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哥哥与衍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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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

    年仅十岁便名动京城的萧玉衡奉旨入宫,受御赐戒尺一柄,做太子教引。

    萧玉衡饱读诗书满腹才情,但到底是个孩子,想到要给太子做老师,很是骄傲,又有点惶恐。

    太子元衍今年五岁,他认了多少个字?会背多少诗文?写的是什么字体?

    若太子学问好,当如何夸才不会让他浮躁?若他读书遇障,当如何措辞指教才不致令他没了信心?若他偶尔犯错,自己又当如何规劝?

    萧玉衡尚未一一想好,便被带到了东宫。

    他跪在铺着层层软垫的雕花木椅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前方传来一句奶声奶气的“免礼”,萧玉衡起身站好,垂下的余光看到椅上着浅金色元宝裤和浅金色蛟纹鞋的两条胖胖的腿悬空晃了几下,然后努力着地,轮换扑腾着朝自己跑了过来。

    萧玉衡有点紧张,下意识别开目光。

    元衍跑到萧玉衡面前,扯住他衣袖,仰头脆声道:“让本宫看看你。”

    萧玉衡听话地望过去,脑中浮出一个大字——

    胖。

    比他见过的所有同龄孩子都圆三圈,几乎快是一个球了。

    萧玉衡突然有点为日后大夏皇帝的圣容担心。

    不过,仔细望去,浅金色的元宝帽下,双眸漆黑,脸颊粉嫩,耳朵鼻子嘴巴下巴肉呼呼的。

    还挺可爱。

    萧玉衡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元衍眨巴眨巴眼睛,“你怎么了?”

    萧玉衡惊觉自己失态了,连忙道:“臣没什么。”

    “哦。”元衍挠挠脑袋,心想该怎么同他熟起来呢。

    “你叫萧玉衡?”

    萧玉衡点点头,“是,殿下。”

    “我叫阿衍。”

    萧玉衡一惊,躬身道:“多谢殿下抬爱,臣万万不敢直呼殿下名讳。”

    元衍没听懂,但不在意,又拉了拉萧玉衡的袖子,崇拜地:“萧玉衡,你长得真好看,你是本宫见过最好看的。”

    萧玉衡十分窘迫,但又有点安慰,心想这明太子殿下对他印象不错,日后伴读教引,应当也会容易。

    然而后来萧玉衡才知道,太子元衍深受圣上宠爱,至今未进过书房摸过笔墨,都五岁了还大字不识。

    如今圣上觉得实在是不行了,这才让太子进学。可又怕一下要求太严学得太猛失了兴趣,所以没请翰林学士或闻名大儒,而是找了萧玉衡这个半大孩子,意思是边玩边学,先尝试尝试。

    可萧玉衡从就不会玩,对待学问极为严谨,因此元衍啃笔头他要管,撕书折纸他要管,用砚台和泥他要管,坐在书案前晃腿他也要管。

    二人上课,每每是萧玉衡刚念一句书,元衍就断,问几时了,吃什么,玩什么。

    萧玉衡要他安静,元衍要么直接“不要”,要么就假装安静实则神游。爬上书案滚撒欢更是常事。

    几日下来,勉勉强强教会元衍歪七扭八地画自己的名字,萧玉衡只觉得头都要掉了。

    元衍依旧嘻哈犯浑,一旦跑起来,胖胖的身体居然十分灵巧,萧玉衡虽然有他两个大,却怎么都追不上。

    萧玉衡追累了,停下来喘息:“殿、殿下再这样,臣只好请出御赐戒尺。”

    “什么?”元衍回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萧玉衡将供在锦匣中的戒尺恭敬地取出,高高举过头顶,“陛下御赐戒尺,可酌情责罚殿下。”

    “什么意思?”元衍挠挠头,没听懂。

    萧玉衡心想看吧,堂堂大夏太子,连这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日后怎么办?他几乎现在就能看到元衍登基后连奏折都看不懂的窘迫模样。

    于是他故意加重语气:“殿下不听话,臣可以用这把戒尺殿下,是圣上允了的。”

    “你要本宫?”元衍很不相信。

    “手板,或屁股。但若殿下好好练字,臣就不。”

    元衍眼珠转了转,“那好吧。”居然真就颠儿颠儿地跑回来,扭着身体爬上座椅,煞有其事地铺纸磨墨。

    萧玉衡心中一喜,连忙上去帮忙,耐心哄道:“这就是了,今日除了练好殿下名讳,再学五个新字,若学得好,可以提前一盏茶……”

    呼啦一下,元衍猛地跳上书案,将笔墨纸砚往萧玉衡身上一推,萧玉衡毫无防备,惊得一个激灵,被飞溅的墨汁喷了满身满脸。

    “哈哈!你没想到!本宫诳你的!本宫才不怕你!你不敢本宫!”

