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知英哥已到关键处，纷纷屏住呼吸。

    而英哥已然深陷回忆，仅剩的半张脸上，浮现出极度惊恐：“那畜生来了，可他不是来陪伴安抚姐姐的，他他带来了一名杀猪匠，竟将姐姐脚捆住，让杀猪匠活生生剖开姐姐的肚腹，将即将临盆的孩儿，挖了出来。”

    “啊！”济世方丈如同突然受到刺激，尖叫着跳起身就往后院跑，边跑嘴里还边喊：“芸娘芸娘，贫僧来救你，你不要怕，贫僧来救你和宝宝了！”

    英哥瞧见师父这般，竟撇下众人，急急追济世方丈去了，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动作太过突兀，秦蓁和李烨都未曾防备，待反应过来时，哪里还有他俩的影子？

    暗道不好，莫不是济世方丈和英哥的金蝉脱壳之计？李烨挥挥，领着众人向后院追去。

    然，刚跑到后院，便听“砰”地一声，一间禅房的门被人撞开，两个扭打成团的人从里面滚了出来。

    定睛细瞧，却是济世方丈和英哥，济世方丈里拎着把锋利的菜刀，不管不顾地对着英哥狂劈，英哥却不躲闪，只努力想制服师父，可他明显不是癫狂的济世方丈的对，转眼间，便被济世方丈砍成了血葫芦。

    李烨等人来不及分辨，急急扑上前救人，那济世方丈却似神功附体，莫名变得力大无穷，众衙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七八脚将他摁倒在地。

    李烨亲自动将济世方丈五花大绑，秦蓁想给英哥止血疗伤，却被英哥避开，英哥一双眼睛只怜惜地盯着济世方丈，嘴里还心疼道：“轻点儿，李大人您轻点儿，我师父他之前才被神仙姐姐射伤过，您千万别把他伤口崩裂了。”

    “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既然英哥怕将蛇毒染给她，秦蓁也不固执，只将金疮药等一样样递给英哥，让他自己疗伤。

    待看着英哥的血止住，方问：“大师为何一听你的话，就变成这样？可是那晚，他亦亲眼目睹了张俊德和杀猪匠的阴狠歹毒后，受到刺激，患上了失心疯？”

    “嗯！”英哥含泪点头：“师父当年，乃是宝林寺安排每日往山脚禅院送菜的和尚，他与我姐姐，十分得来。”

    明白了！

    当年乔芸娘正值豆蔻，济世方丈也是血气方刚的青年，他每日前往山脚禅院送菜，遇到待人和善、极其爱笑的乔芸娘，自然心生爱慕，但他知道自己是僧侣，便将一片丹心深埋，恪守礼教，只暗中关心帮助乔家。

    那晚张俊德留宿禅院，作为乔芸娘的爱慕者，济世方丈心绪难平，深夜便偷偷去禅院窥探。此举虽有失体统，却亦是人之常情，只可惜，济世方丈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份无比纠结的暗恋，会让他亲眼目睹人间惨剧。

    想这世上，能有几人受得了心爱之人被未婚夫君活生生剖腹剜胎折磨死？所以这些年，济世方丈其实一直都在半清醒半疯癫的状态下苟延残喘。清醒时，他是慈眉善目、心怀万民苍生的得道高僧，癫狂时，他直接化身成，为复仇不折段的魔鬼。

    正因此，他才会亲调教出空无神猴和英哥，指使他们向张俊德复仇吧？

    “那山火是怎么回事儿？”秦蓁再问。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英哥愤慨道：“那畜生当年去长安赶考，高举状元后，直接被一位王姓宰相看中，招为乘龙快婿，所谓的衣锦还乡，其实就是奉命回来禀明父母，跟宰相之女完婚的。可他怕跟我姐姐的事情败露，影响仕途和前程，便逼迫我姐姐堕胎。那个时候，我姐姐马上就要临盆了呀，如何还能堕胎？他见我姐姐不允，这才携了杀猪匠前来强行从姐姐腹中掏出胎儿。可那杀猪匠又不是郎中，只管开膛破肚，不懂治病救人，可怜我姐姐被强行剖腹挖子后血流不止，直接一命呜呼了。”

