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亡国第一百四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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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内大将领都围在沙盘前,没人留意到林昭跟着岑道溪进了大帐。

    帐中放了好几个火盆子,林昭只觉瞬间暖意拂面,被冻僵的脚也缓和了些。

    她一眼就看到了林尧,只不过林尧是楚承稷的近臣,所站的位置靠楚承稷极近,林昭怕太过引人注目,没凑过去,给自个儿找了个角落待着。

    连钦侯那边的将领正在沙盘前比划着:“这几场攻城战都是这般,好不容易挡下北戎人的一轮猛攻,眼见北戎人要撤兵了,他们却又杀了回来,几次三番后,城楼上的将士们全都疲软不堪。”

    林尧来北庭后已经同北戎人交过一次,那次北戎那边也是诈退,若不是连钦侯事先提点过他哪怕瞧见对方撤军,也万不可大意,他差点就中了北戎人的奸计。

    林尧道:“北戎人这样的打法,咱们守城的将士,全然不知他们究竟是诈退,还是真的被打退了,北戎人每一次重新掉头杀回来,咱们的将士士气就低落一截。”

    因为城楼上的将士也不知道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心中对这场守城战产生了疲敝和惶恐的情绪,战力便大大减退。

    楚承稷若有所思:“熬鹰么?”

    他一句熬鹰,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北戎人的战术。

    林尧想起自己之前带人打的那场守城战,一脸晦气道:“还真是,北戎人那帮孙子,屡屡让咱们以为自己快要胜了,转头又更凶悍地杀回来,不少将士再同北戎人交,都有些怯战了。”

    两军交战素来讲究一鼓作气,北戎人用这样的战术打压他们的士气,甚至在一些将士心中留下了阴影。

    毕竟一次次看到希望,又眼睁睁瞧着希望被掐灭,林尧督战时都险些没稳住心态,更别提底下那些卒。

    连钦侯见楚承稷一眼看出了结症所在,也询问道:“殿下可有制敌之法?”

    楚承稷嘴角往上提了提,修长的指在沙盘边缘轻扣两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谢家铁骑同北戎人打了数十年的交道,正面对阵北戎旗鼓相当。北戎人想用熬鹰之法击溃我军士气,他们再攻城时,不妨也让城楼上的将士们佯装疲敝,等北戎人趁势猛攻之时,再把他们的气焰压回去。以羌柳关的城防坚固程度,攻城可比守城难些。”

    帐内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细思楚承稷提出的战术后,无不狂喜。

    连钦侯对楚承稷用兵之诡变早有耳闻,此番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叹道:“殿下在兵法上的造诣,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楚承稷语气谦和却又让人觉着自有一股帝王贵气在里边:“侯爷过谦了。”

    北戎人之所以能靠诈退搞崩羌柳关将士的心态,在于他们的战和退,都是一早谋划好的。

    北戎人发动一轮进攻后,羌柳关将士拼死守城,好不容易瞧见北戎人退兵,大喜过望,结果北戎人的另一支军队又突然冒出来攻城。

    羌柳关将士得胜的喜悦,瞬间又变成了备战的高度紧张。

    这样的伎俩多来几次,羌柳关的将士们已不知哪一次才算是真正击败北戎人,不仅体力跟不上,心性也稳不住了。

    而北戎人那边一支军队诈退,一支军队潜伏着强攻,靠车轮战术让将士们得以休息,精力充沛。

    楚承稷提出的反攻点,便是让羌柳关的将士,也采用北戎人的战术。

    要搞心态,就大家一起搞。

    羌柳关是大楚最北边的门庭,城防这几十年里是越筑越高,越建越厚,城内的兵马粮草全都充足,比起北戎人的攻城战,他们打守城战还是更占优势些。

    有了反攻的方向,当晚一众将领和幕僚便商议出了详细的战略。

    林尧一直到议事结束,端起亲兵递上的热茶咕噜噜喝了两碗,放下茶碗时才发现林昭坐在角落里。

    虎将谋臣们都已三三两两往回走,林尧也不必再避讳什么,走过去语气不善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养伤么?”

    林昭知道兄长板着个脸是担心自己身上的伤,她都这样了,兄长也不可能真把她怎么地,梗着脖子道:“我总得见见王彪哥。”

    林尧还真拿她没辙儿,只重重叹了口气。

    也是曹操,曹操到。

    王彪转头不见林尧,私下一望,便瞧见他同林昭在角落里,他阔步往这边走来:“大哥。”

    见林昭脸色明显有些憔悴,一如从前一般关怀:“听大姐受了重伤,伤势可好些了?”

