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遇现在的遭遇很容易让容霜联想到, 刚回到这个世界时的自己。

    也是这样。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想法，并非空穴来风。

    接下来的几天，容霜都会去看看闻遇。

    闻遇的伤势在慢慢好转, 医生他恢复得不错。

    闻遇却看着她, 问：“如果我好了, 姐姐还会来看我吗？”

    容霜含糊道：“到时候再吧。”

    闻遇轻眨了下眼：“那我还是别好了。”

    “你是真喜欢躺床上吗？”容霜不由得发出质疑。

    闻遇却道：“姐姐你明知道的，我不喜欢其他, 我只是喜欢你。”

    他瞳孔黑得纯粹，眼睛清澈, 话的时候总是看着她，眼中似含了清浅的笑和让人不容忽视的情意。

    “闭嘴！”容霜匆匆断, 然后威胁，“我走了。”

    闻遇又可怜巴巴地拉住她：“别走，我不了。”

    轻咳了一声，声音也柔弱下去。

    容霜再次威胁道：“你再这样，我真的会走。”

    闻遇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很柔弱地垂下眼。

    容霜真不知道, 事态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闻遇原来也不是这样喜欢直球的性子。

    应该是在她第二天来看闻遇时, 闻遇便渐渐开始在危险边缘试探，总是一步一步降低她的底线。

    人的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越来越低的。

    一开始容霜走就走，后来便只用几句话威胁了。

    闻遇似乎也看出了她的虚张声势, 服软的人总是他，但下一次试探的人又是他。

    在人性这块，他似乎拿捏得死死的。

    容霜忽然：“我明天出院。”

    闻遇轻怔了一秒，而后问：“姐姐已经完全好了吗？”

    容霜：“差不多了。”

    他认真地, 像是在许愿：“那我希望姐姐身体早日完全康复。”

    容霜松了一口气，她本以为闻遇会阻止，会让她回来看他。

    容霜肯定是不会听从他的话，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生活。在医院的这段日子，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不过是因为那天宋予淮的话，还有她和闻遇身上的异常，包括一些无人能肯定的猜测。

    但闻遇得这样认真，容霜看他失落的模样，又有点于心不忍。

    “你也早点好起来吧。”

    闻遇冲她微微弯了下嘴角，一副单纯至极的模样：“我会努力的。”

    *

    容霜出院的时候，秦姨和容行都来了，秦姨一路感叹：“回去后要用艾叶洗洗澡，除除晦气，我专门请人从老家带来的，前阵子我转了好久都没看到哪里有卖艾叶的。”

    容霜知道秦姨迷信，也是因为太关心她，便好。

    容行：“霜霜，你身体好了后就来公司吧，慢慢接触着，以后好管理。”

    容霜：“我明天就可以去。”

    “明天不行。”容行严词拒绝，“爸爸现在算是明白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霜霜你先把身体养好，以后公司都是你的。”

    容霜心中触动，酸酸涩涩的：“爸爸你也要注意身体。”

    容行笑着：“我们一家人都要健健康康的。”

    容霜从来都无比肯定，她回来是正确的选择。

    这个世界已经有她的亲人了，她无法割舍。

    回家之后，容霜的作息逐渐趋向老年人，每天早上去公园散散步，晚上又去散散步。

    只是容霜傍晚去了趟市里，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被一个算命的拦住。

    “姐，要不要测一测八字。”

    容霜对这类事情向来敬谢不敏，大街上算命的，坑人者十之八九，甚至还更多。

    她摆手拒绝。

    “姐我看你不像这儿的人。”

    容霜一愣，回头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个算命的。

    这才发觉一些不同寻常，这人穿着和其他算命的并无太大区别，甚至还戴了一副装模作样的眼镜。

    只是仔细量才发觉他年轻得过分，一点不像算命必备的四五十岁年纪。

    这句话本来比较平常，可架不住容霜内心有鬼。

    再加上仔细一看眼前这个人，便越发觉得奇怪。

    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算命人嘴角轻勾起：“过来，我详细跟你。”

    他走到自己摊前。

    容霜迟疑着，也跟了上去。

    算命人悠闲又肯定地：“每个地方的人有独属于一地的磁场，你没有这儿所有人的磁场。”

