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走进来，在白威点燃的篝火堆前席地一坐：“吧！”他友好地用拍了下身边空地，示意秦蓁等也坐下。

    秦蓁顿觉哭笑不得：“李大人，您不先看看这棺椁中的鬼新娘吗？”

    “不看了。”李烨语气颇为随意：“你们兄妹三人早已看过，且张尚书又一番折腾，那鬼新娘已然没了原形，横竖都不是最初模样，看不看也没什么打紧。”

    这是嫌弃他们未经他同意，私自开棺验尸吗？

    秦蓁在心中暗骂一声气，却并不纠结。从善如流地坐下，顺便也给白莽和白威腾出个位置。

    待三人皆坐定，她才将今晚自己醒来后所发生一切，尽数叙述一遍。

    白莽和白威之前听过一回，但秦蓁当时讲的十分笼统，有些地方他二人听得云山雾罩、稀里糊涂，此番再听一遍，竟有许多茅塞顿开的感悟。

    白威首先开口：“李大人、蓁蓁姐，我觉得古怪在那房梁和鬼脸婆婆身上，好端端站在地上的新娘子，不可能凭空飞到头顶上去，更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挂到房梁上，必是鬼脸婆婆作祟，将鬼新娘拽上去的。至于那鬼脸婆婆本身，她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婆婆，而是跟这鬼新娘一样，戴着副面具的大活人，一个武功极高的家伙。”

    “我也有些想法。”白莽抠抠脑袋，憋红了脸道：“我不大懂验尸，却知入土为安的道理，殓尸人既然给鬼新娘穿上嫁衣，便可确定她确实是一名女子。既然鬼新娘是女子，那与她同时装殓，又与她一同放入套棺的襁褓内，必是她的孩儿。换句话，他们母子，极有可能是同一日死的，而死因，便是开膛破肚。”

    想了想，白莽又补充：“另外，我不知这位鬼新娘生前曾遭遇过什么，但根据她死后身上的衣饰，以及殓尸人煞费苦心为她重塑头颅，又戴上人皮面具，不难看出，殓尸人十分在意她。故而我猜测，这位殓尸人，要么是死者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要么，便是鬼新娘的新婚夫君。而他，极有可能就是策划绑架张尚书的凶。”

    “啪啪啪啪！”李烨鼓起掌来，“果然名师出高徒，强将下无弱兵，贾参军带出来的徒弟，到底和寻常衙役不同，大莽、威，你二人好样的！”

    白威上回在井中尸的案子里，已经被李烨表扬过，此番再来，虽难免洋洋自得，倒也不至于情绪失控。

    而白莽，却是第一次被李烨夸赞，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站起身连连冲李烨行礼：“李大人过奖了，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兄妹三人，不过是自幼被义父耳提面命太多，比较喜欢观察而已，其实，皆是蠢人一个。”

    “诶诶！”秦蓁立刻喊起来：“大莽，你自己蠢便罢了，我可不是蠢人，义父总我猴儿精，猫耳胡同谁不知我秦蓁乃是最聪慧的母大虫？”

    “对对，我也不是蠢人。”白威亦附和：“莽哥只你一个蠢的，莫要将我和蓁蓁姐也带上。”

    “噗嗤！”李烨极为难得地被兄妹三人逗乐了。

    看看白莽和白威，他再看向秦蓁：“本官今日可真开眼了，居然还有人为自己是‘聪慧的母大虫’而沾沾自喜的。果真，这世上没有脸皮最厚的，只有脸皮更厚的。”

    “就知道哥哥你要臊我，”秦蓁笑眯眯的，丝毫不以为意：“您一日不贬损我两句，都过不去。但你自己摸着良心看，我是不是十分聪慧、十分缜密，又十分勇敢啊？”

    李烨：“”

    得！跟这种厚脸皮的丫头斗嘴，想赢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比她脸皮更厚。然，他终是功力不够，还是，自拜下风吧！

    “咳咳！”不自然地轻咳两声，他转移话题问：“秦衙役，你可有其他跟大莽和威不一样的想法，或者发现？”

    “有！”到正事儿，秦蓁立即收起嬉皮笑脸。

    “诶蓁蓁姐，”白威一下子来了兴致：“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不能发现，只是一些疑惑。”

    “什么疑惑？”李烨追问。

    秦蓁想了想，道：“其一，张尚书为何会在此？他是歹人从奔牛镇掳来七峰山的，还是自己跑来的？”