    林昭被封校尉时,他已被调去了扈州,还是习惯性叫林昭大姐。

    林昭一听他话,却有些绷不住了,眼眶很快泛起一圈红来:“王彪哥,对不起,王大娘她”

    一提起王大娘,王彪心中也不太好受,却仍是笑着打断林昭的话:“大姐跟俺道劳什子歉?俺娘把大姐当亲女儿看的,护住了大姐,守住了北庭,她去得也踏实。殿下追封了俺娘当将军,两堰山的人还给俺娘塑了像,那算命的,俺娘这样的,死后就算去不了天上当神仙,下辈子投胎也是富贵人家,俺替俺娘高兴,大姐也要高高兴兴的才是,不然俺娘老是舍不得咱们,迟迟不去那富贵人家投胎。”

    泪花在林昭眼中打着转,被她死死忍住了:“好,我高高兴兴的,让王大娘去得安心些。”

    王彪亦是强颜笑开:“这样才对,大姐养好伤,等伤好了斩那北戎狗王子的项上人头才是!”

    林昭重重点头:“我一定会杀那蛮子给大娘报仇!”

    不远处岑道溪看了一眼角落里话的三人,摇着折扇施施然走远。

    *

    中军帐内再空无一人,楚承稷行至帐门前驻足遥望夜色,大雪盐粒子一般撒向人间,呜呜的北风在夜幕里听得人心中发慌。

    比起北戎人,他其实更忧心北地这苦寒的天气些。

    江淮八万驻军已全调来北庭,如今守在青州的,是南境的兵马。

    这八万江淮将士里,肯定有水土不服亦或是受不住这严寒的。

    北戎大王子能想出个熬鹰的打法,绝非善类。

    这北征的一战,兴许会比他原计划的时间打的久些。

    ***

    不出楚承稷所料,接下来数日,陆续有江淮的将士病倒。

    因着江淮先前还有过瘟疫肆虐,不少将士心中有些惶惶,好在病倒的人数不多,经医官整治也只是普通风寒。

    楚承稷北上后和北戎人打的第一场仗,便是在此时拉开帷幕的。

    北戎人最擅骑射,谢家军这么多年和北戎交战已有了经验,绝不能在平原地带和北戎人的骑兵交战。

    北戎人围城,也最喜欢以骑兵打头阵。

    为了先挫一挫北戎人的锐气,楚承稷命人先在羌柳关外设伏,每隔十里地便深挖壕沟,壕沟底下竖尖矛。

    同壕沟并用的是床弩,一如当初在闵州城外对付淮阳王的那支骑兵那般,只要在床弩射程内的北戎骑兵,都能被射成个筛子。

    北戎的骑兵向着羌柳关推进时,叫楚军用床弩射杀了一队人马,此举无疑是激怒了北戎人。

    北戎大王子喀丹命一支骑兵正面诱敌,另派两队骑兵从侧翼包抄过去。

    对面的楚军却并不恋战,推着床弩便往后撤,眼见快被追上了,直接泼上火油,一把火烧了床弩。

    北戎骑兵以为对方是仓惶而逃,大喜过望,驾马狂追,行至壕沟陷阱处,一脚下地下是空的,只不过是铺了些枯枝稻草,又叫大雪给覆盖了。

    北戎骑兵人仰马翻,壕沟底下的尖矛遍插北戎兵卒与战马的尸体,血流一地。

    那一道道壕沟与床弩结合起来的坑杀,生生让北戎人的先锋部队折损了上万人。

    喀丹恨得咬牙切齿:“那楚太子的确有些本事,不过等到攻城时,这些伎俩就不管用了!”

    他的战术不是攻城,而是攻心。

    打到一半时,用一次次的诈退和猛攻,让对方心生绝望和退意,有了这样的心理阴影,不管对方休整多少次,始终都会对他们心存惧意。

    先前喀丹险些斩杀连钦侯那一仗,便已用熬鹰战术击溃了羌柳关将士的军心。

    后来大楚那边增援了三万兵马,他故技重施,继续猫逗耗子一般戏耍那支从江淮赶来的军队。

    这样的打法,对方死不了多少兵卒,主帅或许还会心存侥幸,觉得是是险胜,殊不知他是制造完了恐惧和心理压力,故意撤军,让那份恐惧在对方军中发酵。

    再次攻城时,对方的军队便是一盘散沙。

    *

    北戎大军过完最后一道壕沟,离羌柳关不足五里地时,便已有斥候将消息送回关内。

    楚承稷亲上城楼督战,林尧和连钦侯紧随其左右。

    城楼地势极高,林尧瞧见远方茫茫雪原里出现乌泱泱一片人马,隐约能看清帅旗上的狼头图腾,他低声道:“来了。”

