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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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上旬的中午, 太阳火辣辣的,黎遥刚下车,就觉得心中烦躁。

    但是她一刻都?没有停留, 手机依旧在连线周知砚那边, 而同时她踩着高跟鞋,一举爬上了三楼。

    黎遥喘着粗气, 思绪完全?是混乱的,但是她没有给自己任何喘匀气的时间,并?快速开了周知砚家的门——

    她做了这个动作?后,才有些迟疑地顿了两?秒。

    下一刻, 她便意识到,门压根没关。

    门上已?经被?银行那边贴了封条,但是现下还没换锁, 也就是周知砚可以进入到其中来。

    黎遥一边在心里?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一边手在一旁握紧成拳。

    现下, 周知砚的屋中极为?安静,所有的家具都?用白布罩好,而同时, 黎遥可以看见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厨房。

    在这么个厨房之中,周知砚曾经给她下过厨,也给她解过速冻食品,她也在这其中洗过碗——

    黎遥不敢看下去,她穿着高跟鞋, 踩在了实木地板上, 每一下的重音,似乎都?敲在她心上。

    女孩子?终于鼓起?了勇气了,她往前走去。

    她做过走廊, 周知砚房间的门大开着,里?面显然空无一人?,所有的家具也被?搬空了,而另一边——

    那个存放着作?品的‘储存室’的门却被?紧紧关着。

    黎遥站在门口,她张了张嘴,想叫周知砚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这时候甚至吐不出一个字。

    真奇怪啊,她想。

    她明明站在这间周知砚也在的屋子?里?,却觉得,这个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黎遥颤抖着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在自己心里?暗数了三秒,便猛地下压开门。

    全?部的房间中,只有这个‘储藏室’,使用了白色的大理石地板。

    而此时,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这些大理石地板慢慢划下来。

    周知砚靠在墙角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这时候眼睛闭着,神?色平和,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黎遥的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动,身体却已?经直接扑了上去,她紧紧地按住了对方的手腕部分?:“周,周知砚,周知砚……”

    几乎是开口的那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但是势不容缓,她一手紧紧按住对方的伤口,一手从口袋里?掏手机——

    她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黎遥气得想要自己,她维持着蹲着的姿势不动,只能慢慢伸出脚,紧紧咬住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勾手机……

    “姐,姐,是您叫的救护车吗,诶,您让一下,哎呀……”

    然而,黎遥的脚尖刚碰到手机,她身后的房门便被?快速推开,而紧接着穿着白衣服的救护人?员上前,利落地给周知砚进行简单的包扎。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性,她伸手一把把黎遥先拉起?来。

    因为?她戴着口罩,黎遥看不清她的神?情,倒是女人?见黎遥没有理睬自己,重复了一遍:

    “是你叫的救护车吗?”

    黎遥整个人?被?她的力道带着站起?身来,却还是懵地,只能机械地回复:

    “是,不是我,我还没电话……”

    年轻的救护人?员直皱眉,但还是很快先把周知砚抬上了担架。

    黎遥第二次和周知砚一起?上了救护车,而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周知砚没有用他那双极深的黑眸无奈地看着她,而是随着救护车的颠簸毫无知觉地轻动。

    周知砚的手上那道疤很深,缝了六针。

    他其实失血在可控范围之内,只是检查下来似乎是有些低血糖,医生?便给他开了葡萄糖。

    黎遥在等待期间,拨通了心理医生?秦启的电话。

    之前两?人?留了个电话,就是为?防不时之需,现在看来,是派上用场了。

    黎遥听着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地把发生?的事情——包括昨天跳楼自杀的陆斯年,告诉了秦启,青年立刻道:

    “我人?不在俞城,你那边怎么样,我现在赶过来行吗?”

    黎遥站在原地:“不用,如果后续发生?变故我会再?告诉你。”

    秦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很冷静。”

    “不。”

    黎遥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在看到那片红色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想哭,我想叫……但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甚至没法电话给120……”

    秦启轻声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问道:“那是周知砚自己的电话吗?”

    黎遥舔了舔嘴唇,转而很轻很轻地道:“是的。”

    秦启在那头轻叹了口气,这才道:

    “黎遥,你先听我的,等砚哥醒过来之后,你少和他交流,尽量不要让他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他能自己电话给120,就明是件好事,他是有求生?的本能在的,他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了,其实他并?不想死。”

    黎遥感?觉自己的喉咙阔像是堵了一块儿东西,她问秦启:

    “真的吗?”