    容霜一听，这还挺玄乎，磁场又和科学一定扯上关系了，现在算命的人都这么先进了吗？

    但算命人这句话成功让容霜留了下来。

    算命人：“你想算什么都可以，只是根据项目不同，收费不同。”

    容霜眨了眨眼，问：“可以测我的财运吗？”

    算命人手一顿，半晌后，抬起眼幽幽看她，：“可以，把你的八字给我。”

    容霜报了。

    “算命人：一千块。”

    容霜：“太贵了，我不想算了。”

    算命人迅速道：“你财运这么好还在意这一点钱？”

    那语速，似乎怕她这头肥羊跑了。

    容霜买东西没有不砍价的，成功把一千砍到了五百。

    算命人额上的青筋隐隐一跳，出了一些信息，和容霜的完全吻合。

    容霜自己能够察觉，算命人的信息并不是大面积撒网的，而是很具有针对性。

    把财运算完后，算命人轻咦了一声。

    容霜：“怎么了？”

    算命人：“你的八字很奇特。照理，你不是这儿的人，气运应该很差，磁场会排斥，但你现在气运很好。”

    容霜一怔。

    算命人又：“你一开始气运很差，其中经过了一段起伏，波动很大，现在应该是低谷，怎么会这样……”

    算命人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容霜却想到什么，问：“那气运可以转移吗？”

    “可以是可以，但对提供者要求非常高，并且气运这东西，转移走了就不能再转移回来了，没有人会这样做。”只是到这里，算命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幽幽道，“也不是没有人，我前阵子才做了一单这生意。”

    算命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又看了一眼容霜的八字，似乎才确定下来。他没被眼镜遮住的脸上，赫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

    容霜看他这模样，便问：“和我有关吗？”

    算命人立刻摇头：“没关！”

    容霜：“好，我知道了，我是接受的对象。”

    算命人震惊：“我没！”

    容霜：知道了，提供者是闻遇。”

    算命人：“你别瞎！”

    容霜：“知道了，我对了。”

    “……我真没。”算命人急切道，“我们这一行要为顾客保守秘密的，你不能陷害我于不义，这样没人会找我做生意的。”

    容霜：“把所有事都告诉我吧，我给你钱。”

    算命人：“不行，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一万。”

    “不行！”

    “两万。”

    “这真不行啊……”

    “五万，不行拉倒。”

    “行吧……”

    算命人有不输主持人的口才，娓娓道来，还添了好一些感叹词。

    “我原来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人，你我们生活这个世界不好吗，宇宙无边无际，时空亦是交错，如果迷失，就永远回不来了。他为了去找你，选择了穿越时空，只是时空流不稳定，会造成很多后遗症，后遗症是不可估量的，并且由于不同世界的排他性，他迟早会被弹出去，那时候很有可能真的无家可归。”

    所以，容霜想，后遗症就是闻遇来到她的世界，变成了孩吗？

    他是真的没办法回来，只能被动等着被世界弹出。

    他，原来没有骗人……

    “至于你的气运。”算命人，“他前阵子来找到我，想把自己的气运转给你。气运这东西啊，转走了就回不来了，一个人一旦没有了气运，也活不了多久了，周围世界处处都是对他的恶意，就连走在路上都可以能被花瓶砸死。”

    算命人有些好奇：“不知道他现在死没有。”

    “没有。”容霜，“他要好好活着。”

    “这样啊。”算命人感叹了下。

    似乎还有点遗憾？

    容霜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善吗？”

    算命人摩挲了下手指：“啊，这，有倒是有……”

    容霜：“再加一千块。”

    算命人：“最少得一万。”

    容霜咬着腮帮子：“行。”

    算命人笑了：“很简单，你现在气运旺盛，只需要和他待在一起，就能让他的气运好一点，如果是密闭空间，效果更加。”

    容霜等了等，见算命人只是微笑着，再不话，问：“这样就行了？”

    算命人颇有仙风道骨范的点了点头。

    “就这一句话值一万块？”

    算命人：“知识无价。”

    要不是信息对上太多，容霜真怀疑这掉进钱眼子中的算命人是诓人的。

    算命人似乎看出了她所想，幽幽道：“作为玄学传承人也是需要生活的，生活就需要钱，这就是生命的价值。”