    元衍拍着手,在书案上又蹦又跳,笑得十分得意,但紧接着他就觉出不对了:被人骗了欺负了,难道不是要回来?他都准备好接应了,可是……

    纸笔散落,浑身墨迹的萧玉衡直直站着,双拳攥紧,眉毛动都不动一下,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元衍太了,他不知那样的眼神该如何形容,但他感受得到,此刻萧玉衡很不喜欢自己。

    然后,他看着萧玉衡默默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不再自己这个不对那个不好,不再管教自己,更不再拿着那个什么尺要自己。

    萧玉衡坐在东宫荷花池角落里,望着水中脏兮兮的人影,很挫败。

    从,大家都夸他有本事,但他或许真地教不好太子。

    等过一会儿,他就去跟爹,再同皇上,他不教太子了。皇上要罚,那便认罚。

    片刻后,悲伤的萧玉衡隐约看到荷花池中映出一个有点胖的模糊影,他用手背抹抹眼睛,心想大概是眼睛湿了,看错了。

    “衡哥哥。”

    萧玉衡一愣。

    “衡哥哥。”胖胖的身体蹭了过来,元衍捧着脸在萧玉衡面前蹲下,眼睛不停地眨巴,“我听,管比自己大的男孩子要叫哥哥。”

    萧玉衡再一愣。

    “衡哥哥,你还生阿衍的气么?”元衍的胖脸凑了上来,“阿衍并非故意要气衡哥哥的,是无心的。阿衍以为那样衡哥哥也会高兴。”

    萧玉衡仍是怔怔的。

    元衍将肉手伸进荷花池,心翼翼地掬了一捧水来,接着微微倾斜双手,细的水流仿佛从泉眼流出,落在萧玉衡手背上。

    元衍再伸出胖胖的食指,和着水轻轻推开萧玉衡手背上的墨迹。

    墨迹绽开、化淡,元衍十分开心,对着萧玉衡傻笑了一下,更加用力地推。

    “殿下不可,臣惶恐。”萧玉衡连忙后退,元衍立刻拉住他,脸上有些不满。

    “衡哥哥总些我听不懂的话,做的事我也不懂。”

    萧玉衡心这是机会,连忙很有责任心地将刚刚压哭了他的重担捡起来,耐心道:“殿下好好进学,就能懂了。”

    “当真?”元衍一双眼中全是懵懂。

    萧玉衡立刻将头点得如同拨浪鼓。

    他从不骗人,此时神情尤为诚恳。元衍有些心动了,捧起脸欲斟酌,手上的墨渍水渍沾上脸,萧玉衡从怀中摸出锦帕,在他脸上轻轻擦拭。

    衡哥哥又对他好了,不会不同他玩耍了。

    元衍很开心,扑上去抱着萧玉衡的脖子不撒手。萧玉衡劝无果,只好托着这个肉球拼命站起来,艰难前行。

    “衡哥哥,你哭了。”元衍摸着萧玉衡泛红的眼睛。

    萧玉衡道:“臣没、没有哭。”

    “阿衍以后不欺负你了。”元衍认真地,“阿衍同你学字,你别哭,一哭就不好看了。”

    萧玉衡轻轻嗯了一声,鼻头有点酸。

    当夜,元衍摸进萧玉衡的卧房,手脚并用爬上他的床,在萧玉衡的大惊失色中紧紧攥着他的衣角,闭着眼迷迷糊糊道:“衡哥哥,你不生阿衍的气了吧……”

    “衡哥哥,你给阿衍讲个故事好么?”

    “不要学文学字的故事,要骑马仗的故事。”

    “骑马仗最威风了,那天李将军见父皇,父皇李将军是他的臂膀,皇帝都要有这样的臂膀。那阿衍是不是、是不是也要……”

    念着念着,元衍睡了过去。

    但萧玉衡很清醒,在他后来随军出征,督师北境,被称为“天赐文将军”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一直记着元衍的话。

    “衡哥哥,你离开后,阿衍很想你。但你要阿衍做进退有度的太子,做雄才大略的君王,所以阿衍不敢想你,也不敢告诉你。阿衍生怕再让你失望,气哭了你……”

    元衍拥着萧玉衡,急躁地伸手解开领口,呢喃道:“可是阿衍实在想你……”

    “陛下……”萧玉衡扶着元衍的肩,低头躲避。

    “喊我阿衍。”

    “臣不敢。”

    “我准的,你只管喊。”

    萧玉衡面色慌乱而艰难,“你……莫、莫要逼我……”

    “好,那我不逼你,我只要你、只要你……”

    话未完,元衍急不可耐地贴身亲上去,萧玉衡被迫勾住元衍的脖子,身体微抖。

    帝王常服被一件件扔到榻下,萧玉衡素白的中衣被扯开,今夜,终究是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