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瞥了一眼白念，白念眸底澄清，出落得水灵。

    白行水待白念当真极好，除了因着远海，父女俩极少碰面外，他几乎事事都思虑周全。

    从未教白念受过半点委屈。

    反观自己，再反观...

    她指尖抠入掌心，轻笑了声。

    “阿娘，您怎么啦？”

    姑娘晃着她的胳膊，心里隐约有些害怕。

    柳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信口来：“无事。不过是庄子年岁久远，有些账目记不太请了，便想瞧瞧田契的亩数。”

    白念将将松了口气，她开匣子的锁扣，将华胜推至柳氏跟前：“阿娘，这是我在珠翠阁买的，您瞧瞧可还喜欢？”

    柳氏面目含笑，点头手下。

    直至白念出了褚玉院，柳氏才敛起笑意，浑是怒气地扫了桌面所有的东西。

    茶壶杯盏滚落地面，绽成支离破碎的瓷片。

    一旁伺候的常嬷嬷一个激灵，抚着胸口叹气道：“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柳氏目光凶狠，锁骨深深陷入：“我在这白府十二载，他竟连从未向我兜底，既防着我，又为何让我来当这个主母。”

    甚么房契田契，凡是重要的，她翻箱倒柜，找遍整个褚玉院，也瞧见个影儿。

    紧握的手轻微发颤，她忽然冷笑：“也是。原先就是逢场作戏，他替我赎身，我替他照看白念。”

    这事原先公平得很。

    只人贪欲无艺，得陇望蜀。

    一朝靡衣玉食，哪还记得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时候。

    常嬷嬷默不作声地收拾瓷片，关于白府的家事，她也知道一些，只是不全。

    “夫人，得过且过吧。老爷待您不薄，金银不缺的，您这样又图甚么呢？”

    图甚么呢？

    寒时图暖、饿求食，温饱如汤沃雪时，贪得无餍。

    求钱要权，眷情恋欲，这才生出后边棘手的事来。

    柳氏走至墙边，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墙面的字画。

    “先将这些拿去卖了吧。”

    常嬷嬷瞪圆了眼，疑窦丛生：“夫人，您您侄儿重病在卧，没钱瞧病，拿些银钱帮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您侄儿病重到何等地步，现如今，怎连屋子的东西都要押卖？”

    被她这么一问，柳氏心里发慌。常嬷嬷虽是屋里人，却也不算是心腹。

    白行水怎会将她的心腹留在褚玉院呢？

    柳氏转过身子，兀自取画：“我那侄儿生在穷乡僻壤的县，原先靠自己还能谋份活计，眼下他生了重病，又无人照看，我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怎忍心弃之不顾？”

    常嬷嬷拿她没辙，只好捧着她拆下来的字画。

    “还有一事需得麻烦嬷嬷。过段时日，我算将我侄儿接来同住，届时还得劳烦嬷嬷将东厢房拾掇出来。老爷不在，府里多个人也能热闹些。”

    常嬷嬷正想甚么，思及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忍住了。

    屋内独留柳氏一人，她从屉里取出一封书信。书信字迹潦草，想必写时心乱如麻。

    来回看了好几遍，柳氏终于浩气长舒，露出一抹松快的笑。

    *

    用过午膳，白念端坐在桌案前。细碎的阳光钻入窗楹，落在她正要临摹的字帖上。

    字帖的楷端庄秀巧，一笔一划正中寓欹。

    白念临得认真，从容不迫，只落笔后的每一个字皆如春蚓秋蛇，教人忍俊不禁。

    流音感叹道：“姐这字请多少先生，偏偏一点长进都没有。”

    白念握着笔托腮，很是不解：“我分明就是依照字帖临的，每一笔都依样画葫芦，怎到最后还是歪七八扭的呢？”

    流音端起桌上宣纸，半懂不懂地看了半晌：“有些歪七八扭的，到底还是能认出来。比如这个‘颜’字。虽与字帖上的毫不相干，但也不妨碍我认它。”

    白念点点头。

    两个臭皮匠聚在一块儿，愣是给自己寻了台阶下。

    “姐，阿寻不是读过书吗？想来读书人的字应是好的，不若改日教阿寻帮你瞧瞧？”

    白念捻着狼毫，鼻尖掭饱的黑墨反衬出一张雪白娇嫩的脸，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后，她双眼放空望向窗外。

    “阿寻的字应是好的。可我昨日对他才发了一通脾气。”

    流音放下手里的宣纸：“您是主子，又于他有恩。这些不过是他的份内事罢了。”

    话虽如此，白念却从未拿他当作下人。

    初见时便有扑面而来的熟稔感，这几天相处下来，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愈发强烈。

    这倒也怪。

    白念挠了挠脑袋，实在记不起二人有何交集。

    总不能是她当真垂涎阿寻的美色吧？

    话回来，阿寻生得这般好看，身材廓形又恰到好处，昨日压在他胸口时，触感硬/挺，想必衣裳底下又是一片大好风光。若是身份显赫些，身后的姑娘还不知排到何处去。

    姑娘咬着自己的指尖，脑袋里骤生一个想法。

    “流音。”她招手换流音贴近，附耳问道：“你可看过那样的册子？”

    话才完，姑娘的耳垂几欲沁血。

    她自幼乖顺规矩，姑娘家不该看的她都没有看过。

    沈语安没少嘲笑她，她到了及笄之年，却仍有些稚气未脱，兴许是家里人将她护得太好了。

    可这又有甚么法子，府上的嬷嬷和阿娘从未向她提过这事。

    流音愣住，也没明白。

    白念咬着下唇，语气含糊道：“哎呀，就是坊间流传的，带图册的那种嘛。”

    上下句一关联，流音知了大概，她脸涨得通红。

    “姐，您胡甚么呢？”

    她怎么会看哪种东西。

    白念叹了口气，一双乌黑的眸子似水洗过的葡萄，眨呀眨，憋了半会仍是忍不住。

    脑袋里全是阿寻的身形轮廓。

    “我听语安，男子肚腹像八块拼凑在一起的豆腐，很是好看，可惜我没见过。”她揉着自己平坦的肚皮：“不像我，只有一块。”

    “流音，我们去书肆买些书吧。”

    流音觉得自家姐有些不太对劲，这是甚么邪乎事？她为甚对男人的身形大有兴致？

    见白念起身，她生怕姐做出甚么荒唐事，忙拉住白念的手：“姐，买甚么书？”

    白念红着脸，羞于启齿，眸子滴溜一转，改口道：“习画的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