    秦蓁听得热血上头。多现实的狗男人，之前山盟海誓、万般承诺，却在荣华富贵唾可得时，毫不犹豫就变了心。那张家夫妇也当真了解儿子，知道张俊德抵挡不住诱惑，所以才会在张俊德赶考之前，想出让乔芸娘宝林寺避世的馊点子吧？

    好一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好一家心深重阴险歹毒的势利人！苍天无眼，非但没有收了他们，还让这家人一生荣华，享尽世人追捧，难怪济世方丈和英哥要复仇。

    这段经历实在艰难，英哥叙述时几度失声，秦蓁也不阻止，由着他宣泄。直到英哥情绪渐渐稳定，继续开口：“张怀瑾也没料到我姐姐会死，更没料到，当夜他所有的罪行，都被我和我师父看在了眼里。我向爹娘告发他，他非但不承认，还我年纪恶意打压、造谣中伤，是我师父站出来帮我澄清，他才不得不认罪。可他惯会花言巧语，自己受强权压制，无力反抗，本打算让姐姐坠下胎儿，再等两年纳妾入门，却不曾想，会害死姐姐。我爹娘见他忏悔流涕，哭得异常真诚，便信了这畜生的话，将他绑在柴房里，道只要他第二日主动去找里正认罪，乔家便看在姐姐深爱他一场的份儿上，饶恕他。”

    “可是可是”英哥话未完，被捆成粽子丢在一旁的济世方丈突然接嘴道：“可是那挨千刀的，却压根没打算就此了结。他在杀猪匠的帮助下，解开绳索逃出柴房，然后一把火，直接点燃柴房逃之夭夭了。可怜乔氏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不敢惊动阖府下人，只得独自承受，双双哭晕在卧房，压根不晓得双脚已迈入黄泉。若不是老衲与英哥连夜携了芸娘的尸身外出安葬，那晚，便是我们俩，恐怕也烧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李烨不由问：“既然你和英哥不在禅院，英哥的脸，为何会变成这样？”

    “自然是救火造成的。”济世方丈哽咽起来：“事发之时正值秋季，天干物燥，最是容易走水，火势直接沿着树木窜入山脚村庄和山林深处，老衲和英哥走到一半发觉情况不对，急急背着芸娘的尸身赶回，却发现，整座禅院已被大火吞噬。当时英哥只有四岁，如何受得了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不顾一切地往禅院里冲，老衲因为要安顿芸娘，比他慢了一步，待将他从火海中背出来时，他的右眼和半张脸，已经被烧坏了。”

    “因着张俊德在深夜纵火，居住在般若山一带的近百名村民，也无辜葬身火海，即便山上敏的猴子们，亦有不少被活活烧死，如空无这般未被烧死的，却有一大半被烧成重伤，眼下你们看到的这几十只，只是命大侥幸活下来的部分，其余受伤的，早些年便与葬身火海的猴子们一样，死在了林子里。唉！”济世方丈叹道：“从那以后，般若山上就很少见得到猴子了。”

    竟是如此！

    即便李烨和秦蓁早有怀疑，亲耳听见济世方丈和英哥出二十六年前的真相，也不由两股战战、头皮发麻。

    方信听得睚眦欲裂，红着眼问：“张俊德犯下此等累累罪行，大师当年为何不带着英哥前往官府告他？”

    “告他？嗤！”英哥讥笑道：“哥怎知我师父没有告过？若非前任主持方丈大慈大悲，偷偷在后山山洞布下迷阵，将师父和我藏在其中整整三年，只怕我们也早就变成一抔泥土了。”

    方信猛地噎住，嘴唇张合数次，终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前唐末期天子荒淫、藩镇割据、宦官专政、朋党之争，百姓民不聊生，别远在千里之外的常州区区一户商贾人家，便是朝中大臣被人谋杀，又有谁会为其讨回公道？更遑论，那时候的张俊德刚刚高中状元，正受先帝和先太子青睐，又被王宰相招为乘龙快婿，哪个地方官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张俊德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