘛?

    江恕单抱着她,另一把桌案上的东西扫到角落,“哗啦啦”杂乱的声响中,心放她坐下,而后拿了两沓厚厚的宣纸来。

    朦胧月光照亮他野性难驯的侧脸,常念看着,语气忽然弱的不行:“侯爷”

    江恕语气风轻云淡的:“喏,双份,请殿下过目。”

    “双份?为何是双份!”

    话音未落,常念甚至没去瞧那宣纸,便急忙要跳下去。

    直觉告诉她,危险!!

    然羊入虎口,已经迟了。

    江恕紧紧揽住她腰肢,一握住她后脑勺,倾身压下,书卷气息与墨香扑面而来,似有若无地萦绕着少女涨红的脸颊。

    常念快羞耻得不出话了,只用蚊子一样细弱的声音道:“不,我不要在这”

    江恕轻笑着,一双幽深眸子直看到她水汪汪的眼底,却是问:“便依你?”

    那尾音上扬的语气漫不经心,一字一字好似鼓点般在常念心上反复敲打,鬼使神差地,她勾住他脖子,嗡声道:“侯爷,你便依我,好不好嘛?”

    江恕默了瞬,似乎在考量:“回去还听故事么?”

    常念想了想,声念叨:“我忽然觉得留到下次听也挺好的,毕竟日子月月有,一下子完也不好呀!”

    话未完,他忽然抱她起来,后背轻轻抵在了书架上。

    今夜仍是雨。

    荷塘里碧水轻摇,细雨滋润,几朵含苞睡莲悄然张开了花骨朵,在涟漪中盈盈绽放,美不胜收。

    -

    十骞一众属下都觉着他们侯爷今日心情甚好。

    譬如,今晨走出朝夕院时,是春风得意。

    然而,到了校场练武时,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们想多了。

    宁远侯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甚至比昨日更凶残,接连传了几个副将上来过招,个个被打趴下,那练武的半个时辰,简直是他们的噩梦!

    偏偏,这时辰还没人敢去朝夕院请侯夫人过来求情。

    噢,就是常念知晓了,也不要去见那禽兽!

    当然,宁远侯下午与豫王谈公事时,仍是不徐不急,神情淡淡。

    豫王府的茶室内。

    常远与江恕相对而坐,常远左拦袖,右端起茶盅将刚泡好的碧螺春倒入品茗杯中,茶香清幽袅袅,倒至八分满,便停下,一杯递给江恕。

    “尝尝,洞庭湖新产。”

    京城中的世家贵族大抵分为两类,文官多爱品茗对弈,阔论高谈,而武官则鲜少有这样的雅兴,江恕常年在西北边塞,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行事作风惯是直接进入主题,多余半句废话不会多,于品茗对弈,只能出生高门望族,有一二天赋,却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深入的。

    此刻却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不错。”

    常远:“茶是好茶,洞庭百姓也是好人,只可惜这天道难测,一场灾情叫多少人愁白了头发,幸而地方官的折子呈上来早,再耽误个几天,今秋便要颗粒无收,起来如今两湖正是用人之际,舒衡自被贬了官后便沉溺酒色一蹶不振,京中流言四起,他舒衡跌落神坛倒是不打紧,只无端牵扯到你和阿念,依本王看,不如借此时将舒衡放去洞庭灾区,挫挫他的心性,也清清京城这股歪风,江侯以为如何?”

    江恕缓缓放下茶盏,反问他:“王爷以为舒衡此人日后还可重用?”

    常念略作思忖:“论才华能力,舒衡自是强过朝中半数官员,然太过意气用事,行事偏激,得不到阿念便出此拙劣计策,纵他并无害人之心,也差点酿成大祸,重用,只怕不能。”

    “所以,王爷现在是准备不计前嫌,再给他个改过自新的会。”江恕此话,是肯定语气。

    若舒衡救灾有功,就是将功赎过,若他继续一蹶不振,就是死路一条。

    凡事皆有可能。

    常远闻言,神色迟疑片刻,“你也知晓,虞家与舒家是世交,若非你进京求娶,阿念的婚事多半是定了舒家,外祖一向看好舒衡,近日多有问起,叹息英才没落,本王夹在中间,若有周全之策,自也不想寒了外祖的心,又能除去舒衡这个麻烦。”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牵一发则动全身,关系微妙,皇帝气怒于徐皇后,尚且要权衡考量外家将军府,莫豫王处在皇长子这个位置,更要周全考虑。

