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心道来了，忙递给李烨一个眼神。

    李烨不动声色点点头，这才缓缓自袖袋中摸出一物，展示给张夫人看。

    他拿出来的，正是方才秦蓁从黍米骷髅头中取出来的姻缘扣。张夫人一见此物，竟“啊”地一声，喷出口鲜血，昏死过去。

    众人皆面面相觑。

    但此时救人要紧，秦蓁忙蹲下身，在张夫人人中、内关等穴位上用力按压。

    不多时，张夫人悠悠醒转，却如魇着了般，整个人看起来痴痴呆呆，只知傻笑。

    事情演变成这样，是谁也未曾想到的。秦蓁一脸忧心地看向李烨：“李大人，怎么办？可要派人将她送回常州去？”

    “先不急。”李烨剑眉深锁：“等案子破了再送回去不迟。”

    等案子破了之后？那岂不是要留张夫人住在义庄？一个疯癫的朝廷三品大员就够令人头疼了，再来一个女眷，李大人疯了吧？

    白莽和白威亦想到这一层，异口同声道：“大人不可，若这张夫人只身前来，扣下也无妨。可她带了十几名丫鬟随从，这些人中但凡有一个走漏消息，我等都恐有灭顶之灾。”

    “那就全部扣下，一个也不能放走，”李烨的话掷地有声：“违令者，杀无赦！”

    这声“杀无赦”不仅仅是给千牛卫们和众衙役听的，更是给外围的丫鬟随从们听的，有胆者立时吓晕过去，也有被吓尿的，十几人全部伏身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却无人敢抗议呼救。

    李烨目的达到，看都不看他们，只转向秦蓁：“秦衙役，今晚开始，你和张夫人都搬进南侧殓房过夜，本官将张夫人的安危，托付给你了。”

    这还真是个烫山芋，秦蓁脸都快拧成苦瓜，却不得不接，只在心中一个劲儿地祈祷，但愿顾爽等人早些回来。

    酉时半，义庄大门终于被人推开，随顾爽同往般若山的大理寺衙役方信跌跌撞撞扑进来。

    李烨等人眼睛一亮，忙迎上前：“如何？顾少卿可有找到相关线索？”

    “找找到了。”方信气息尚未喘匀，便急急开口：“正如秦衙役所料，般若山中最大的宝林寺，使用的灯油与殓房中那盏长明灯灯油一般无二，且，宝林寺众僧侣最常用的素斋，便是秦衙役的黍米饭团。”着话，他已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

    秦蓁接过一看，乃是一只黍米饭团，和用树叶紧紧包裹住的，用灯油浸泡过的一根布条。毫无疑问，这是顾爽取回的证物。

    “李大人，”秦蓁激动得脱口道：“是宝林寺无疑。看样子宝林寺那只空无神猴，便是昨日偷袭我的鬼脸婆婆，而所谓的鬼新娘，就是豢养它的主人。”

    李烨轻轻点了下头，又将目光移回方信身上：“顾少卿因何没跟你一起回来？他和其他人，可是在后面？”

    “不不是。”方信眼眶蓦地红了，竟挣扎着要给李烨下跪：“李大人，您赶紧想想法子，救救我家顾少卿吧！顾少卿他们，都被那些该死的猴子们，引进山洞里出不来了。”

    这话令李烨大惊失色：“你是，宝林寺中豢养了许多猴子？”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僧侣们豢养的，昨夜我随顾少卿赶往般若山，辰时方寻到宝林寺。顾少卿处事谨慎，特意留下我暗中观察，自己则带着一众人敲开宝林寺大门。当时宝林寺方丈甚是热情，得知顾少卿的身份后，直接安排沙弥准备早膳，而那早膳，便是黍米饭团。顾少卿怕打草惊蛇，悄悄留下只饭团藏在树洞里，又借查案寻到灯油。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可就在我取到证物打算现身时，那方丈却突然他们宝林寺养着一只极通人性的神猴，相邀顾少卿前往观赏。顾少卿不知有诈，欣然赴约，却在后院遭到一群长相极丑的猴子攻击，兄弟们见事情不妙，只得拔出佩刀驱赶猴子，结果你追我赶，相继跑进一个山洞。我谨记顾少卿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只能眼巴巴在外等候，可是，一直等到申时，也不见顾少卿他们出来。”

    秦蓁等人纷纷愣住。辰时入宝林寺，即便用膳搜查耗费了一个时辰，巳时到申时也足足过去了三个时辰。三个时辰进入山洞的人还未返回，恐凶多吉少。

    李烨当立断，分出京兆尹的一干衙役们，并白莽、白威，护送云琅和张夫人，及其丫鬟随从等携带部分证物前往丹阳县，向县衙求助。他自己，则带领众千牛卫和秦蓁、张俊德急急赶往般若山。