    楚承稷立于一处垛口,北风吹动他大氅上滚边的狐裘软毛,一片苍茫雪色的天地映在他眸中,衬得他眸色愈发浅淡:“他们会采取车轮战术攻城,让底下的人准备,配合喀丹演这出戏罢。”

    林尧领命下去部署指挥。

    北戎人的第一轮攻城算不得猛,无非是以盾墙推进,掩护楼车和攻城梯靠近城楼。

    楚军那边不仅用箭雨压制,还推出一辆辆型投石车,在短射程内朝着北戎人的盾墙投掷滚石。

    箭镞或许射不穿盾墙,可那百十来斤的大石头从天而降,完全是一砸就有一名举着厚盾的北戎兵卒倒地,盾墙露出这么个空隙,城楼上的弓箭也不会放过,顿时密密麻麻的箭镞就往那处射,没了厚盾庇护的北戎兵卒直接被射成个筛子。

    北戎这支靠近城楼的兵马,损失不可谓不惨重,抵达城楼下方的,只有寥寥十几人。

    喀丹赶紧佯装退兵,城楼上的楚军也在此时爆发出了欢呼声。

    喀丹在楼车上看着欢喜的楚军,料定对方已中计了,冷笑道:“先让他们笑,一会儿才有得哭。”

    北戎人转头发起第二轮进攻时,城楼上的楚军攻势的确不如先前猛了,似乎有几分疲敝在里边。

    北戎人大喜过望杀过去,刚至城楼下方,云梯才搭上城墙,一桶桶火油便兜头浇了下来,城楼上的弓箭齐放火箭,下方顿时成了一片火海。

    北戎人的第二轮进攻,亦不是诈退,而是当真被城楼上的楚军打得毫无还之力。

    喀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召回第二轮进攻的军队,让短暂休息后的另一支军队继续攻城。

    诈退和被打退的区别在于,前者是战术性撤退,后者是真的溃败而退,显然北戎人的攻城军队是后者。

    他们以为自己快输了,但城楼上的楚军又战术性示弱,引他们前去,他们一上前,楚军瞬间又暴起将他们一顿猛捶。

    这场仗打到后边,反成了北戎兵卒对羌柳关城门望而却步。

    每次他们以为自己这边终于要打赢了,前一秒还疲敝的楚军总能瞬间战意暴涨,把刚打起鸡血的北戎大军捶至残血。

    这场攻城战似乎永远也打不到尽头。

    喀丹眼见自己这边的将士攻城疲软不已,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这是被大楚那边反熬鹰了。

    他怒不可遏,却也只能咬牙下令撤军。

    北戎人如丧家之犬一般溃逃,整个羌柳关的将士都出了一口恶气,上下欢呼鼓舞。

    林尧和王彪齐齐请命追绞北戎大军。

    楚承稷视线落在王彪身上,略有几许迟疑。

    王彪知道楚承稷顾虑什么,赶紧保证:“殿下,末将虽与那蛮贼有不共戴天之仇,却也分得清大是大非,末将一定谨遵军令,绝不意气用事!”

    先前他想北上,令其守邑城,他心中也并无不满,反在邑城将李忠打了个落花流水。

    楚承稷终是点了头:“追至大漠若未能生擒喀丹,便不可再追。”

    大漠地形复杂,北戎人比他们更熟悉那里的地势,若是追进大漠,极有可能落入北戎人的圈套。

    二人皆应是。

    林尧和王彪共领兵三万乘胜追击,先前羌柳关几场守城战都打得艰难,此番终于能逮着北戎人打一回,上至将领下至卒,全都士气大振。

    北戎大军一路狼狈逃窜,被楚军追赶得别维持阵型,丢盔弃甲的都有。

    王彪和林尧带着楚军将士们冲杀,将本就是一盘散沙的北戎军包圆后不断缩包围圈绞杀。

    鲜血和杀戮将他们自王大娘死后就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郁气冲散了几分。

    王彪借着在马背上冲杀的力道一铁锤抡过去,北戎兵卒叫他撞飞四五个,个个口吐鲜血。

    他在北戎军中找寻喀丹的身影,看到喀丹在一众亲兵掩护下溃逃,大喝一声驾马冲杀过去:“戎蛮子,拿命来!”

