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蓁被训斥得大气都不敢出，贾伟杰满脸陪笑地将视线重新落在青年身上：“袁先生，蓁蓁年纪尚，喜欢开玩笑，您千万别当真。”

    他本就坐在轮椅上，比袁先生矮了一大截，此时话又仰着头，态度心翼翼，声音里全是讨好，极尽谄媚之色。

    秦蓁从到大，几时见过这样卑微到尘埃里的义父？心中莫名酸涩苍凉，张嘴就想话，却被白莽眼疾快狠狠在背上拧了一把。

    她痛得闷哼皱眉，再想话时，袁先生已面色不愉拱道：“贾参军严重了。不过，可突然想起家中尚有急事，就不叨扰了。”

    贾伟杰好不容易将人请来，岂恳轻易放他离开？情急下，扯住袁先生的袖子苦苦哀求：“袁先生、袁先生，都到家门口了，您好歹进去坐坐啊？我跟您保证，蓁蓁绝对”

    “可家里真的有急事，”袁先生不耐烦地打断他：“若再不回去，恐家父责怪，贾参军还是莫要为难可的好。”

    “我”

    “贾参军请撒！”

    大约已忍到极限，袁先生情急下，伸就去推贾伟杰的肩膀。眼下大家都站在秦蓁独居的院门口，秦蓁三人正等贾伟杰发话，谁也没去扶轮椅，袁先生这一推，竟直接将凑着身子想挽留他的贾伟杰从轮椅上推翻下来。

    见贾伟杰重重摔在泥泞里，袁先生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他却没有帮忙扶人的意思，而是转身就打算溜走。

    脚步将将迈出去，一条臂已被秦蓁白嫩嫩的胖反剪到了身后。

    旋即，秦蓁腕上用力膝盖一顶，直接将他摁在院墙上。

    “咝！”袁先生痛得直抽凉气，脱口嚷道：“母大虫，快快撒！”

    “撒？”秦蓁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被挤扁的黑脸，一字一顿道：“袁先生既是读书人，当懂得尊老爱幼，岂可随意出伤人？既伤了人，又怎能一走了之？”

    她明明比袁先生矮了足有一头，话声音也不大，语气中却透着股凌冽冷寒，微眯的眼睛里更闪烁着吃人般的暴怒，吓得袁先生一双眼睛直往墙上瞄，看都不敢看她一下。

    可又痛得实在撑不住，他索性嚎道：“若不是这瘸子白送上门五十贯钱，又死皮赖脸跑去我家纠缠我娘，我岂会看得上你这种母大虫？还不快快撒？”

    五十贯钱？秦蓁眉心狠狠一跳。

    前唐金银并不以货币形式流通，市面上最常用的乃是开元通宝。明德帝登基后，为了让世人能更好地区分前唐后唐，才开始启用银两。

    但银两这种东西不易得，故，朝廷并未做硬性要求，若非大额度交易，或像李烨这等出身矜贵、官阶较高之人会使用外，普通百姓市斤交易，依然使用铜钱。

    想一个铜币一文，一百文为一钱，十钱才为一两。朝廷为了给国库多存些余额，发放给五品以下官员的月俸，基本都是铜钱。

    一千文为一贯，反正数量那么多，份量那么重，浑水摸鱼下也不易被发现，便会在一贯上取一二十文下来做回扣。如此层层盘剥，到白莽、秦蓁这一层，一两月俸拿到，最多只剩下九百文。

    此乃不成文的规矩，京兆府算是油水比较大的衙门，若换成其他地方，估计秦蓁这种虾米每月连五百文都拿不上，所以，也没人觉得不对抱怨叫屈。

    而义父贾伟杰就算当年功勋赫赫，休致前也只是个七品官儿，每月月俸仅三两，也就是三贯，休致后，更是一文钱也领不上。

    想义父休致已有两年，即便以前积攒了点私房，这两年坐吃山空，估计也消耗殆尽，否则，也不至于每月收他们三个徒儿的供奉度日。

    可为了给她保媒，义父一出就是五十贯，等同于将这两年她和白莽、白威孝敬的银钱，一次性又全拿了出来。

    当真大笔啊！

    义父究竟有多担心她嫁不出去，才会倒贴这么多钱，上赶着求别人娶她？又是多心疼她，才会将他们三兄妹孝敬的银钱，全部贴补在她一人身上？

    心中又气又恼，又为义父不值，秦蓁心中仿佛有团怒火在燃烧，加重上力道，她冷冷一笑：“哟！这就我你了？方才不是还可可吗？怎么，不过被我拧个腕，就不装清高公子了？你可是个男人啊！”