    秦启道:“真的。”

    黎遥:“那好。”

    黎遥把电话挂断了。

    女孩子?坐在周知砚的病床旁边,一声不响。

    期间,她的手机无数次振动,女孩子?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看都?不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看到周知砚睁开了眼。

    青年的神?色极为?平静,甚至在看到医院满目白的墙壁和床帘的时候,也只是顿了几秒,他慢慢地转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黎遥。

    女孩子?其实一时间没有意识到周知砚醒过来了,她坐在椅子?上其实也没多久,但是一直绷着的那根神?经却松了,有些恍惚地盯着后者看了半天,她才起?身,声音干涩地问道:

    “你想吃点什么吗?”

    周知砚的嘴唇也失去了最后一抹血色,他本来就白,这时候更像是一片被?□□过了的纸张,他看着黎遥,眨了眨眼,转而:

    “你找到我了?”

    黎遥的手猛地收紧了。

    她的大脑里?已?经划过了一系列大骂周知砚祖宗十八代以及提着对方的衣领喷他唾沫的冲动,但是她又想起?了之前秦启的叮嘱,以及……

    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黎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刚刚洗了好几遍,终于把手完全?洗干净了。

    但是有一个拇指盖大的痕迹,被?她蹭在了指甲上,她的指甲本就做的磨砂质地,这时候一下子?洗不掉了。

    女孩子?复又抬起?头,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慢吞吞地:

    “嗯。”

    周知砚看着女孩子?,他突然感?觉心里?空了一块,紧接着,便无法自抑地慌了起?来。

    他缓缓地用玻璃碎片往自己的手腕上割下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半分?慌乱,甚至在半夜,决定离开黎遥家带伞的时候都?是游刃有余的。

    但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女孩子?平静而冷淡的脸颊的时候,心里?感?觉前所未有的空无。

    他张了张嘴,就听到黎遥突然问道:

    “你割腕的那块碎片,是我上次去的时候,不心碎的吗?”

    周知砚愣了一下,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块碎片是什么,只是在那个瞬间本能地找到了最尖锐的东西。

    因为?黎遥的问话,他才回忆起?了那块碎片,终于还是慢慢点了头:

    “是的。”

    他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一下什么,脑子?却像是一团乱絮,怎么都?组织不起?语言去解释这样的情况。

    亦或者,周知砚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现在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正难得地焦虑于该怎么使用语言这门道具,而另一边的黎遥已?经站起?身来。

    她不发一言,朝着门口走去。

    周知砚几乎是想都?不想便叫住了她:

    “黎遥。”

    他的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慌乱情绪,但是这一刻,青年无暇顾及,他开口问:

    “你要去哪里??”

    黎遥顿了顿,转而才回头:

    “我没吃午饭。”

    周知砚眨了眨眼,就听她继续道:“准确得来,我也没吃早饭。”

    黎遥看着周知砚,一时间,她不清自己是怎么样的情绪泛滥,但是她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

    “我其实,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但是……”她的声音变轻了,然而,在单人?病房中,别只是变轻了声音,就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无法被?掩盖。

    周知砚听到她继续话,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今天天气不错’:

    “上周的我,吃了一整周的鸡蛋饼,你做的。”

    “刚开始,我有点不习惯吃早餐,鸡蛋饼又有点油,我吃了会有些不舒服。”女孩子?毫不躲闪地看着他的眸子?:

    “但是之后,我发现吃早饭会让我早上更加精神?,甚至中午也有更多的食欲去选择一份和自己胃口的午饭。”

    “你看,这就是改变。”

    黎遥突然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般地继续道:“这样的改变,带来了对我而言,非常积极,非常有意思的变化。”

    “但是你不一样,周知砚。”

    黎遥看着他,一边狠狠地掐自己的手掌心,却依旧停不下自己话的嘴,她终于听到自己:

    “你实在太自私了。”

    姑娘的眼眶红了,但是眼睛却极为?干涩,她一字一句极为?清晰地道:

    “我知道,即使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立场来指责你。

    但是,你是从我的家里?离开,你回了你自己的房子?,你用了我不心摔下来的碎片割腕——是,你自己给自己了救护车电话,你想要自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割得那么深,那么果断,如果撑不到救护车来呢?

    你有想过我吗,周知砚?你有想过你这些行为?给我带来了什么吗?”