    喀丹回看身后疯狗一般穷追不舍的楚军,哪里敢停下,还未进大漠,本就是败军之势,在对方的地盘继续开打,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舍自己的右翼队去拖住王彪,继续往大漠的方向逃。

    斜刺里却又杀出一柄银枪,喀丹闪躲及时,仍被削断一缕发辫。

    喀丹眼中闪过杀意,对面拦路的楚将眼中杀意却半分不比他少,臂膀上结实的肌肉绷起,每一击都是又准又狠,灵敏矫健如猎豹。

    不消片刻,另一名拎着大铁锤的楚将又嘶吼着追了上来。

    喀丹武艺超群,可突然间被二人缠上,一人招式迅猛敏捷,一人则大开大合气势万钧,偏偏两者还配合得无比默契,喀丹吃了不少亏。

    为了躲王彪那致命的一铁锤,肩胛中了林尧一枪。

    林尧枪头用力往上一挑,喀丹的肩吞直接叫林尧挑落,半个肩膀都被拉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瞬间血如注涌。

    喀丹吃痛狠嘶了一声,再不恋战,舍了右翼队继续拖住那两名楚将,自己则带着残军全速奔向大漠。

    林尧王彪带兵一路厮杀至大漠边界线,对面的北戎军死狗一样喘息着,像是随时等着他们再杀过去。

    二人却勒住缰绳,阻了大军前进。

    林尧:“回吧。”

    这场追击,他们重创北戎兵卒数千,北戎军丢弃的铠甲武器更是不计其数,又狠狠打压了北戎的士气。

    不管从哪方面来,这一仗都是大获全胜。

    王彪用铁锤指着喀丹喝道:“留着你的狗命等爷爷下次取!”

    喀丹驾马立在大漠边界线上,脸上带着嗜血的笑意。

    对方现在不管是人数还是士气都远胜北戎,却不再继续追敌。

    喀丹想起在羌柳关城楼上看到的那道着玄麟甲的高大身影,虽然不愿承认,但心中对那个只远远谋面过的前楚太子无疑又忌惮了几分。

    他激道:“怎么,本王子就这点残兵了,也能让你们忌惮成这样?”

    林尧王彪不为所动,二人都打算调转马头往回走时。

    喀丹却嗤笑道:“无怪乎女人都上了羌柳关的战场,你们大楚的男人,从将领到卒,哪个不是怂包软蛋?你们哪儿都软,子孙根是不是也是软的?不如把你们楚地的女人,都让给我们北戎的勇士们享用?”

    林尧面色铁青,王彪也捏紧了铁锤,底下将士们更是激愤不已,不明白他们人多势众,为何不一鼓作气继续追敌。

    喀丹慢悠悠抚过自己肩头的血迹,放到嘴里舔了舔,似在回味什么:“你们大楚那个女将挺厉害的,若不是她半道杀出来,连钦侯已是本王子刀下亡魂。模样虽生得跟块煤炭似的,那一刀劈下去,扯开了战甲,胸前跳出来的两团肉还是白花花的”

    “闭嘴!”王彪眼中血气上涌,一双眼看着都猩红了。

    林尧握长枪的,掌心已被抓得鲜血淋漓,却扔冷声下达了命令:“撤兵。”

    喀丹笑得愈发肆意:“让她洗干净些等着本王子,等本王子下次攻打羌柳关,一定把她剥干净了,在马背上御着她杀进羌柳关城门,让你们这些软蛋都听听,你们大楚的女人,被御爽了是怎么的!”

    他身后的北戎兵卒们都嘻笑起来。

    “老子今天非剁了你不可!”王彪双目刺红,突然狠狠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喀丹。

    “彪子!”林尧伸去抓王彪,却没抓住,眼睁睁看着王彪在狂怒之下追喀丹而去。

    喀丹见目的已达到,也不再继续激怒他们,冲着林尧挑衅一笑,带着残军快速撤去。

    林尧对身侧的副将道:“你带大军回去复命,我去将王将军带回来!”

    言罢也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副将怕林尧有什么闪失,又不敢违抗军令带大军入大漠,只得赶紧点了十几骑:“你们跟林将军去!”

    大楚女将被喀丹那般侮辱,将士们心中亦是怒气翻涌,恨不能生啖北戎人血肉,被点到的将士,都怒发冲冠追了上去。

    ***

    暮色已至。

    军营四周已点起了火把,楚承稷坐在帐内看折子,亲卫将一旁的烛台点着时,楚承稷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亲卫答:“已过了申时。”

    楚承稷眉心一拧,放下了中奏折:“林将军那边还是没传消息回来?”

