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二月底。

    俞九如乘车到俞氏书院, 准备接上张导和蒋云等人前往机场。

    年节刚过，张灯结彩的热闹气氛渐渐淡去，留下带着烟火气的尾巴, 崭新?的对联昭示着新?年的气象。

    抵达书院时?正值上课时?间，老师们抑扬顿挫的声音穿过雕窗，夹杂着书本与纸笔的清香扑面而来。

    俞九如放轻脚步, 带着俞海走?到教室对面的会客厅里落座。

    “吱呀——”

    两人刚坐下没一会儿, 雕花的木制隔扇门被?从外面推开。

    见屋内有人，齐雪也是一愣。

    齐雪于今年年初与俞氏影业签约成为众多练习生中的一员。会在书院里看到她, 俞九如倒不怎么惊讶。

    从开始参加线上直播课到加入书院学?习群，最后成功获得俞氏影业的线下面试机会，齐雪花了整整半年。

    曾经距离一线女明星只有咫尺之遥的她, 用半年的销声匿迹, 证明了自?己?想要进入俞氏影业的决心。

    在人才济济的学?习群里，出类拔萃与天赋异禀都?和齐雪无缘, 毋庸置疑的努力和恒心成为她的敲门砖，她也靠着这块砖敲开了俞氏影业的大?门。

    “俞总。”齐雪声音沙哑。

    话音落下, 她像是误闯到主人房间的客人，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泛红的眼眶让她没了初见时?的跋扈。

    俞九如放下茶杯，像是没有注意到她明显状态不佳的情绪, 只是神色如常地问道：“怎么没在教室上课？”

    他的视而不见让齐雪有机会掩饰住略显窘迫的狼狈, 收起?在自?己?看来过分脆弱的表情，抬脚走?进屋内。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老师让我出来找找状态。”

    齐雪拉开凳子，木凳的凳脚与木制地板摩擦发出刺啦的响声。

    她不自?觉地放轻动作，落座后抬手指了指教室的方向, “是要接张老师和蒋云他们去参加颁奖典礼吗？”

    “对。”俞九如点点头。

    “要不要我去叫他们出来？”

    “不用，时?间还早。”

    “这样啊……”

    齐雪想再?些什么，却不知道哽在喉咙里的话该不该出口。

    她微微侧着头，用自?以为隐蔽的目光?量着俞九如。俞九如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他明镜般的从容自?若做对比，显得自?己?越发束手束脚。

    偌大?的屋内落针可闻。

    “俞总……”齐雪主动?破沉默。

    俞九如抬起?眸，“怎么了？”

    在他的目光下，齐雪心中的乱麻无处遁形，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出平常绝不会的话：“你讨厌我吗？”

    “讨厌？”俞九如放下手机。

    “为什么这么问？”

    齐雪脸色红得发烫，既像是尴尬过后的无地自?容又像是气急败坏。

    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她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回道：“我自?己?没什么本事还爱端着，又是靠关系进的俞氏影业，性格也很嚣张跋扈。”

    “嚣张跋扈？”俞九如笑?了笑?，“自?我总结剖析得倒还挺到位。”

    “至于靠关系……”

    俞九如沉声道：“在我这里没有关系可靠。不要看高自?己?的关系，也不要看轻自?己?的努力。这三个字你不仅在否定?自?己?，也在否定?晴姨的素养。”

    “我的努力……？”

    努力这词好像离齐雪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仿佛不管她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在别人嘴里最终都?化作三个字：靠关系。

    她从试图证明自?己?，到最后选择对那?些定?论?般的评语视而不见，甚至大?大?方方地利用起?母亲的资源。

    既然已经被?当作女表子，又何必辛辛苦苦自?立牌坊还不落好。

    她轻笑?道，声音里带着些忿忿不平的自?嘲，“努力算什么好事，不过是群天赋不够的蠢蛋最后的出路。”

    老师让她找找状态，可笑?的是她甚至不知道所谓状态该去哪里找。

    努力是蠢蛋最后的出路，而她却蠢到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齐雪也不是生来就嚣张跋扈，但自?己?日以继夜的奋起?直追，在那?些稍有天赋的人看来，却是随随便便就能赶超的距离。嚣张跋扈逐渐成了她的保护壳。

    还记得去年在片场试镜时?，坐在她不远处，被?称作新?生代四花旦的苏筱儿临阵磨枪，随便背上几句台词就信心百倍地进去又自?信满满地出来，眉开眼笑?地和经纪人汇报战果。

    而自?己?手里薄薄三页的试镜稿被?蝇头大?的字填得满满当当，六千多字的台本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等她表演完，却只等来导演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施舍人情般的话：