    容霜勉强平复了下，：“大师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吧，以后我算命还找你，给你介绍生意。”

    算命人拿出手机：“好啊，加微信吧！”

    加了之后，容霜看到算命人微信名“人间半仙”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了。

    算命人似乎明白她所想，微微一笑：“酒香还怕巷子深，姐觉得我算得准欢迎把我推给更多需要的人。”

    容霜：“……”

    *

    容霜到底还是去了医院，距离她上次见到闻遇，已经过去了一周。

    只是闻遇的伤势并无太大好转，甚至手背还被烫伤了。

    容霜去到医院，才从护士口中才得知，原来是护工去接开水时，回来不心绊到了东西，滚烫的水便浇在了闻遇手上，眼下医生正在给他处理烫伤。

    护士也不禁感叹：“这样的事很少发生，你去看看你朋友吧。”

    容霜心情有些沉重，如果不是闻遇转换气运，今天烫伤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她是不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站不起来。身体的病痛是最折磨人的，正因为体验过，她更知道健康这一词的可贵。

    她本以为和闻遇之间的纠葛也就到此为止，但闻遇却偏偏让她欠他，甚至还不告诉她。

    在病房门口，才看见闻遇。

    他手背上包扎着一层纱布，轻闭上眼躺在病床上，脸色是苍白的，黑色的头发微有点长，遮盖住了半只耳朵，五官精致，皮肤宛如瓷器一般清透的质感，整个人有一种冰冷的破碎感。

    容霜推开门，他便睁开眼，朝她这边看来，发现是她，眼中有些惊讶，却弯起嘴角，宛如平常一般：“姐姐，你看上去已经好了。”

    丝毫不提她好久没来过医院。

    容霜嗯了一声，陈述道：“你又受伤了。”

    闻遇脸上浮出些无辜的神色：“不是我的原因。”

    又有些赧然的模样：“我都有听姐姐的话。”

    容霜看他这副模样，他似乎一点不算提他曾经做的事情。

    在容霜心中，闻遇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是这样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人。

    他表现得越无辜坦然，容霜心里越不舒服，急于想破这样的别扭场景。

    “我遇到个算命的。”容霜笑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可能真挺准吧，他算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闻遇急了，立马问：“会对你产生影响吗？”

    容霜仔细地量着他的神色，着急不似作伪。

    她才道：“不会。”

    “你应该也认识他。”

    闻遇微怔，而后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撇开眼：“我不认识。”

    “他帮你到我的世界，后来你又自愿把气运转换给我。”容霜慢慢道，“这样，你还不认识吗？”

    闻遇垂下眼，轻声：“那是骗你的姐姐。”

    “我能分辨出谁在骗人。”容霜道，“闻遇，你原来过，不会再骗我的。”

    闻遇不再话，只是眼睫颤了颤，柔软的黑发耷拉着，也很沮丧的模样。

    顿了片刻，容霜才问：“你现在能实话了吗？”

    “……嗯。”

    “那个人的是真的对吗？”

    “……嗯。”

    “闻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闻遇抬起头看她。

    容霜不避让，眼中有着不解与试探。

    这样的试探很伤人，闻遇的眼眶似乎慢慢泛起红，他呼吸明显加重，而后有些狼狈地垂下眼，声音低低的：“你明知道的姐姐，我只想去你在的世界。”

    容霜冷静地问他：“在这里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吗？你会慢慢强大，一切都不可阻挡。”

    闻遇呼吸重了一瞬，摇头：“我不想要……”

    “姐姐，你明知道的”他声音哽住了一秒，才慢慢，“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吐出来，里面也存满了难过，仿佛出来都耗费了所有力气。

    “姐姐。”他抬起头看她，唇也被咬红了似的，“你别这样的话了，我会很难过。”

    他重复道：“真的……很难过。”

    容霜沉默。

    她只是想测试一下，她遇到那个算命人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闻遇来到她的世界到底目的是什么。

    可现在测试的结果，让她有些无措了。

    闻遇的难过太真实鲜明，她明明是受恩惠的人，却在挑开他伤疤。

    “你，要不要喝水？”容霜有点紧张地问。

    闻遇点点头：“要。”

    容霜赶紧倒了一杯温水给他，他用完好的手接过，仍然像以前一样乖乖地喝下去。

    “以前的事情，我们都别提了。”容霜，“我会每天来看你的。”

