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 你不需要爱全部的自己,让我……
天上的薄云时拢时散, 交错着漏下来几缕黯淡隐约的光,长夜浓得像墨,勾兑了这么多眼泪, 却依然浓得化不开。
她声音哽咽,不住地着“还好自己没放弃”。循环往复间, 像终于抵达一个临界点一样, 林洛希视线突然一片模糊, 眼泪顺着眼角淌下。
当年,被人误解、受尽冷嘲热讽的时候她没哭,被人指着鼻子骂、受尽冷眼的时候她没哭, 可现在,当她真正从那场悲伤里走出来,发现她多年前享有的温柔,依然为她固守在原地,眼泪便怎么都止不住。
人们常,时间会用粗粝的网,筛去一些细腻的温柔。
可这么多人,都在告诉她,这话得不对。
李晗依会站在原地, 哽咽着对她:“我们希希,一定要幸福啊。”
赵迈华会站在原地, 认真地对她:“从始至终,你都是老师的骄傲。”
学校对面那家“之友”包子铺的老板, 会为了照顾她的口味, 特意为她匀出不加韭菜的馅儿,这一坚持就是这么多年,还会跟食客:“姑娘可招人疼了, 我们这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尤其是,现在抱着她的这个人,更是她在一去不返的时光里,失而复得的顶级温柔。
陆谨闻手掌覆在她头顶,更用力地回抱着她,轻声地安抚:“想哭就哭,别忍着。”
他像一抹和煦的春风,将她吹进自己的怀中。
宽阔平直的肩上,像是顶着一片天地,足够承接她每一次的彷徨与悲伤。
晚风像海浪,一阵又一阵地涌来,林洛希心疼他已经忙碌了一天,在他怀里仰起头,收了收眼泪,瓮声瓮气地:“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好。”
毫不迟疑的语速,绝对宠溺的语气。
完,陆谨闻便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侧眸对她:“上来,我背你。”
林洛希看着他线条流畅的脊背,眨了眨眼,问:“为什么要背我?”
他:“因为怕牵手不够。”
“不够?”林洛希不解,“不够什么?”
“不够温暖你。”
林洛希听着,感觉自己的呼吸停了一瞬。
街边路灯早已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林洛希没拗过他,也没拗过自己内心本能的依赖,微微弯下腰,软软地趴上了他的肩。
果然,更大面积的接触,着实会带来更加厚实的温暖。
身体贴上他后背的那一瞬间,林洛希就感觉自己本是孤身走在枪林弹雨里,却突然有人,给她扔来了一件防弹衣,将她护佑得滴水不漏。
陆谨闻背着她,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着。
正要走过拐角的时候,林洛希回头看了一眼学校的门牌,想起那段如白月光一样美好的学生年代,倏地眼眶一热。
可谁都没想到,那场本该万般怀念的青春,会有一个那么戏剧的收尾。
她握在陆谨闻胸前的手紧了紧,像是鼓足了勇气,才道:“刚才那个人,是我高一的班主任,叫赵迈华。”
完他的名字,林洛希声音就控制不住地,重重一哽,“我后来才知道,我高考那天,他在我家楼下守了一夜。”
陆谨闻眉头皱起,问:“为什么?”
“因为他怕——”林洛希吸了下鼻子,“有人会上来闹事。”
闻言,陆谨闻脚步一顿,紧跟着,心脏直往下坠。
“我高一读的是理科实验班,班上都是尖子生,班级排名就是年级排名的那种,所以,在那个班里,学文的人,寥寥无几其实都有点夸张,好多年都不会出一个,”林洛希声音尽量平稳地,“但文理分科的时候,我毅然决然地,决定要学文,因为我很早就想好了,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陆谨闻很懂她:“想成为齐老师那样的人?”
“嗯,我想像他一样,做一个好编剧,用文字,写好每一个故事,”林洛希枕在他肩上,轻声,“当时赵老师知道我的选择后,连问了我三遍,你想好了吗,我我想好了。其实我理解他的再三确认,因为我们那个学校理科非常强,虽然文科也不差,但综合来看,还是师大附中的文科更好一些,文科状元一般也都是他们学校的。所以,我当时就跟赵老师保证,等我高考那年,一定给他捧个文科状元回来。”
她这话,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笃定。
林洛希看着前方,重重眨了下眼,狠狠吸了一口气:“但我没有做到。”
那段回忆像是洪水猛兽,不仅把她的柔软击溃,还把她啃得遍体鳞伤。
“高考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林洛希看着前方蜿蜒的道路,看着道路上安全行驶的车辆,心揪紧似的疼,艰难道:“我生日正好在六月六,也就是高考前一天,不过,当时因为高考在即,我跟朋友们就想着等考完再过。但是,有个男生,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过来给我送礼物了。然后,他在找我的路上,出了意外。就在我家门口的那条路上,有人醉驾,撞倒了他,最后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
陆谨闻听着,眼神骤然一凛。
明明背上的人轻盈纤瘦,但他双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骨节用力到泛白,才不至于脱手。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如鲠在喉地问:“有人怪你了,是不是?”