    亲卫摇头。

    楚承稷面色微沉。

    算算时辰,大军该归了才是。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急报:“殿下,追击北戎大王子的军队回来了。”

    楚承稷面色稍缓:“让林尧速来见孤。”

    传信的将士声音有些抖:“林将军没没回来。”

    *

    片刻后,跟随林尧一同追敌的副将被传唤至楚承稷跟前。

    副将哽咽道:“林将军带着我们一路围追堵截北戎大王子,却还是让他逃至大漠,北戎大王子几番出言挑衅,放言等下次攻城,破开城门后,要将林校尉掳回去当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奸淫,王将军怒极,单枪匹马追了上去,林将军为带回王将军,也只身追入了大漠,让我等回来复命。”

    “末将不放心,命十几骑跟去帮衬,带大军在原地等候,眼见迟迟无人归来,率人进大漠找寻,未发现林将军等人的踪迹,天黑又不敢深入大漠腹地,这才折返回来。”

    楚承稷脸色严峻,此战虽击退了北戎,可若是一连让自己折损两名勇将,这绝称不上胜仗。

    他挥示意那将退下后,命人去连钦侯那边走一趟,让连钦侯帮忙寻了些熟悉大漠的将士,和斥候们一同进大漠找寻林尧和王彪。

    江淮将士对大漠一带不熟,连钦侯军中将士多是北庭境内土生土长的,其中不乏有熟悉关外地形的。

    岑道溪问:“殿下,若是寻不回林将军和王将军了呢?”

    楚承稷派人去寻,最好的情况莫过于林尧和王彪只是在大漠腹地迷路了,最坏的情况,无疑是他们丧命于北戎人中。

    若是没能找到林尧和王彪的尸首,那么他们也极有可能是被带回了北戎牙帐。

    面对岑道溪的发问,楚承稷只:“三百年前,武嘉帝能打得北戎退地百里,牧畜再不敢度乌梢河,今孤亦可。”

    岑道溪没再话,只对着楚承稷深深一揖。

    林尧和王彪追敌未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军中,林昭得知他们二人追敌入了大漠,迄今没找到踪迹,顾不得身上的伤,抢了一匹战马强行出关寻林尧和王彪去了。

    楚承稷在帐内听着城门守将的来报,颇有几分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这还是他启用林家兄妹二人以来,二人头一回一起枉顾军规。

    林家兄妹都是勇将,林昭又是秦筝至交好友,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林昭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事。

    赵逵是他麾下现今唯一能用的悍将,若要进军北戎牙帐,还得赵逵押军,楚承稷只得把岑道溪召来:“林校尉思兄心切,只身出关寻林将军去了,军中现无人可用,劳烦先生带兵走一趟,将林校尉带回来。”

    岑道溪揖身道:“微臣遵旨。”

    **

    这几日关外大雪未停,先前大战留下的痕迹,很快叫积雪给淹没掉了。

    派去找林尧和王彪的斥候们寻人也分外艰难。

    林昭用细竹节削了个哨子,在马背上一路逆着风雪走,一哨音不停。

    这哨音是从前两堰山特有的联络方式,尖锐、穿透力极强。

    她冒着风雪找了一天一夜,饿了就啃几块干硬的饼子,渴了就抓一把新雪吃,因为一直吹哨,两腮到后边一动就疼。

    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就用绳子把自己绑在了马背上,以防掉下去。

    林昭趴在马脖子上,用已经冻得快没知觉的拂去马鬃上的雪沫,“好马儿,一直往北走,我兄长他们一定在那边的。”

    王大娘已经没了,她不能再失去这两个哥哥。

    ***

    北戎牙帐里,林尧是叫一桶冷水给泼醒的。

    他双被吊在两个铁环上,卸了甲胄,脏污的中衣上到处是被鞭打出的血痕。

    林尧艰难动了动眼皮,看清是在一间黄土垒成的牢房里,意识回笼,他追进大漠里想叫住王彪,可是王彪已被北戎大王子的挑衅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他的喊话。

    北戎大军一进大漠,就像是学会了隐身一般,不消片刻就没了踪迹,林尧跟丢了人,在大漠中找出路时,被北戎大王子设伏抓获。

    “彪子?”林尧嗓子又干又涩,嗓音也沙哑得厉害。

    王彪同他一样被吊在另一边,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双眼紧闭着,不知死活。

    “啪——”

    一鞭子落到林尧身上,专门挑着他已有血痕的地方打的,过了一晚上才结痂的鞭痕处,瞬间又冒出了血珠子。

    “本公主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你跟前瞧不见?”

