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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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后半夜,江恕抱常念到那面大镜子前,明月与夜明珠的柔和光辉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凝脂白玉般,美得不可方物。

    起伏耸动间,香汗与泪珠齐齐滚落。

    常念将烧红的脸颊埋在他胸膛里,终于忍不住哭了。

    江恕心底翻涌上来的那股奇异兴奋又变成一点不舍和怜爱,最后只抱着人去净室沐浴,再回来躺上。

    他又去洗了个冷水澡,见桌上有放置大半夜的茶水,沁凉如冰,饮下止渴,败火静心。

    -

    这面奢华的大镜子实在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春笙夏樟进来伺候时夸赞了不下数次。只是她们殿下好像有些嫌弃,不,简直是避而不及,瞧都不想瞧一眼!

    太奇怪了。

    夏樟出到外间才声嘀咕:“殿下爱美,理应最爱这样的镜子,照着多漂亮啊!”

    春笙:“殿下许是累了,今儿咱们谁也不许吵。”

    常念确实爱惨了这镜子,当然前提是如果没有昨夜的话。眼下搬走她有点舍不得,不搬又怕那什么。

    索性,先不管了。

    自上回一场风寒过后,她身子又虚弱不少,像是将之前补回来的都消耗掉了,光是从那事就能知晓,常念默默扣着指,三回,两回,昨夜好像是一回半?

    呜呜好羞耻!

    她赶忙收起藏到被子里。

    华姑端补汤进来,:“殿下,这是侯爷特地吩咐的,许是要连日喝着补身。”

    常念轻咳一声,起身若无其事地喝了,待华姑出去,才抓狂地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她现在十分怀疑江恕费尽心思要她吃肉,又是严苛刻板地教她骑马、练五禽戏强身,其实都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他坏心思多多啊!

    谁知到了下午,常念才知还有更惨的。

    二房次子江明带着两个厮在朝夕院外等候,是准备了礼物要送给她。

    常念不太有精神,本是准备叫春笙收下便不出面见这位堂弟了,可想起上回二房夫人过来做客,提了两句江明准备这礼物准备了好些时日,这才慢吞吞起身来,请人在庭院候着。

    午后的阳光还算暖和,风也是温热的。

    常念出来,不觉着冷,便将披风解下交给夏樟。她穿了身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披帛是桂花朵的浅金色,日光下每行一步都似有光泽浮动,仪态大方,温柔美好,衬着绝色姝容。

    江明不太敢正视这位漂亮得跟天仙儿似的大嫂,匆匆垂头,拱行礼道:“二房江明见过大嫂,上回收下大嫂所赠见面礼,格外欢喜,便想回敬一礼,了表心意,这,这是我亲雕的。”

    少年郎的声音带着些许忐忑,随后便示意两个厮揭开身后用布匹盖住的大物件。

    竟是一架刻有皇城宫殿浮雕的木制水车!

    常念惊讶了一下:“好精巧的艺!”

    江明腼腆笑笑:“听大哥您什么宝贝都不缺,只格外想念宫中至亲,我便寻思得了空就雕刻个宫廷样貌的东西来,恰咱们西北干旱少雨,这水车是民间物件,不值钱,不过用处可多,放在院中可以摇水以浇灌花草树木,到了春夏时日,水流清澈,与绿意交相呼应,颇有江南水乡之景韵,您散步时又能看到熟悉宫廷,还望大嫂喜欢。”

    常念走近看看,看到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城宫殿,弯唇笑了笑:“当然喜欢,不过侯爷管教严苛,你哪来这么多功夫雕刻啊?”

    其实这都是江明抽了吃饭睡觉的时候雕的,水车也是他亲做的,不过他一本正经:“大哥只是偶尔很严苛,许多时候并不为难我们。”

    “哦?”常念惊奇地回身来,不由得问:“他偶尔严苛是何时?”

    江明想起今早,犹豫一下还是道:“就今日,原本只要晨练半个时辰的,大哥一声令下,加训一个时辰,原本搏斗是由关将军带我们的,谁知大哥亲自上场,他一出,全军上下没人接得过五招,最后全营都被打趴下了,还挨了训。”

    到底是年纪,心性不够沉,江明着就激愤起来:“您不知晓,大哥不知何时多了件兵器,是两个大铁锤,格外凶猛,他连荆棘剑都不用了,每每都拎着大铁锤出来,面无表情的,好生吓人!像是要将我们捶成肉饼!”

    常念:“”

    今早、大铁锤。

    她好像有被冒犯到。

    况且,那明明是预备着对付敌人的!

    江明看到她脸色不太好,惊觉自个儿口无遮拦、眼下又是跟谁话,讷讷停下来,语气弱弱地道:“大嫂,我就是着玩的,您,您”

    常念同情地看着江明,摇摇头,温声宽慰道:“放心,本公主都明白的。”

    江明那忐忑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母亲也总您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眼下将礼物送到,我就先回去了,日后您若有吩咐,尽管差人来知会!”