    “自己跑来的？”白莽不可思议地看向秦蓁：“蓁蓁，你怎会想到，他是自己跑来的？从奔牛镇到七峰山，可是要走几十里水路呢！他难道能变成鱼，从水里游过来？”

    “他变不成鱼，却有一双脚。”秦蓁意味深长地睨了李烨一眼：“倘若张尚书舍水路，入般若山，距离这座义庄，倒是很近呢！”

    这句话得白莽和白威俱是一愣。

    李烨眸中却似有一丝情绪滑过，快到秦蓁无法捕捉，面上亦不动声色：“般若山距离这义庄确实比较近，但山路难行，当日大雨倾盆，张尚书为官多年、身居要职，恐怕连路都走得不多，更别提山路。那般泥泞，他要如何冒雨翻山越岭，成功抵达义庄？”

    “呵！”秦蓁垂眸笑了下：“李大人其实心中已有答案，何苦还要多此一问呢？”

    李烨却目光灼灼盯着她：“因为六扇门断案凭的不是空口白牙，而是证据。”

    这话得掷地有声，秦蓁的俏脸悄悄红了红。

    避开李烨的目光，她道：“大人今夜带着那么多人进入山洞对张尚书围追堵截，最后，却是张尚书自己跑了回来，您难道就从未想过，他分明在你们前头，倒是如何又跑到你们后面来的吗？”

    “啊！”白威脱口道：“那山洞中，还有其他路。”

    “对，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推断出来的结论。”秦蓁点点头：“可问题是，李大人等追到一半就返回了，并未走到底。那么，这些路，究竟分别通往哪里？”

    “般若山！”这回，便是白莽都想到了：“蓁蓁，可是般若山中，也有个义庄这样的山洞？那山洞和义庄这个山洞是彼此相连的，但那条路却夹杂在一众路中间，很难被人区分开来，也极难被发现？偏偏张尚书那日走的就是这条路，所以常州府衙在奔牛镇和般若山搜查那么多时日，却终是一无所获？”

    “没错。”蓁蓁将视线移到李烨脸上：“李大人，您，人，会不会像狗一样，为了寻找食物，为了生存，走出一条不为人知的路？”

    “你是，张俊德在失踪的这一个月里，每天都往返于这条路上？”李烨面色不定，眸中若有所思。

    “若非如此，你们那么多人对他实施围追堵截，因何捉不住他？”秦蓁不答反问。

    “对对！”白威却嚷嚷道：“一定是这样，他天天来回走，所以对那山洞里的路况异常熟悉，对每条路和每条路的交汇分叉位置也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将李大人你们在山洞里绕得团团转。”

    “嗯！”秦蓁眼眸一眯，眸中精光四射：“其实李大人您和众兄弟们回来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疯子不是守夜人，而正是失踪的张尚书本人的话，那他这一个月在义庄，吃什么？难道有人每天给他送饭？”

    “呵！”秦蓁轻笑起来：“先前我百思不得其解，现下，才终于反应过来。若大人也想寻找答案，并掌握证据，只需派几个人，返回奔牛镇的般若山，好好查查般若山中有哪些寺庙，而这些寺庙中又有哪座，长明灯灯油是与这间殓房羊角灯的灯油相同？另，哪座寺庙中的僧侣，日常爱吃黍米饭团的？”

    这话令李烨三人精神大振。

    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掩藏的并不隐秘，亦不深刻，只是极易被忽略罢了。

    若非秦蓁提醒，谁也不会想到这方面去。

    其实秦蓁的思路十分简单，亦合情合理。不管张俊德是被人掳来义庄，还是自己跑来的，都势必有只看不见的在指引他。这只，便是策划本案的元凶。

    通常情况下，绑架的起因无非两种，一种为财，另一种为了复仇，张俊德失踪案显然是后者。既是复仇，张俊德便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死亡，第二条，生不如死。根据目前情况看，凶应该更趋向于后者，也就是想让张俊德活得猪狗不如、生不如死。

    那么，在张俊德疯癫之后，他（她）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索性让张俊德自生自灭便是。他（她）是绝不可能再隔三差五来送饭，将功名、官职、地位、家族、荣誉，所有一切尽失的张俊德，豢养起来的。

    因为，一个暗中潜伏了二十多年的凶，绝不可能突然生出恻隐之心，去同情自己的仇人。

    故，张俊德这些日子能留在义庄，并活下来，食物乃是最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