“嗯,”林洛希着,眼泪再也止不住,“他妈妈到了医院,看到我,就抬手要扇我,是我害死了他儿子。”
陆谨闻手一紧,再也不敢往下想。
他不敢想,刚满十八岁的她,是如何度过那个夜晚的。
本应养精蓄锐、意气风发地上战场,为自己、为恩师、为学校争得荣誉,却因为这一场意外,一切坍塌。
“她扇到你了?”他咬牙切齿地问。
如果她扇到了,陆谨闻保证,他一定会把这个人揪出来,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扇回去。
“没有,当时被一个医生拦下了,有个医生过来截住了她的手,那个巴掌才没有落在我脸上。”林洛希勾着他的脖子,声音止不住地抽泣,“陆谨闻,我不认这个因,可我得认这个果。”
她不承认,是自己害死了他。
可他,确实是在找她的路上出的意外。
“傻子,没有因,哪有果啊。”陆谨闻侧眸看着她,心底泛起浩瀚的心疼和无力,“林洛希,论因论果,这件事都和你没有关系。”
“你安慰方简的时候,把因果关系分析得那么好,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会了,嗯?”他用尽量轻松地语气着,“是那个醉驾司机导致了他的死,不是你导致了他的死,知道吗?”
林洛希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妈妈,”陆谨闻又问,“后来有没有再找过你?”
林洛希一愣。
“实话,别骗我。”
“嗯,”林洛希如实道,“大一的时候,她找到我学校了。”
找到学校后发生的事儿,陆谨闻不用想也知道。
他狠狠闭了下眼,问:“大学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洛希不话。
他又问:“上次在商场那个女生,是不是就是你大学同学?”
“嗯。”
这次,陆谨闻终于没再细问,不想让她再揭一遍伤疤。
夜色无限苍茫,他行走其中,蓦地想起一句话来——
原来,有些人走过的路,你只是路过,都会觉得难过。
他忽然想起,她那些温柔得,每次都能戳进心窝的昂贵共情。
她:“善良的人,也会生病的。”
她:“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生活是一滩死水,你憋足了劲儿去吹,都吹不出一丝褶。”
她:“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种悲伤,都值得被尊重,希望你,不要再因为她的负面情绪,就对她失望,她也不想的,但情绪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控制住的。”
她......
她过太多。
——他曾以为,她的温柔,是优渥人生才浸润出来的向下兼容;可时至今日,他才知道,那是她从尘埃里仰头,才得以跳脱出来的逆风生长。
道路延伸至前方,林洛希也在这个过程中,把那些往事都尽。
走到一条河边,看到一个石凳,陆谨闻想要面对面跟她一些话,就把她放了下来,双手撑在她身侧,目光与她齐平,很温柔地问:“所以,因为这件事情,有时候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美好,是不是?”
林洛希轻轻嗯了一声。
陆谨闻揽着她的腰,:“阿逢,我是不是跟你过,我们对你好,是因为你好。”
“但我现在发现,我这话得有些片面了。”他手掌施力,让她离自己更近,“不止我们对你好,你对自己也很好。”
林洛希眼睛红红的,看着他。
“阿逢,面对那么多的误解,你没有自甘堕落,而是把那些声音都抛开,虽然很艰难,但你还是让自己走到了一个明亮的未来。一场意外,让你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用撞出的伤痕和淤青,去面对这个世界。但你依然开阔明朗,温柔坦荡。所以,那些爱你的人,才会心甘情愿在原地等候,才会心甘情愿地把所有的温柔和祝愿,再次交付予你。”
他指腹温热,摩挲着她的眼睑,:“所以,我们不怪自己了,好不好?”
林洛希心底一酸,轻声道:“嗯。”
“陆谨闻,”她猛地抱住了他,“当初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我不心拍了拍你的那一次,铮哥当时开我俩的玩笑,我跟你看起来很般配。”
陆谨闻笑:“摄像师的眼睛就是雪亮。”
林洛希却哽咽着:“可我当时凶他了。”
“你凶人家干什么?”
“因为那个想法太根深蒂固了,那些人跟我,遇到我是一件......”她倏地一顿,“很不好的事情。”
她停顿的那一下,陆谨闻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停了一下。
停顿多是为缓冲,实际的形容词,有多不堪入耳,他不敢想。
“但是你跟我遇见我,很幸运,所以我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错过你,”她在他耳边,“我的直觉告诉我,错过你,我一定会后悔。”
虽然,她现在仍然时不时会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迷宫,时不时会问自己,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心灵桎梏都逃不出,又谈何两个人的相爱携手。
可是,直觉和理性,总是相互背叛。
她太想要一个,能够与他并肩的未来。
“你太好了,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对你有了企图,我不想让你,变成别人的。”
“但我——”她垂下眼睛,“我不喜欢有那样一段过去的自己。”
陆谨闻听了,轻轻笑了声,抚着她的长发,柔声地唤她的名字:“阿逢。”
林洛希抬眼,目光与他对上的瞬间,像是孤舟终于寻得灯塔,尘埃拂去,定人心魄。
“你不需要爱全部的自己。”
他温柔地,为她卸去背负在身的束缚;却又温柔地,给了她更加柔软的呵护——
“让我来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