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守井士兵听得睚眦欲裂：“如此鸡贼的鸟儿，难怪我等发现不了，索性全都捂死吧！”

    “别捂死！”秦蓁急道：“且给我留几只活的，待我捉回去好好研究琢磨，也可防止下一回有人效仿此法作祟。”

    “对对，别都捂死。”孙将军附和，天杀的贼子竟用蛇毒和太阳鸟双管齐下，如此龌龊下作的下毒法委实防不胜防，是该留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将探入衣袍内心摸索，孙将军试图先捉只活鸟出来瞧瞧。然大掌伸进去后，却摸到一堆毛烘烘一动也不动的东西，且仔细听，方才还厉声尖叫的鸟鸣声尽数全无，断喝一声“不好”，孙将军唰地扯开衣袍。

    果然，地上乱七八糟躺了十几只仅拇指大的太阳鸟，身体还是温热的，却个个口鼻出血，与中毒的虎贲军症状一致，皆死透了。

    秦蓁接过孙将军里的死鸟，先提着尾羽晃了晃，又凑近了细瞧，最后，才将太阳鸟长长的喙掰开细闻。

    “如何？”孙将军问。

    “应该是提前被人喂了蛇毒浸泡过的食物，”秦蓁眸中闪过锋芒，“那贼子十分敏，将时间把握的极好。”

    “你是，这些太阳鸟皆是死士？”孙将军脱口而出。

    “嗯，像是死士。估计昨晚投毒的那批太阳鸟，也都死在返途中了。横竖虎贲营那么大，山中地势险峻，便是死在营中或者山里，也极难发现。”

    “好歹毒的计谋！”孙将军右拳重重砸在自己左掌心，“秦捕头，那我们现在当如何？”

    “不急，”秦蓁站起身，环视四周，视线渐渐凝固在方才太阳鸟们飞来的方向，“那个方向，是哪里？”

    “南侧山洼。”

    “可方便出入？”秦蓁再问。

    “不方便，”孙将军随捡起一粒石子儿，蹲在地上边画边道：“当年虎贲营之所以会在此安营扎寨，乃是因为此处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虎贲军平日训练不光在虎贲营的练武场上，有时候还会进山，如东西南三侧，均为山谷洼地，除了从我们虎贲营里可直接穿插进去，想从外面进入，仅北面一条路可行，而那条路，却恰恰在我们虎贲营门口。”

    “也就是，这名投毒者不管进去还是出来，都得路经虎贲营大门对吗？”

    “对！”

    “如此就好！”秦蓁勾唇冷笑：“既然那么喜欢进去作祟，索性别出来了。”

    “诶？”孙将军眼睛一亮，“秦捕头，你的意思是，投毒者眼下还在南侧山洼吗？”

    “八九不离十。”秦蓁眯起眼睛，“我虽猜不出他是何时进去的，却能断定，事成前他绝不会离开。他昨晚投毒后，定然去过大营门口窥探，亏得虎贲营军纪严明，且昨晚中毒情况控制及时，并未走漏风声，否则，他也不会始终蛰伏与南侧山洼当缩头乌龟。

    不过此番他提前给太阳鸟食毒，应该是知晓了中毒将士们已无大碍，准备逃逸，太阳鸟数量太多，他恐有闪失，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尽数毒杀，只是不曾想到，我们会在此诱捕太阳鸟。估计太阳鸟突然不听话大量飞离，他便已知情况有变。

    孙将军，您速速派人去大门处拦截，另派兵由营内入南侧山洼，动作要快，咱们这次要捉活的，万不能让这厮自戕。”

    秦蓁已将话言明至此，孙将军即便再蠢也知该怎么做，应了声“好嘞”，便带兵围追堵截去了。而情况与秦蓁预料分毫不差，仅过了半个时辰，孙将军等人便押着名二十多岁、厮打扮的青年回来了。

    随递给秦蓁一块腰牌，孙将军将捆得如同粽子般的厮往地上一丢，“秦捕头，不用审了，这天杀的乃是快活林老板孟大财的随侍，此番正是受了孟大财的指使，专门跑来我虎贲营投毒的。”

    “孟大财？”秦蓁微微一愣，“可是那位孟大善人吗？”

    “正是！”

    “呵！”秦蓁笑起来：“堂堂孟大善人，居然想谋害虎贲军，这倒有意思了。”

    起这位孟大善人，长安城内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名唤孟大财，前唐末期，先帝醉心于求仙之道，导致大权旁落、宦官当道，彼时把持朝政的乃是大宦官朱全仁，而孟大财，便是朱全仁豢养的术士。