    然后她把窗户和门都关好，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只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这里只有她和闻遇，做什么仿佛都不太对，可这样相对无言又太尴尬。

    气氛静默得一时可以听见两人呼吸的声音，交缠着，又显得暧昧。

    闻遇主动问她：“姐姐这几天在做什么呢？”

    容霜的生活乏善可陈，她简单概括。

    闻遇却笑了，睫毛轻眨了下：“听上去很好。”

    容霜安慰道：“等你好了，也可以这样生活。”

    闻遇问：“姐姐会让我和你一起生活吗？”

    容霜：“……”

    他这是典型的在偷换概念。

    她故意板着张脸：“我要走了。”

    还是威胁的老话，但很管用。

    闻遇立刻服软：“姐姐别走。”

    容霜而后每天都会来医院，闻遇也没再经历什么不幸的事，他的伤势终于以正常的速度好下去。

    等到可以出院时，已经是两周过后。

    他们住在不同的地方，容霜不会为了他搬家，而闻遇似乎怕太亲近得到她的厌恶，也只住在自己家。

    容霜仍然每天会去看他，闻遇在家修养，容霜想让他请个护工，但他没同意。

    闻遇的私人领域感极强，不喜欢陌生人踏入他的房子。

    容霜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都有的震惊。

    他家里的摆设太符合一个洁癖患者的需求，一切都显得简约干净，只是太像酒店。

    容霜是属仓鼠的，喜欢囤东西，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布置得紧密。

    无意识之中，她给闻遇的家添了一点东西。

    路边买的一束花，带来的零食，办公时不心掉下的笔……

    容霜身体完全好后，去了容氏工作。

    容行正逐步让她接管公司，容霜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原来还能每天去闻遇家，有一次睡过去之后，赶紧电话给闻遇，发现他没什么事之后，便隔一天去一次了。

    闻遇也没有什么意见。

    他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只是容霜没想到会出意外。

    那天她晚了一点去闻遇家，却发现宋予淮在这儿。

    宋予淮以为他们和好了，：“今天真倒霉，回来的时候被狗咬了。”

    容霜看见坐在沙发上不语的闻遇，她是真没想到这种事居然也能被遇上，她今天过来得太晚，思及是自己的原因，又觉得有点愧疚。

    待到宋予淮走后，容霜放柔了声音问他：“严不严重？”

    她的心翼翼太过明显，能被闻遇清楚地察觉。

    他半晌没话，情绪低落。

    而后才缓慢道：“姐姐，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不想你明明讨厌我，却不得不靠近我。”

    “你别想太多。”容霜憋出一句话，她知道闻遇自尊心高，又不知道该如何有效安慰，只能匆匆地，“我没有讨厌你。”

    闻遇看她，眼中像留着一颗忽闪忽闪的星星。

    “真的吗？”

    “真的。”

    可闻遇好像并没有被安慰道：“我知道姐姐是心地善良。”

    容霜强调：“真的不讨厌你！”

    闻遇不再话。

    灯光下，他身上也笼上了一层轻薄的纱般，有一种迷蒙的柔和。

    容霜想到她每次来闻遇这，闻遇总是会提前准备好食物。她知道，那是闻遇亲手做的，他厨艺很有特色。

    她来晚了，闻遇也会一直等她。

    她原以为闻遇肯定不会那种默默付出不求人知的苦情角色，可闻遇总在一步一步改变她原来的看法。

    她天然的性格没有变化，总是对这样的人设多几分怜惜。

    闻遇好像并不相信她是真的不讨厌他，他们原来的纠葛太尖锐。

    他低垂着头，不话。

    从容霜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侧脸。

    他唇抿得紧紧，像个委屈的孩子。

    容霜问：“那你到底要怎样才会相信我？”

    闻遇静默了片刻，才幽幽道：“只要，我喜欢的时候，你别逃避，别不理我就好。”

    容霜立刻有点炸毛：“你的要求太高了吧。”

    闻遇：“那，不拒绝我可以吗？”

    只是换了个法，意思好像也没怎么变，容霜：“……”

    闻遇轻声喊她：“姐姐……”

    容霜：“行行行。”

    “姐姐，我喜欢你。”

    “姐姐，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