    有了方信引路，亥时前，一行人便抵达宝林寺。

    李烨让人上前扣门，竟发现寺门是虚掩的，心道不好，带人紧急奔入，却见大殿前灯火通明，空地上，却端端正正坐着名老和尚。

    方信一见此人，就要提刀砍杀，被千牛卫拦住，他睚眦欲裂喊道：“李大人，就是这老秃驴，他乃宝林寺主持济世方丈，就是他害了顾少卿等人，您您一定要为我们大理寺的兄弟们报仇啊！”

    李烨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却并不开口询问济世方丈，而是叫人去禅房搜寻，待证实整座宝林寺中仅有济世方丈一人后，方携秦蓁缓步上前，冷笑道：“济世方丈，敢问这宝林寺的其他僧侣呢？总不至于，您将顾少卿和一干大理寺衙役们诱入山洞迷宫，连这寺中众僧侣，也都跟着陪葬了吧？”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济世方丈双合十，面容慈祥地看向李烨：“素闻虎贲中郎将李将军少年英雄、武功盖世，且为人刚正不阿、治下极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蓁眸中滑过一抹讶异，李烨任虎贲中郎将乃是早年间的事情，如今世人提到李烨，只会想到六扇门统领朝廷鹰犬，哪里还会念及李烨当年创下的丰功伟绩？这老和尚眼下提这个，究竟何意？另，他是如何知晓眼前之人就是李烨的？总不至于，是顾爽告诉他的吧？

    念及此，她板起面孔，怒斥道：“你休要东拉西扯跟李大人套关系，，你让猴子把顾少卿他们引到哪里去了？这寺中的僧侣是不是都被你害死了？”

    “呵呵！”济世方丈看一眼秦蓁，却忍俊不禁：“难怪我徒儿秦衙役才思敏捷、心思缜密，明明跟只猴儿似的，却文武双全、静动相宜，果然啊果然！李大人下有秦衙役辅佐，当真如虎添翼。”

    这话立时将秦蓁伪装出来的表情撕裂了，但同时，她也敏锐地捕捉到济世方丈嘴里提到的“徒儿”。

    “你徒儿是何人？”她问。

    “呵！”济世方丈垂眸笑笑，却不理她，“佛门圣地，不知李大人深夜带人来宝林寺，有何贵干啊？”

    “李大人！”方信实在忍不住，叫嚣道：“这老秃驴荏地狡猾，不如直接砍了吧？”

    “直接砍了，你们可就再也找不到顾少卿他们喽！”济世方丈这句接完，现场突然安静下来，连方信都不嚷嚷了，空气却沉闷得仿佛随时都会迎来狂风暴雨。

    “唉！”济世方丈又叹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既然这个问题李大人不愿回答，那老衲便换一个问题吧！敢问李大人、秦衙役，截止目前，你们一共找到多少证据？”

    他问的是找到多少证据，而并非蛛丝马迹。李烨的目光牢牢笼罩在济世方丈脸上，过了足有十息，方缓缓道：“义庄的风水格局，我们已经参详透了，大门上残留的悬挂红灯笼的红绳、红漆大门、红漆院墙，也被我们抠出来了。”

    但见济世方丈笑容开始发僵，李烨继续下猛药：“另外，我们亦将南侧五间殓房整理出来，除了第一间无任何发现外，其余四间都有发现，在案发当夜，被凶当做喜房客厅用的殓房内，我们找到了食盆和一只孩童的骷髅头，墙壁上，还有张尚书的头发；在备用洞房中，我们找到了残破的喜床等物，而在边角耳房，更是找到了碧纱橱柜的底板。”

    “当然，还有停放十三具棺材的殓房，在那里面，收获最丰，不但从房梁上找到黑绳套残余，十二具黑棺中发现十二套专供妾室穿戴的衣饰，我等还在红棺中，找到鬼新娘和死胎尸骨，以及，这个。”李烨松开握紧的拳头。

    只见，他掌心躺着一枚通体碧绿的姻缘扣，灯光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璀璨异常。

    济世方丈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死死盯着这枚姻缘扣，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身体也随之不停发抖。

    过了许久，他才抬掩面，口中喃喃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啊！二十六年了，那见不得光的罪恶，终于要真相大白，芸娘，你可看见了？”

    听见“芸娘”这个名字，李烨和秦蓁心头俱是一紧，二人互视一眼，谁也没有打断济世方丈的追忆。

    济世方丈抽泣片刻，突然松开，莹莹泪光双目直视李烨：“李将军，这吃人的世道，您可能为二十六年前死去的冤魂，伸张正义？”

    “当然！”李烨面沉如水，声音里却透着无比坚定：“天恢恢疏而不漏，但凡害人性命者，本官都会将他绳之以法，让他血债血偿！”

    “如此！”济世方丈唇角终于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就请李大人等，听老衲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