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陆修瑾不知道为什么, 李珍的脸色会那么差,看上去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惨白, 可以的上是血色全无。
李珍挽着陆修瑾的手臂,听到这两个字地名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的掐住了他的臂膀,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陆修瑾眼疾手快李珍差点摔倒。
陆修瑾有些奇怪:“怎么了?崴着脚了?”
李珍的眼睛原本就哭的有些红,一双带着红血丝,被水洗一般透亮的双眼就这么看着陆修瑾, 干巴巴的张了张嘴, 然后裂开了一个似哭非笑的弧度:“没事, 我没事。”
一般来, 当一个人没事的时候, 大多数都是有事的,可是这个事, 要么无法对外人,要么就是别人也无法解决。
李珍重新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只是脚步越来越缓慢, 走到校门口两人等着黄包车的时候, 李珍看着不远处大街上的芸芸众生, 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十分割裂的破碎感。
仿佛自己分裂成了两半, 李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能做的事情很少很少, 在这样一个大时代下,她和这些普通人相比,少有的一些进步就是,她读了书, 能识文断字,最大的底牌莫过于知道未来的世界是如何的。
可是正如此,她越是痛苦。
因为看过了鲜花锦簇,再回头看看这个世道,只觉得满目疮痍下的悲痛,似乎都是因为她的无能为力所造成的。
李珍有时候会觉得很自责,很内疚,甚至有一些羞愧,她想做一些事,能做一些事,但是非常的有限,她回首的历史,每一个人的死亡她都无能为力,每一个人的悲痛,她也无能为力。
社会主义固然是对的,可是在此时,在此刻,在这个众多学术主义纷杂的时代里,它只是其中一个,没有人知道它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哪怕所有人真的坚定的相信了,又如何呢?难道这条路不是充满了斗争,充满了血腥的道路么?革命难道是靠着嘴巴,就能获得政权的么?
即使现在,即使所有人坚定的相信了这一学,他们得到了政权,那又如何呢?未来难道不会被其他国家侵略么?难道现在的国土不是分裂的么?他们太弱了,没有枪,没有粮食,工业,农业,一切的一切,都是落后的,都是不足的。
这片土地太富饶了,而他们,却过于弱,除了用人命去填补,没有办法。
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陆修瑾一直在关注李珍,看着她发呆,看着她一个人默默的哭泣。
李珍一点点松开了挽着陆修瑾的胳膊,浑身上下都是无力的挫败感,不知不觉的,就蹲在了地上哭了出来。
为什么她不能很强大,为什么她只是一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为什么,她不能救一救其他人。俞教授的死就像是一个导火索。
点燃了这个名为无能为力的炸弹。
陆修瑾感到一丝恐慌,这么多年来,李珍一直是生机勃勃的,她总是那么自信,那么的坚定,可是此时的李珍,她的精气神散了,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老朽。
陆修瑾也陪着李珍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拍着李珍的后背。
此时此刻陆修瑾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珍了。
哭了好一会,李珍的眼泪都干了,一双眼睛肿的不行,这才抬起头,陆修瑾头一次看到李珍如此狼狈的模样,并不觉得可笑,只是满心的心疼。
“好些了么?”陆修瑾只希望李珍哭出来,情绪发泄一下能够好一些。
李珍摇摇头:“瑾瑜,我为什么,能做的那么少?为什么我不能更强大一些。”
刚想要站起来,可是眼前一黑,李珍只觉得头晕目眩,陆修瑾赶紧伸手扶着,李珍扶着陆修瑾的肩膀缓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蹲的久了,不只是腿麻了,刚起身的时候也觉得眼前发黑。
陆修瑾不知道怎么回答李珍的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回家吧”
冬日里本就冷,李珍哭了这么好一会 ,在门口被风吹了许久,回家路上也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一回家躺下没多久就开始发热,陆修瑾急的大冬天的一头汗。
连忙找了大夫来看,只是郁结于心又邪风入体导致的发热,开了药让多喝热水。
等药买来煮好要给李珍喂药了,李珍都还是半昏半醒,陆修瑾靠在床头,心的扶着李珍让他靠在怀里,一手端着碗看着李珍喝药。
喝完了药李珍躺下来,整个人都陷入了昏睡,迷迷糊糊的时候,李珍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一个作者的故事。
这位作者写了一本关于战争中所发生的大屠杀的书,她走访当地,调查了无数的史料,她仿佛将自己重新出生了一次,她让自己的灵魂完全放在了这场战胜发生的时刻。
她似乎亲自经历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她失望,无力,挫败,她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已经被杀死的,她无法拯救这些人,再也无法相信人性。
在这本书完成不久后,她选择了自杀。
李珍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她将来面对这些无法避免的战争,面对那些注定会死亡的朋友,亲人,甚至可能是她自己的时候,她会怎么办?