    我朋友有部片子里的女三号还挺讨喜的，你要不要去试试看？镜头不多但角色设定?很贴合你本人的性格。

    过往的回忆倾泻而下，轻易压垮她强装出的骄傲。

    “俞九如”，她眼眶通红，“如果我也有天赋该多好，不用太多。”

    她已经不再?做那?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原来是珍珠蒙尘的美梦，只求天赋能对得起?自?己?的热爱，不要再?让她的百般努力如同泥龙入海付诸东流。

    天赋……

    俞九如微微皱起?眉。

    齐雪声音不大?，但话语中却带着种被?绝望蹉跎后的不甘，不像是那?些不够努力，索性把责任推给天赋的人。

    【俞九如】：五。

    【零零五】：到！

    【俞九如】：帮我把齐雪在文娱领域的天赋调出来，我看一下。

    【零零五】：好哒！

    系统卖萌敬业两不误，很快就把齐雪的天赋发给了自?家宿主大?大?。

    【齐雪】

    【摄影：6.97】

    【唱歌：2.38】

    【跳舞：1.25】

    天赋检测只会显示被?检测人在文娱领域里，排名前三的天赋。

    【俞九如】：表演呢？

    【零零五】：表演没有列进前三需要单独查看，老大?你等等哈！

    过了不到两秒钟，系统呼啦啦发来一大?堆团团震惊表情包。

    【零零五】：妈耶！我漫长?统生里首次见到传中的演技黑洞！

    【俞九如】：多少？

    【零零五】：0.004！

    【零零五】：老大?你不是让我保留到数点后两位吗？我刚测出来的结果是零，调整到后三位才显示出来！她居然还能拍电视剧！简直神迹！

    俞九如：“……”

    他的表演天赋是1.75。

    比起?蒋云等人绝不算高，甚至连用天赋平平来形容都?是口下留情。

    但就系统研究过的天赋与努力关系论?来，日积月累的努力是可以让最终呈现出的成果或者舞台，远远超过天赋值的两倍甚至是三倍以上。

    俞九如的三倍已接近满值，但如果以0.004为基数，努力毫无用处。

    就好比期待一个天生对音律毫无感知能力、比五音不全还要不如的人成为享誉国内外的歌唱家般不现实。

    极高的天赋不代表成功，

    普通的天赋也不是桎梏，

    但毫无天赋绝对是限制。

    俞九如：“我看过你在商贾传奇里饰演的女配角，演得并不好，但和女主比起?来还是要稍好一些。”

    前几年众星云集却烂到谷底的《商贾传奇》，是秦屿在他养伤期间逼他看的著作之一，成功劝退原本满口答应要留在家里陪弟弟刷剧的俞九方。

    齐雪：“……”

    你是在安慰我吗？

    她自?嘲地笑?道：“那?部戏的女主拍摄期间轧戏，同时?接了四部。每天出现半时?就算难得，别想指望她好好研究剧本，这是她演技烂的原因。”

    “我呢？”她抬手指指自?己?。

    “二十四时?泡在片场，翻出来近百部同类型的电视剧，模仿他们的表情甚至是话时?呼吸的频率。导演被?我烦得见到我就躲，最后出来的效果就是你刚的：比她要稍好一些。”

    俞九如：“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天赋，为什么还要坚持演戏？”

    母亲齐萍出演过的每部影片，每个栩栩如生的角色浮现在眼前。

    那?些或悲壮或温馨的故事、或好或坏的角色陪伴齐雪成长?，每晚入睡前她都?要缠着妈妈讲片场里的趣事。

    片场于她而言，

    也许就像赛车场于赛车手，

    足球场于足球运动员一样，

    是她想要用力绽放的舞台。

    胸中翻涌着的滚烫情绪，融进了短短的四个字：“因为喜欢。”

    简简单单的字，有时?比起?辞藻华丽的长?篇大?论?更加能直击人心。俞九如低声问：“假若有天赋了又如何？”

    名叫抱负的欲望炸裂开来。

    齐雪朗声笑?道：“那?今天你出发前往奥斯卡的车上绝对有我齐雪！”

    话时?，她艳如桃李的眉眼间满满都?是嚣张，与跋扈无关的嚣张。

    “你喜欢摄影吗？”

    “哈？”齐雪被?问得一愣。

    “喜欢吗？”

    齐雪摇摇头，“不喜欢啊。”

    俞九如：“我知道了。”