    江恕本不欲掺和进来,纵使这京城再乱再斗,然他江家盘踞西北,无事不回京,西北也离不开江家,如此可保地位权势牢固,坐山观虎斗,是为明哲保身之计,毕竟老皇帝身子尚且康健,江家握兵权最忌过分出挑,成为众矢之的,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婚后及早回西北,远离是非地。

    然他娶的是常念,这皇宫唯一适龄的公主。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有些事,便不得不考虑长远。

    对于虞家外祖是个什么态度,江恕并未多言,只是平静地问常远:“王爷可知朝阳当初为何选本侯,而非舒衡。”

    话已至此,便是挑开了了。

    常远笑了笑:“阿念是想为我拉拢江侯这个重臣,舒家虽好,却比不上实在的兵权。”

    “若是舒家已经选不得了呢?”

    “什么?”

    江恕静静地直视着常远:“王爷有没有想过,舒家会是皇后最要紧的一步棋,也是将来,王爷最料想不到的一把穿心利刃。”

    常远脸色微变,却仍旧有些不敢置信:“舒虞两家乃是祖辈三代的交情,深厚匪浅,当初阿念忽然改变心意,本王便疑心过,可是那舒衡有问题,查了却是也没有什么不对,上回河道路线,是端王府动的脚,也与舒家无关,再者,阿念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又懂什么?”

    实则江恕也想知晓,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处处挑剔精致的娇贵公主,能懂什么朝堂争斗?娇生惯养长大半点苦没吃过,又怎么能狠得下心连命都不顾了也要选西北这条路。

    他沉默时,常远不由得问:“江侯,你莫不是知晓什么?”

    江恕却:“本侯十几年不曾回京,能知晓什么?只提醒王爷,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话叫常远沉思了许久。

    身在局中,许多事不如局外人看得通透。

    在他的蓝图中,舒家从始至终都是站在他一侧的,也没有理由、不应该倒向端王。只是如今因为妹的婚事,暂时生了变故,舒衡是不能委以重用了,但舒家还有拉拢挽回的会。

    可听江恕一席话,心中十分确定的事情竟动摇了。

    无需证据,无需理由,也无需江恕严词厉色罗列利弊,那一瞬间,就果断舍了一个“舒”字。

    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现在才是实打实的一家人,若心中没有十足把握,宁远侯绝不会出这样的话。

    只见常远执起紫砂茶壶,添置新茶,边笑道:“听吏部新提拔了一拨人上来,倒是不失为下放洞庭历练的人选。”

    江恕慢悠悠喝着茶,不予置否,放下茶盏后,又下意识摸了摸下巴。

    自昨夜常念给他剃了胡茬,摸下巴变成了下意识的动作,从前,他是习惯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

    玉扳指碎了。

    这段时日,常远多少也算是经常跟他打交道,哪里会看不出这点反常,“江侯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是么?”江恕抬了抬眼。

    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得意,好似就等着人问:哪里不同。

    常远却皱着眉,道:“本王瞧着,好似胡茬剃得不是很干净。”

    江恕:“”

    他脸色倏的沉下,一口饮尽杯中茶,起身道:“天色不早,不多打扰王爷。”

    “欸!”常远立时站起来,“好端端的这就要走?莫不是江侯听不得本王你剃须技艺差?”

    又不是床上功夫不行,有必要这么较真?

    哪料江恕还真是一点脸面不给,冷冷道一声“告辞”,转身便走。

    十骞落在后头半步,忙上前声对常远:“王爷,您有所不知,咱们侯爷的胡茬是夫人亲自给剃的!”

    常远不禁愣了下。

    他那平日里连自个儿的头发都交给春夏两个丫头打理的妹能给男人剃胡茬?

    难怪!难怪宁远侯火气这么大!

    常远朝着茶室外已经走远的男人大声道:“江侯,是本王眼拙了。”

    那头,江恕脚步微顿,再摸摸光滑的下巴,剑眉终于舒展。

    颇为赞同:确实是豫王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