带着这个问题,李珍睡睡醒醒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李珍白天好不容易退烧,晚上又会发热,陆修瑾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照顾她,结果自己累的复发咳疾,整日里咳个不停,刘姐和奶妈两个人忙的脚不沾地,一个忙活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一个人还要照顾两个不懂事的大人。
等到一个多星期之后,李珍这才彻底退烧,一觉睡醒看到陆修瑾瘦了的脸庞,李珍也有些心疼。
陆修瑾自己身体也不太好,这段日子也是把他折腾的不行,有时候夜里李珍也能感觉到,自己发热昏昏沉沉的时候,陆修瑾将自己抱在怀里,心的给自己喂姜汤,喝热水。
李珍抬手摸了摸陆修瑾的脸颊,陆修瑾本来就瘦削,此时脸颊上更是没多少肉,下颚骨都是刀削一般的锋利的线条,她的手掌心还是热乎乎的,摸在陆修瑾的脸上,陆修瑾似乎觉得很温暖,睡梦中下意识的蹭了蹭。
大概是触感不同,陆修瑾蹭了两下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到李珍笑着的双眼,陆修瑾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做梦,愣了一下,大概这傻呆呆的模样逗乐了李珍,李珍笑着伸手揉了揉陆修瑾的耳朵。
“傻子,醒了?”
陆修瑾这才反应过来,李珍真的醒了,不是之前迷迷糊糊的那种半梦半醒,而是整个人都退烧清醒了,伸手将李珍抱在怀里,陆修瑾感受到怀中这个温热的,心跳声强健有力的身体,声音哽咽还带着一丝沙哑:“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这年头,发烧就这么一命呜呼的,也不是没有,陆修瑾这段时间晚上都不敢睡太熟,生怕一个不注意,李珍烧热的惊厥过去,就这么没了。
陆修瑾不敢想象,李珍如果死了,他该怎么办。
李珍蜷缩在陆修瑾的怀里整个人都像是一个被包裹着的蚕蛹:“快松手,闷死我了!”
陆修瑾又连忙松手,李珍的脸颊还红扑扑的,但是嘴唇没什么血色,此时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仿佛是个炸毛的咪一样。
看着这样活泼又有生气的李珍,陆修瑾这才彻底放心,伸手把李珍的头发抚摸到一边:“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发热,刘校长陈昱璋先生都有过来慰问。”
李珍靠在陆修瑾的怀里:“好,那我过几日没事了,就去拜访一下他们吧。”
本来还想什么,李珍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了,陆修瑾赶紧爬起来:“我去让刘姐给你炖点粥,你这几日只是喝药,都没怎么吃东西呢。”
李珍是真的没气力动弹,躺在床上点点头:“好,放点糖,我想喝白糖粥。”
陆修瑾点点头,爬起身就立刻去洗漱,等洗漱完毕了还回来看了看李珍,发现她精神头不错,靠在床边正在看书,是一本游记,之前她随手放在床头的。
刘姐一大早就爬起来了,灶上炖着两个罐子,一个是药,一个是姜汤,看到陆修瑾过来,刘姐连忙上前:“老爷怎么来了?”
陆修瑾看了眼灶上:“珍娘醒了,你早上炖点白糖粥,我稍后出门去买药,这几日药暂时别停下,也是多巩固两日。”
刘姐连忙双手合十:“喔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上帝老爷,佛祖菩萨保佑。”
李珍醒了,刘姐真的是感谢全天下所有的佛祖老爷,这段日子她是真的害怕了,万一李珍就这么去了,留下两个孩子这可怎么办呢
陆修瑾吩咐完了就赶紧出门去买药,刘姐回到厨房又取了一个瓦罐,一边淘米煮粥,刘姐一边心里寻思,这段时间得去庙里拜拜,那个洋人开的什么堂也得去。
不管是哪个佛祖菩萨上帝老爷保佑,只要夫人没事就好,她一定还愿!
李珍躺在床头看着书,这一次发烧过去,她感觉自己似乎想通了一些事,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了一些。
听着外面刘姐忙忙碌碌的声音,老蔡做饭剁肉的声音,还有奶娘哄着两个孩子,不知道是文静还是文娟,似乎在闹着,听着还在哭,奶娘还在话哄孩子。
一屋子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碌,他们都在努力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珍笑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该去妄想拯救全世界,她也要努力过好自己对日子,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