    一双精巧的鹿皮靴出现在林尧视线里,林尧缓缓抬起头,视线里的蛮族少女梳着一头细鞭,头上缀满了红缨发饰,身上一件红蓝相间的直筒长袍,腰佩一柄刻着漂亮纹路的错金刀,上还拎着一条沾着血迹的鞭子。

    显然刚刚落在林尧身上的那一鞭,就是拜她所赐。

    野性和娇矜在少女身上并存,她背着走至林尧跟前,仔细打量一番他,颇为满意地做了评价:“听你原来是个挺厉害的将军,不过现在只是我大王兄带回来的奴隶。”

    少女用卷起来的鞭子挑起林尧的下巴,居高临下道:“本公主挑中你了,回头我就让大王兄把你送给我,从今往后,你要管我叫主人!”

    林尧别过脸,冷冷吐出一个“滚”字。

    少女半点不客气的又一鞭子甩在了林尧身上,成功在他右脸上抽出一道血痕后,心情不错地道:“你左脸上有道浅疤,本公主给你右脸也弄一道,权当是给本公主当奴隶的标记。”

    林尧眼中乍现戾色。

    少女却极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被本公主挑中选为奴隶是你的荣幸,记住,我叫缇雅。”

    “滚。”

    依然只戾气沉沉的一个字。

    缇雅却并未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道:“我看你怀中揣了这么大一颗东珠,你有心上人是不是?”

    她着从腰封出掏出从林尧那里拿去的那颗东珠,摊开放在掌心,东珠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林尧额角青筋跳了跳:“还我。”

    缇雅收拢掌心,把东珠握住,挑起嘴角:“我是你主人,你,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便是有心上人,也忘了吧。”

    她扔掉中的鞭子,两背在身后,迈着颇为轻快的步子离开了牢房。

    王彪伤得比林尧重,晚了一天才勉强恢复意识。

    他身上好几道被劈砍出来的大伤口,除了第一天止血用了点金创药,后边北戎人再没给他用过药,似乎只要吊着他一口气就行了。

    黝黑的一个汉子,愣是因失血过多脸唇都白了,他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俺对不住你”

    “是兄弟就别这些话。”林尧道。

    王彪却止不住话头:“是俺拖累了大哥”

    “给我省点力气好生恢复伤口!”林尧道:“殿下会来救我们的。”

    王彪直摇头:“我也无颜再见殿下。”

    林尧:“该领的责罚回去后领,阿昭在这世上就我们两个亲人了,你也是他哥,我们都死在这关外了,阿昭怎么办?”

    王彪一个七尺汉子,竟被林尧得哽咽。

    木门上的锁链在此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是给他们送饭的人来了。

    林尧和王彪被关在这里数日了,那个自称叫缇雅的北戎公主,从那以后再没来过,每日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奴隶来给他们送一次饭。

    喀丹记恨这场战败,一心想羞辱他们,让林尧和王彪吃喝拉撒全在在牢里,哪怕吃饭如厕也没给他们解开过上的镣铐。

    吃饭还好,送饭的奴隶会用一个大勺子舀到他们嘴边,让他们像牲口一样就着大勺吃。

    那木桶里的羹汤,很多时候都是酸馊的,前几天林尧和王彪反胃没吃下,后面为了保持体力,哪怕是馊的、臭的,他们也吃。

    门口的守卫一开始还会进来看猴儿一般戏谑他们,后边发现林尧和王彪全然无视他们,他们又不像喀丹和缇雅会中原话,便是出言讥讽,林尧和王彪也听不懂,守卫们索性也不再自讨没趣。

    而且这间牢房以前是个耗牛棚,稻草底下全是牛粪,有一股子异味,门口的守卫见他们老实,也不愿再进来闻着牛粪味盯着奴隶给他们喂食。

    如厕是最艰难的,林尧和王彪每次都是等到奴隶前来给他们送饭时,让奴隶用墙角的破瓦罐帮他们。

    这次前来送饭的奴隶虽蓬头垢面,却不是先前一直给他们送饭的那个男奴隶,而是个楚人女子,身上带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比这耗牛棚的牛粪味道还刺鼻些。

    虽是如此,她对林尧和王彪二人却带着几分明显的恭敬,带来的羹汤也不是馊的,给他们喂饭时,还帮忙给他们擦了脸,声询问:“听二位是北庭的将军,你们可认得一位叫林昭的南楚女将军?”