    黎遥的牙齿在颤,她的鼻子?已?经酸了。

    她倔强地站在离病房的门只有一尺距离的地方,但是却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周知砚,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不让自己再?更多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周知砚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青年不复之前的冷静,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很慢很慢地开口:

    “……对不起?。”

    黎遥一动不动,她的面部线条紧紧绷着,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听着周知砚的声音有些混乱地在空气里?响起?:

    “我其实,只是想回去看看,我后悔了,我觉得我应该从那里?带走一些什么,我不能,我不能去否定我的过去,我想看看我自己的相机,我想看看我的画,我还想画画……但是我看到了那地碎片,他们?对我的诱惑力,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他语无伦次地着什么,黎遥听到后面甚至有些听不懂了。

    但是她咽了口口水,却开始觉得后悔了起?来。

    归根到底,周知砚是病人?,他的很多行为?都?是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推测的,而更多的时候,他都?在花费很多力气,把自己隐藏得像是正常人?那样。

    但是后悔归后悔,黎遥僵硬地站着,却怎么也拉不下那张脸来。

    直到周知砚突然问道:“你看着陆斯年,有想到谁吗?”

    黎遥猛地抬头,她张了张嘴,看着周知砚的眼睛,对方有些疲倦地判别着她的神?情,终于道:“是不是想到过我?”

    黎遥被?他中了,也是踩着对方的台阶往下走。

    女孩子?闷着头,关上了病房的门,转而才慢慢地坐到了周知砚的床边,却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对,我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和你有些像。”

    她的视线里?,青年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时候正在输液。

    黎遥不用触碰,也知道对方本就冷的手这时候肯定和个冰块一样,她皱了皱眉。

    “准确地来,像是我的一个缩影。”周知砚的声音有些倦意:

    “不过,虽然他很有天赋,甚至也算勤奋刻苦,却并?不是我喜欢的学生?——甚至连之一都?算不上。”

    黎遥愣了愣,青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但是,我却没办法抛下他不管,不论是家庭,还是性格,他和年少的我有太多的相似点,但是与我不同的是,我把性格里?尖锐的地方隐藏了起?来,而他则是展现给了所有人?去看,我一直觉得陆斯年比我勇敢很多。”

    女孩子?收紧了手,就听到周知砚叹了口气:

    “所以我想要力所能及地去帮助他,我希望……他能获得一个和我截然不同的人?生?。”

    青年的声音变轻,像是梦游一般得飘忽:“一个更快乐的,更健康的人?生?。”

    黎遥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因为?她无法触碰周知砚输液的那只手,只能轻轻地用自己的拇指触碰了一下对方的拇指。

    像是恍然惊醒一般,周知砚的手微颤,紧接着才抬头:

    “我当然也明白……没有一个人?会和另一个人?完全?相似,但是,当他死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很清楚地感?觉到——”

    “我死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这四个字的重量却着实地压在了黎遥的心脏上,她张了张嘴,却一时间觉得自己的所有话都?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在那个时刻,我诞生?一切就此结束的念头。”

    黎遥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动,是对方的拇指轻轻地回勾住了她的,女孩子?有些愣愣地抬头,就看到青年眸中的神?色极为?复杂。

    她看到了慌乱,同时也看到了想要寻找着什么的疑惑。

    她听到他:“但是,在真的割下去之后,我突然……”

    黎遥张了张嘴,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刑的犯人?被?判了无罪释放,又像是缺氧的溺水者获得了氧气。

    她只能尽可能用力地勾住了对方的拇指,听到他很轻很轻地道:

    “我突然看到了你,黎遥。”

    黎遥一时间有些呆愣,她很确定,自己到达的时候,周知砚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别看不看得到自己,连听到声音这一点都?极为?存疑。

    但是很快,她明白了过来,女孩子?张了张嘴才道:

    “是幻觉?”

    周知砚点了点头,他看着黎遥,像是一个累狠了的旅人?终于找寻到了归路的方向:

    “所以,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自己,站在了我的面前,和我:”

    “你再?坚持一下。”

    作者有话要:

    其实写到这里,写出了我在这个故事里很想表达的东西之一。

    遥遥是周的救赎,她可以在关键时候拉周一把,但是到底,她和周却还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被救赎者最大的救赎,是自救,如果你永远需要别人拉着你往前进,那你永远不会拥有属于自己美满的人生。

    周的自救从现在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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