    “好。”常念和善地笑着,尽量端起长辈成熟稳重的做派来,叫春笙送江明出去。

    欸,回头一想,貌似西北大营的将士们更惨?

    -

    翌日便是八月十五。

    这是常念在西北过的第一个中秋,也是第一个没有父皇母妃和哥哥嫂嫂的中秋。

    侯府人多,虽然平时勾心斗角,到了大日子还是热闹的。晚宴仍旧交由罗姨娘操办,这回准备充足,宴席比上次接风宴还要丰盛,光是月饼便做了十几种口味,用二夫人的话来,便是做出花儿来了。

    酉时,一家人齐聚一堂,其乐融融,江老太太起身了几句团圆话,最后瞧瞧罗姨娘,难得夸她一句:“办事越亮了。”

    常念也笑道:“日后有姨娘这样尽心操持府上事宜,是本公主之幸。”

    罗姨娘全心全意绸缪的不过是未来的日子能不能好过,一要有权得下人尊敬,二要兜里有点闲钱打牌,满足这二样,各房再怎么明争暗斗她都是不掺和的,虽然没了库房钥匙,然常念旁的事不拘她,譬如这管教下人忙前忙后,芦嬷嬷把着关,罗姨娘操持起来自然尽心尽力,眼下又得了两位主儿的赞赏,那笑脸掩都掩不住,连忙起身着体面话:“老太太,殿下,这不是见外了?一家人,都是应该的!”

    老太太挥挥,满面笑容:“好好,开席吧。”

    底下众人齐声:“是。”

    秋后天凉,宴席上汤羹偏多。

    常念先给老太太盛了碗银耳莲子羹过去,江恕给她盛的鱼汤正好放在她面前。

    老太太瞧着,将要给孙媳妇盛汤的又默默收回来,笑着心想什么时候有个曾孙就好了,然也知孙媳体弱,老太太从来不会旁敲侧击提什么,便转为夹了个鸡腿,笑盈盈道:“念宝,吃个大鸡腿。”

    常念甜甜应道:“谢谢祖母。”

    只不过大鸡腿是一整个,其上淋了料汁,直接拿起来吃肯定然不雅观,到时脸颊沾了油,还要弄得油腻腻的

    江恕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将碟子移过来,再推过去时,碟子里的鸡腿分成了肉丝。

    他拿帕子慢条斯理擦着。

    常念低眸看一眼,微微惊讶过后,嘴角翘了翘,靠近他娇娇道:“侯爷对阿念真好。”

    江恕竟是“嗯”了声。给人挑刺、去壳、去骨,他真是头一回有这耐心。

    宴席至半的时候,四房夫人才起身道:“今儿还有个喜事要跟大家。”

    二夫人故作惊讶:“哦?莫不是荣锦的婚事有着落了?”

    老太太瞧过去:“瞧你,还卖关子。”

    四夫人忙笑道:“还不是二夫人嘴快?是锦的婚事,昨儿个才与城东布商刘家的大儿子定下,我和他四叔商量着,预备先找个好日子定亲,等年后再完婚。”

    几房夫人都象征性地恭贺道喜,老太太神色淡淡,并不什么。

    江恕向来不管这些,神色淡漠,倒是常念不经意地抬眸,视线遥遥落在江锦身上。

    只见江锦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眼底的不可置信和愕然都被极力捱下去。

    心中早已翻天覆地:怎么还是那个肥头大耳的卖布的?

    她那日不是已经和柏夫人好了?

    她是要风光大嫁的啊!

    四夫人放在膝盖上的掐了她一下。

    江锦猛地回神过来,对恭贺的婶娘们勉强挤出个笑。

    常念淡淡收回视线,这消息,她昨夜就得知了,四夫人那玉箫,就是靠刘家借的银子赎回来的。

    “想什么呢?”江恕曲指叩了叩桌面。

    常念露出个沁甜的笑:“待会要去放花灯,侯爷陪我去吗?”

    江恕默了一瞬,“好。”

    晚宴结束后,外边天黑了。

    江老太太不打搅年轻人的玩耍,只出门前给常念披了件红色的毛绒披风:“红色喜庆,我们念宝披着漂亮又保暖。”

    常念亲亲她脸颊,才与江恕出门,二人没有坐马车,慢悠悠散着步,春笙和十骞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

    走出定安街,外头便热闹起来了,街边货摊琳琅满目,卖年糕和糖葫芦的贩高声吆喝着,孩们提兔子灯嬉笑玩闹,不远处还有猜灯谜赢头彩的,繁华一幕幕,比之上回所去京城灯会,是一样的热闹。

    走入人群中,常念下意识看了看江恕今日穿的衣裳,仍是一成不变的黑色锦缎长袍,只肩上绣有银色云纹,腰带好似也换了个颜色,视线下移,她看到那个丑丑的香囊,露出嫌弃神色。

    江恕眉心微蹙:“怎么?”