    秦蓁识字不多，但每每听完义父起前唐诸人诸事，她都会去缠着京兆府衙师爷讨两本野史或正史残本。她发现，无论正史野史，都记载朱全仁乃趋炎附势、狼子野心的逆臣，最后随着今上发动玄武门兵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却极少提及孟大财。

    秦蓁以为，朱全仁身为宦官，不能行人道，即便真的羽化成仙，也只是个不全乎的半人，恐怕在神仙当中，亦是被人看不起的角色。故，朱全仁豢养术士，无非是想讨好先帝，甚至利用丹药控制先帝。既如此，孟大财当与朱全仁是一丘之貉，朱全仁既然都在后唐初建时被今上斩杀，孟大财岂会不陪葬？

    然她问过师爷，却意外得知，这孟大财非但没被今上斩杀，还极受器重，今上建立后唐，他也弃了求仙炼丹之道，摇身一变做起了生意。

    而后唐二年，南方遭遇洪灾，北方却出现百年不遇的旱情，有前唐漏的逆臣贼子便以此为借口发动起义，只可惜，起义没多久，就被明德帝平息，究其原因，竟是孟大财慷慨解囊，率一干商贾凑集善款赈灾。

    此事得明德帝龙心大悦，金口玉言封孟大财为后唐第一皇商，赐“孟大善人”称号，还为孟大财在平康坊开的销金窟取了个雅号——快活林。时至今日，快活林已不仅仅局限于狭斜的皮肉生意，分号开遍后唐各州郡，涉及各行各业，孟大财，也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唐第一首富。

    不过，被标榜的未必是好人，早两年秦蓁没当衙门捕快倒罢了，自从她入京兆府衙当差后，便常常听闻坊间百姓诅咒孟大财，道孟大财横行无忌、鱼肉乡邻、欺男霸女、草芥人命。尤其是朱雀大街的商家，背地里，都称孟大财为“孟活阎王”。

    有两次，秦蓁与白莽、白威一同巡街，甚至还亲眼目睹过孟大财走街串巷、挨着铺子收取罩门费，但凡有人敢不给，孟大财便指挥下狗腿拳脚相加，搞得朱雀大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白莽耿直，看不下去便要上前喝止，却被秦蓁和白威拦下。秦蓁道朱雀大街乃文武百官每日上朝的必经之路，孟大财既然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欺行霸市，身后必有人撑腰。果然，两年前有名不长眼的户部官员弹劾孟大财，直接被天子以年事已高为由，送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而那位官员被罢官时，不过将将四十岁。

    横竖胳膊拧不过大腿，前唐也好，后唐也罢，都是李家天下，圣上自己都愿意睁只眼闭只眼地纵着孟大财，他们三兄妹不过芝麻绿豆的衙役，又何苦非要强出头，去与孟大财硬碰硬？故，这些年只要巡街遇到孟大财，秦蓁三兄妹都会绕道走。

    按理，这孟大财已然成了无冕之王，在长安城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子过得无比逍遥自在，他只管享受荣华富贵便好，做甚要找死来毒害虎贲军？脑子可是吃屎了吗？这回秦蓁倒要瞧瞧，明德帝是不是帝王肚里能撑船，还会饶过孟大财？

    一见秦蓁面上露出坏笑，孙将军便也跟着嘿嘿坏笑起来，“秦捕头，是不是该将此番中毒，如实禀告朝廷啊？”

    “自然，”秦蓁煞有介事点头，“军中投毒动摇江山社稷，天理难容。将军不光要禀告朝廷，还当早些通知那两名中毒身亡的将士家属，总得让他们的亲人知晓，他们这些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并非因保家护民为国捐躯，而是，被歹毒人谋害了。”

    孙将军牙根一酸。好么，他只想着将这烫山芋丢给皇上，让皇上自己给自己擦屁股，这丫头倒好，居然还要挑唆将士家属去闹事，如此一来，便是皇上有心包庇孟大财，也会民心不可违吧？

    都金瓜配银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孙将军今日算真正见识了，有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腹黑老婆，李烨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不过，秦蓁这般算计，孙将军当真喜欢。开玩笑，区区一下三滥的商贾之流，都敢谋害正规军队，若皇上还准备开一面，那这后唐与奸佞当道、宦官专权的先帝时期，又有甚区别？

    刚与秦蓁相视一笑，便见值守哨兵打马前来，人尚未到跟前，喝声已传来：“秦捕头，皇上有令，命你速回六扇门，协助李烨大人彻查孟大善人遇害一案。”

    嗯？秦蓁和孙将军双双一愣，孟大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