    “你”袁先生险些被气个仰倒：“母大虫！难怪这一带都对你避而远之，这般粗俗彪悍，看谁敢娶你？”

    “谁娶也轮不到你！”将袁先生的黑脸扒拉出来一些，秦蓁一伸：“钱拿来！”

    “什么钱？”

    秦蓁面色一沉：“都这样儿了，还装？”

    眼见秦蓁眼睛里迸发出寒光，袁先生忙道：“那五十贯是贾参军送给我娘看病的，是他自愿送的，哪有再还给你的道理？”

    “你大爷的，还真敢！”秦蓁用力在他后脑勺上抡一巴掌：“我义父会白白给你老娘送钱？你当你老娘是皇太后呐！怎么着？事儿不干还想白得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大莽、威！把义父送进屋，再从院子里操些硬实的家伙，今日若不卸了这厮一条腿，他还当马王爷没长眼睛呢！”

    白莽和白威刚把贾伟杰抬回轮椅上，正火冒三丈，秦蓁这般吩咐，两人二话不，道了声“好嘞”，背起贾伟杰就走。

    袁先生何时遇到过如此彪悍的女子，生怕白莽和白威真的进去拿棍棒，吓得连连求饶：“秦姑娘、秦姑奶奶，饶命啊，钱钱就在我家，我这就带您去拿可好？”

    刚巧白莽将人送进去后又拎了根铁锨把子出来，一听这话，直接接口道：“蓁蓁你回屋去帮义父看看腿脚，顺便换身衣裳，我跟他去他家拿钱。”

    “不急！”秦蓁眯眼一笑：“若他家是不讲理的，仗着人多欺负你，左邻右舍又沆瀣一气，你这般去，岂不要吃亏？”

    “那怎么办？”白莽听得一愣。

    “我自有办法！”秦蓁嘿嘿坏笑两声，眸光凛然道：“大莽，你且将他先拎进来，我让他留点东西。”罢，直奔柴房。

    见白莽拖着袁先生进来，秦蓁随拾起一根焦黑柴枝，又从袖袋中摸出张昨日包包子的牛皮纸，刷刷几笔列了张欠债文书，抓起袁先生的挑破指就摁了个血印。细细检查两遍，确信再无疏漏，方心满意足将欠条交给白莽。

    袁先生从未被人如此折辱戏耍过，气得眼冒金星，秦蓁一放开他，他便扯着喉咙破口大骂起来：“贾瘸子！看看你教出来的母大虫、女混混！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明目张胆欺负我们读书人，我要去有司衙门告你们！”

    “啪！”秦蓁里的柴枝重重弹在他脸上，立时鼓起两道黑色肿条，袁先生痛得一声惊呼，当即捂着脸再不敢多言。

    秦蓁却没打算放过他，又拾起跟柴条，她一下下往袁先生高脚鸡般的腿杆上抽，“再骂呀？怎么不骂了？继续骂啊？骂人多爽快，我寻思着你多骂一句，我就多加一两银子，索性你在这里骂个够，然后我们立个欠银一千两的文书，双方都签字画押摁上印如何？”

    “你你”

    “我怎么着？”秦蓁冲天翻个白眼：“你不是想去有司衙门告状吗？来来来，我来帮你写状子，一会儿就让大莽带你去。放心，有我们兄妹在，京兆府不会让你排队，可直接领你过堂。”

    这绝对是最有效的警告，袁先生吓得掉头就往外跑。眼看已跑到院门口，他才发了狠地诅咒道：“母大虫，等着瞧，就算告不了官，我也定要让你身败名裂，你就等着孤老终生吧！”

    白莽之前瞧他被秦蓁整得惨，不欲再同他计较，只想太太平平将义父的银钱拿回来了事。不曾想，这厮恶毒至此，当下气恼不已，猛地一脚踹过去。

    这一脚正中袁先生屁股。

    只听他“啊”地一声惨叫，人竟直直飞出院门，摔趴在烂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