    常念慢慢握住他的拇指,轻轻摇了摇:“我想,会不会还有哪个不长眼的误会侯爷是哥哥。”

    “不会。”江恕语气肯定,“西北无人不识本侯。”

    “噫!”常念不信,眼波流转间,叫住路边一个孩,那孩也鬼灵,瞧见漂亮姐姐就跑过来。

    常念指了指江恕,问道:“弟弟,你知晓他是谁吗?”

    孩仰起头,望一眼面无表情的英俊男人,不仅不怕,反而脆声道:“是大名鼎鼎的宁远侯!是西北的大英雄!”

    常念顿了顿,江恕俯身靠近她,低声里含着笑意:“若你想有个哥哥,我勉强能给你唤两声。”

    “想的美!”常念推开他,从兜里掏了几粒碎银给那孩。孩笑着跑开了。

    她们继续往浅江桥畔走去。

    眼下放花灯的人不多,常念选了处平坦的江边,从春笙里接过两个花灯来,一个分给江恕。

    “侯爷从前可陪过旁人放花灯?”

    江恕握着那灯,与她一同蹲下,淡淡道:“从未放过。”

    这个常念信,她心将花灯放到水面上,又双合十,闭眼许愿。

    江恕望着她精致如画的眉眼,想着她会许什么愿。

    父皇母妃身子康健?

    嫂嫂顺利产子?

    还是几年后,哥哥顺利继承大统?

    常念睁开眼,见江恕用那样深邃的眸光看她,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干嘛呀?快放花灯。”

    江恕放了花灯,看两盏灯一前一后,他没有许愿,只是同样的问题问常念:“你呢?”

    常念知道他问什么,却是默了默。

    从到大,每年中秋,舒衡都会想法子进宫,只要她身子好些,能下地,她们会去御花园的河放花灯,花灯是舒衡亲做的,月饼也是。

    一前一后的两盏花灯飘了一会,竟慢慢碰到一起,依偎着顺流漂下。

    常念惊喜道:“快看!以前听宫里的老嬷嬷这是百年好合的好兆头呢。”

    江恕笑了声,扶她起来,也没再追问什么。

    她们走上浅江,来放花灯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时候还早,灯会正热闹。

    江恕问道:“若你还想逛逛,先去前面茶馆坐坐可好?我需得去城关一趟,很快回来。”

    常念约了明珠在茶馆赏景,闻言便懂事道:“你去忙吧,我在茶馆歇会,待会明珠也会来。”

    江恕便送她到茶馆,又留了十骞下来,仰头,见高楼雅座上常念朝下挥,道:“侯爷,公务要紧,你且去忙,不着急赶回来哦!”

    瞧瞧,体贴又乖巧懂事,想必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了。

    江恕自觉该快去快回,免得惹这祖宗生气。

    -

    今夜中秋,值守的一营将士巡逻守夜,是彻夜轮换,没有休息的。

    江恕快马赶到时,众人见他都恭敬唤一声“侯爷”。

    每逢年节,不论寒风飘雪,宁远侯都会亲自来边关城墙看寻慰问将士们,正是因此,全营上下心悦诚服,值守日夜无一人敢懈怠松散。

    江恕行至高墙上,领职的赵大人过来汇报军情,一切无恙。随后他问了句:“月饼哪来的?”

    赵大人笑着举起里包装完好的月饼,“您这个啊,公主殿下送来的,咱们全营上下每人都有两个,还望侯爷回去替我们谢过殿下恩德!”

    江恕眉心微动,难得多看了两眼。

    这细致心思,他未曾料到。

    城墙另一端,宇文先生走过来,赵大人便退下了。

    宇文先生道:“原以为侯爷娶了妻,这样团圆的日子不会亲自过来一趟了,老夫不放心,过来瞧瞧,哪曾想您也来了。”

    江恕微微颔首,“劳烦先生费心。”

    “不费心!”宇文先生将他当成半个儿子看待,凡事自然尽心,“明珠才出门,要去茶馆陪殿下赏银河之景,起来你也该上心些,不若这会子花好月圆,哪轮得到明珠去?”

    江恕眼帘一抬:“这是何意?”

    晚膳时宇文先生喝了点酒,许是有些上头,话也没顾忌了,拍拍江恕肩膀道:“你自幼聪慧过人,足智多谋,怎就没想到殿下是嫌你糙汉一个情趣全无?赏美景若无吟诗作对之同伴,岂不如猪八戒吃人参果?怪不得殿下愿邀明珠去,你该好好反思了!”

    糙汉一个,情趣全无。

    这倒像是常念出来的话。

    江恕冷冷勾唇,呵笑一声,俊美面庞浮现些许危险神色。

    方才茶馆临别时,她是怎么的?

    ——你去忙。

    ——不着急回来哦。

    想来,是迫不及待赶他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