    齐雪：黑人问号.JPG

    你知道什么了？

    来让我也知道知道。

    【俞九如】：五。

    【零零五】：收到！

    不用俞九如多，作为宿主大?大?的贴身棉袄，外加可爱甜心的零零五已经?开系统商城选择兑换。

    【零零五】：老大?，您的天赋置换卡已经到账，共消费能量五千点。感谢老板光顾，欢迎下次再?来呀！

    天赋置换卡：将文娱类最高天赋替换为指定?某项天赋，数值不变。

    【俞九如】：给齐雪。

    【零零五】：好哒！以下为置换卡使用口令，请发送给客服！

    【俞九如】：客服？

    【零零五】：就是我鸭！

    【零零五】：使用口令为：我代表世间最真善美的所在，赋予你最渴望的执着，为你撕破缠身的禁锢，许你无所顾忌的展望与梦中的未来！

    天赋置换卡！发动！

    天赋互换：摄影与表演！

    俞九如：“……”

    你认真的？

    零零五心里美滋滋的。

    这种时?候都?知道要抓准机会给自?家宿主大?大?吹彩虹屁屁！我好棒！

    【俞九如】：别闹。

    【零零五】：嘤！

    【俞九如】：不许哭。

    零零五：委屈巴巴.JPG

    宿主大?大?他没长?心。

    【零零五】：请问是否确定?使用天赋置换卡，使用对象为齐雪。是的话请夸系统好棒棒！星星眼.JPG

    自?家系统可怜兮兮求夸夸的姿态又凄又惨，俞九如昧着良心配合。

    【俞九如】：好棒棒！

    【零零五】：天赋已置换。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

    俞九如起?身往门口走?去。

    推开门前，他转过身看向屋内低头沉默不语的女孩，“齐雪。”

    “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

    这话乍听仿佛在嘲讽，但俞九如的表情和口吻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齐雪疑惑道：“什么？”

    俞九如摇摇头没再?回答。

    在逆境里，努力是人们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自?然每个人都?会拼尽浑身力气，死死握住直至彻底放弃。

    但在顺境中，努力是种选择。

    过去的十五年里，齐雪祈求着天赋配得上她的努力。现在的她，需要确保往后的努力能对得起?她的天赋。

    那?是截止目前，俞九如唯一见到过接近满值的表演天赋。

    【表演：6.97】

    而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齐雪用无数脍炙人口的经典，证明了她绝对不会辜负自?己?等待已久的渴望。

    很久以后的访谈节目中，记者问她最希望用什么样的身份定?义自?己?。

    年近古稀的她，布满皱纹的眉眼已不再?艳如桃李，那?份一如既往并不跋扈的嚣张成为她五官最好的点缀。

    “书院的老师”，她答道。

    心知落帆处，明月浙河湾。

    在梦想成真的地方起?航，也在梦想成真的地方落帆，这便是她用堪称精彩的一生写下来的满分答卷。

    *****

    港都?市国际机场

    告别之后，蒋云黏黏糊糊地扒拉在车窗上，“老板，你真不去呀？”

    俞九如好笑?地摇头，“国内有点事要处理，暂时?走?不开。”

    见蒋云蔫巴巴的，他抬手呼噜呼噜崽崽毛茸茸的脑袋。

    “这次就先记账上，下次由我来给你们颁奖。”俞九如笑?着道。

    “好！”蒋云眼神亮亮的，毫不谦虚地立志：“那?我要最佳男主角！”

    少年人的自?信总是熠熠生辉，尤其是并不盲目又有资本的自?信。

    李皓轩挑挑眉，“下次？我可是这次就被?提名最佳男主角。”

    “好啊你！刺激我是不是？”

    两人拖着半身高的行李箱以龟爬的速度追逐?闹。带队的导演张军脑壳阵阵胀痛，原以为李皓轩是靠谱的，感情是只披着德牧皮的哈士奇。

    俞九如低头看了眼表，见时?间应该还来得及，索性帮张导一起?把几只不安分的哈士奇崽崽塞进飞机里。

    “等你们的好消息。”

    飞机里或年轻或成熟的面孔齐刷刷地点头，频率高到晃出虚影。

    “嗯！老板下次也要来呀！”

    俞九如笑?着承诺：“好。”

    起?来这是俞氏影业旗下演员们的首次奥斯卡之行。

    但在座所有人都?相信，明年的今天他们或是他们的同伴，会再?次登上星光璀璨的领奖台，不过先后而已。

    离开机场后，锃亮的黑色轿车径直朝港都?市中心驶去。

    作者有话要：　　不！我一定可以双更！

    只要我给自己定下目标就一定可以做到！嗯！那就两点之前（很没有底气的样子）！

    *****

    备注：

    心知落帆处，明月浙河湾。

    ——出自唐代诗人许浑的《题岫上人院》

    表达对羁旅的厌倦和归隐的渴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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