    林尧和王彪对视一眼后,道:“认得,她是你什么人?”

    那楚人女子一下子有些哽咽了,却又怕叫门口的守卫发现端倪,努力压制心中的情绪,握勺的却止不住地颤抖:

    “民女原是林昭将军麾下一名伍长,伪装成商队的人跟着去西域倒卖一批金玉器皿补贴军需,回程的路上商队叫北戎人抢了,男人都被杀光,女人则被抢来牙帐为奴。民女自来到牙帐,日日都在盼着有人能带消息回大楚,救我等回去。”

    林尧和王彪都怔住了。

    当初军中发不出军饷,楚承稷挖了皇陵,林昭带着娘子军北上时,便顺带运送了一批皇陵的陪葬品去西域。

    只是进了西域的那支商队迟迟没有把银钱带回来,楚承稷拿下南境后,不再短缺银钱,渐渐便也没再时刻等着西域那边的消息。

    怎料商队迟迟未归,竟是在路上遭了北戎人的毒。

    林尧嗓音艰涩问:“娘子军中在牙帐的共有多少人?”

    女子道:“有二三十人。”

    林尧:“林昭是我胞妹,他日我若能离开这地方,必也带着娘子军一同回大楚。”

    女子听到此处,似不敢相信当真叫她等到了楚军的人,抬用力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门外的守卫见这次送饭的奴隶在里边待得有些久,用北戎语不耐烦催促:“在里边墨迹什么呢?”

    林尧一张脸生得俊朗,守卫见女子给他们擦了脸,还当是女子对林尧有别的心思,冷笑道:“这是缇雅公主看上的人,又臭又脏的丑婆娘,当心缇雅公主把你十根指头全剁了!”

    女子能跟着胡商前往西域,本就会一些胡语,这些日子在北戎,也学了更多的北戎语,能听懂门口的守卫在骂什么。

    但她佯装听不懂,只做出被喝责后的畏缩模样,一边低头收拾汤桶一边低声对林尧二人道:“民女会和其他娘子军中的姑娘留心牙帐内外的消息,争取助二位将军脱困。”

    门口的守卫朝里边看来,林尧和王彪都做出一副和平日里无异的颓废脸色,一句多谢都未来得及道出口。

    女子收拾好汤桶,用乱发遮住大半张脏污的脸,含胸驼背坡着脚往外走。

    牙帐里到处都是豺狼,奴隶中中原女子地位又是最低下的,不仅要做苦役,任何一个北戎兵卒都可以凌辱她们。

    因此娘子军的姑娘到此后,个个都扮老扮丑,把自己弄得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别的奴隶不愿意干的倒夜香之类的脏活,全是她们抢着干,弄得自己身上一身味、脸也脏得没法看才是最安全的。

    门口的守卫闻到她身上的异味都嫌恶得直皱眉:“快些滚快些滚!臭死了!”

    女子拎着汤桶跛脚快步离去后,门口的守卫又锁上了牢门。

    接下来一连多日都是那名女子前来送饭,林尧和王彪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牙帐的消息。

    老单于虽还没退位,但已放权一半给了大王子喀丹,只要喀丹立下战功,就能顺利登上王位。

    可惜他此次和北庭交溃败,因此牙帐底下的各部族首领对让喀丹继位有了争议。

    到的王位差点飞了,倒也无怪乎喀丹对林尧和王彪恨之入骨,想起来又来用刑折磨他们一番。

    缇雅则是跟喀丹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老单于最宠爱的女儿,性子颇为狠辣。

    林尧正想让娘子军打探喀丹同牙帐里那几个王子不对付,若是能挑拨离间,制造一场牙帐的内乱,不定他们还可以趁乱逃出去。

    岂料第五日的时候,来送饭的又换成了一个男奴隶。

    林尧和王彪担心是娘子军败露,又怕打草惊蛇,也没从那男奴隶口中打探关于潜伏在牙帐内的娘子军的消息。

    用完饭后,那名男奴隶又给林尧一人单独梳洗换了一身衣裳,林尧正不解其意,牢门就被人从外边打开了。

    进来的是缇雅。

    她围着林尧打量了一圈,像是在省视自己的物品有没有被人动过,发现林尧脸上被她用鞭子抽出的伤痕已经结痂了,直接抬把痂给他扣了下来:

    “本公主看上的东西,别本公主还没腻味,便是本公主厌弃了的,谁敢染指一下,本公主也能把人给剁了!那个又臭又脏的楚女奴隶敢惦记你,日日赶着来给你送饭,只打折她另一只脚,那是本公主仁慈。”

    伤痂处涌出的鲜血将缇雅指尖染成了妍丽的红色,她尖锐的指甲继续往下划:“本公主想在你脸上抠出本公主的名字,这样就算你有朝一日回到了中原,你也本公主的奴隶,脸上顶着本公主的名字,自然也不会再去见你那心上人”

    下一瞬,她惨叫出声。

    林尧脚都被铁索拉成了个大字型,动弹不得,他直接偏头狠狠咬住了缇雅的,大力到甚至能听见骨节断裂的声音。

    林尧半张脸全是被缇雅抠出来的血,嘴里也是血,只不过嘴里的血是他咬人咬出来的,整个人恍若恶鬼。

    门口的守卫听见缇雅的惨叫声,匆忙跑进来,拳脚大力往林尧身上招呼,林尧被打得抑制不住呕血时,才松开了缇雅的。

    缇雅捧着几乎要痛晕厥过去:“我的我的要断了”

    林尧啐了一口吐尽口中的血水:“真脏。”

    缇雅脸色狰狞到有些扭曲,放狠话道:“从来没人敢碰本公主一根指头,本公主会让你后悔的。”

    她几番讨人,大王兄都不肯把这个奴隶送给她,不然她有的是法子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尧并未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轻嗤一声:“你便是杀了我,终有一日大楚的铁蹄也会踏平牙帐。”

    *

    咬人事件后一连三日,都再无人来给林尧和王彪送饭,林尧叫北戎兵卒打得几乎只剩一口气,王彪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唤他“大哥”。

    北戎兵卒打累了,坐到一旁歇息去了,林尧才虚弱往地上吐一口血沫,对一旁挣得腕上全是血的王彪道:“彪子,我若回不了大楚了,你一定要替我活着回去,你是我兄弟,我只有一个妹妹,我把她托付给你了”

    “大哥!”王彪悔不当初,痛哭流涕道:“是我害了你,当初我不该追敌的!”

    疼痛让林尧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他低着头笑,鲜血在嘴角连成一线往地上掉。

    他其实也有好多不甘的,没有封候拜将,那颗拿到多时的东珠也没敢递出去。

    天青色的烟雨,天青色的伞,豆青色的衣角,画里走出来似的一个姑娘

    *

    夜里,牢门外突然传来几道闷响,紧跟着是一阵铁链摇晃的轻响。

    片刻后牢门开了,进来的是几名同样身有异味的女子,她们低声道:“将军莫怕,我们是来救您出去的?”

    林尧这些日子叫北戎兵卒毒打,身上旧伤添新伤,走路都艰难,谈何逃命,他强撑着问:“你们和大楚的援军接上头了?”

    他心里却在盘算着,殿下那边找遍大漠没发现他们的踪迹,再派人前来北庭刺探消息,只怕还没这般快。

    其中一名女子果然摇了摇头:“是缇雅公主今日又发脾气把石葵姐姐带去鞭打出气时,石葵姐姐听见缇雅公主和她兄长吵架,喀丹要把牙帐南迁,趁大楚兵力都在羌柳关,北戎直接从凉州府南下,直入中原腹地,不再攻打北庭,牙帐的驻军已经迁走大半了。喀丹打算处死二位将军,缇雅公主向他讨要您,喀丹不肯。我等怕他们对二位将军下,趁驻军撤走后今夜守卫薄弱,特冒险前来搭救。”

    石葵便是最初接近林尧同王彪的那名女子,缇雅和喀丹以为她不懂胡语,加上她被打得奄奄一息,争吵时也没避开她,这才让她听到了这么多密。

    林尧被这个消息冲击得脑子昏胀,勉强理清了思绪才问:“凉州府以南如今是沈彦之的地盘,沈彦之和北戎人沆瀣一气了?还是北戎人打算直接攻打汴京?”

    方才话的女子道:“喀丹让沈彦之和一个姓李的鹬蚌相争什么的。”

    娘子军是林昭和秦筝一创立的,她们也担心秦筝的安危:“太子妃娘娘还在江淮,若是叫北戎人越过北庭,直接从凉州府南下了,太子妃娘娘会不会有危险?”

    林尧抑制不住地低咳几声后,吐出一口血沫来,他道:“一定要想办法传信回北庭,告知殿下,北戎真正的目的是凉州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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