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裴明嘉等了一日,李晏那边果然没再有什么动静。
白费了她熬夜赶工的一份心思。
不过转念再想,她这心思也不纯,并非是出自真的情意,而是建立在虚假的有所图谋上。
若真是对李晏情真意切了,那这回可也要伤心了。
毕竟谁喜欢自己的心血毫无回应。
裴明嘉倒是有些看透,看看大姐夫与二姐夫还有陆九茂,李晏不理会自己就不理会自己吧。
自己清清静静一个人也挺好的。
人还是得自己看开。
裴明嘉一想通一看开,晚上竟多用了半碗饭,要知道她平时的胃口也才这半碗饭都不到的样子,不过只吃五六口,几乎是数着饭粒吃的。
逆境使人坚强。
但多用了这半碗饭,明嘉便难免有些撑了,等了一个时辰又喝了俨茶还不太见消食,于是只能黑灯瞎火地出去逛一圈儿。
出了月明阁,不用走多远的路就是园子,夜里晚风习习,树影婆娑,周遭一切都几乎隐没在黑暗里,也不见什么人。
裴明嘉倒是喜欢这里清幽,也不怕这里冷清,只是吹了风便又有几声咳嗽,阿碧忙不迭得回去拿披风了。
竹雨年纪尚,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缩在裴明嘉后面,不敢往前。
裴明嘉知道丫头怕黑,回头点了点她的鼻子,又指着远处湖边假山:“假山那里能避一避风,我要去那里,你便留在这里等你阿碧姐姐吧,她来了就跟她一起过来找我。”
竹雨犹豫了片刻,终是对奇形怪状的假山的恐惧占了上风,不过好歹没忘了把手上的琉璃宫灯给裴明嘉提着。
裴明嘉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宫灯,轻轻巧巧地就往假山旁去了。
她在家时被家人护得娇贵,走一步路便簇拥着一大群人,那时她胆子也,晚上是很少出门的。
但现在不同了。
才不过短短几日,她向假山走去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完全不怕了。
是没有丝毫恐惧。
慎国公府上上下下几乎都死于非命,害他们的人不怕,她为什么要怕?她从来都不信大姐姐是那么糊涂的人,不过是圣上有心要让大姐姐冤死。
裴明嘉在假山旁找了一处吹不到风的地方坐下,手边搁着的琉璃宫灯映得岸边一簇湖水斑斓璀璨。
她可以对自己如今的境遇释然,但始终无法将慎国公府的事放下。
哪怕这事她到死都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耿耿于怀一辈子,她也无法放下。
那是她从长到大的家。
虽然家人之间也偶有不快,甚至会闹些争端,就像有时她会和明蔷拌嘴,可那总是她的家。
裴明嘉死死咬住嘴唇。
她是不想哭的。
可是又实在忍不住,眼下她又是一个人待着,难免有些支持不下去。
泪水流到后来,裴明嘉呜咽出声。
哭得正兴起,却冷不丁听有人问:“谁在那里?”
裴明嘉的哭声止住,她很快便听出来这声音是李晏的。
算算时间,这会儿已经是亥时了,裴明嘉一边收拾心情,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他这会儿来干什么?
还偏偏让他看见自己在哭。
裴明嘉用帕子将脸上泪水擦了擦,然后提起宫灯起了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福了一福,柔声道:“是妾身。”
李晏也已从黑暗中现身。
她提着灯,他倒很快看到了她。
脸上依稀还可见泪痕。
李晏背着手慢慢走到她身边,问道:“哭什么?”
裴明嘉握着宫灯把手的手紧了紧。
“想家了。”俄而,她坦然道。
都被李晏看见了,那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想家是情理之中的事。
李晏没有话,裴明嘉也不知道他到底信了没。
这个李晏正好和裴修两个人完全相反,一个什么话都摊在台面上,一个心思难测,让人捉摸不定。
于是裴明嘉只好自己开口问道:“侯爷这会儿来这里做什么?”
“扑通”,极细微的一声石子落水声,是李晏将脚边石子踢落,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我明日就走。”他。
裴明嘉沉默片刻:“侯爷照顾好自己,边关苦寒,衣裳是来不及做了,下回我……”
“不用忙了,”李晏断她,“都有。”
裴明嘉咋舌,虽然她也不是真心的,但这就干脆无话可了。
好在李晏自己破了这种尴尬。
他把一个才巴掌大的匣子递给了裴明嘉。
裴明嘉在他的示意下开,顿时心花怒放。
这不就是她现在最爱的东西吗?
李晏又给了她一叠银票。
李晏淡淡看了她一眼,方才眼眶里还闪着珍珠似的泪珠儿,这会儿却连眼神都放起了光。
到底是富贵之家娇惯着养出来的女孩儿,骨子里就透着与生俱来的天真。
不过裴明嘉刚刚的话,他倒也不很信,想家是人之常情,为何要无端端跑来湖边哭,裴明嘉多半还有其他不想让人知道的感情在里头。
他清楚她和他是逢场作戏。
裴明嘉收好匣子,又问:“侯爷还回去吗?夜深了,不如就歇在这里,让妾身伺候侯爷一晚,明早再回去也是一样的,不耽误什么。”
李晏直觉便要拒绝,他本就没来这里的算,原先连钱都是要让裴修送过来的。
刚要开口话,却忽地又看见那边裴明嘉正眨着眼睛看着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沾染着极细的泪珠,就像花上的露一般。
鬼使神差地,李晏点了点头。
一直到回到月明阁,又梳洗完睡下,李晏都没明白自己怎么就跟着裴明嘉来了。
明日就要出征,今晚万不是该沉溺于温柔乡的时候,本该节制。
回去再看些书,将心思沉淀下来,平心静气,才是正理。
帐外烛影摇红,李晏躺在床上,裴明嘉尚在外头换衣卸簪环,他却已有些被迷了眼睛。
李晏闭上眼睛,略带些风流秀气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缝。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喜欢的书籍,最后挑了《道德经》,默默地背了起来。
正背得入神,一阵极细的香风略过李晏的脸颊,生生将他断。
李晏没有睁眼,但是这《道德经》却无论如何都背不下去了。
脖颈间又有玉一般的触感传来,与他和裴明嘉那第一晚一模一样。
他知道是裴明嘉。
“侯爷这就睡了?不如让妾身来给侯爷揉揉肩,好松快松快。”她嘴里不知嚼了什么香料,吐气如兰,吹在李晏耳边,吹得李晏的耳尖发红,耳垂发痒。
李晏没有答话,却到底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子。
裴明嘉见李晏不理她,便有些忐忑,一时不解他是何意,干脆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李晏一把将她的手按住,然后抓着捋了下来。
“睡吧。”他的声音带着沙哑。
裴明嘉愣住,红艳欲滴的巧唇瓣张了张,似是不解,却又问不出什么话来。
她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衣,锁骨往下是一片如雪的白皙,丰满将将就要跳脱出来,桃红色的撒金帐子又为这些白皙染上了些刻意的红晕,如同枝头刚刚成熟的蜜桃。
李晏心头一动,很快又压抑住这种冲动。
继而,他竟在心里叹了一声,他如今是食髓知味,可裴明嘉这幅样子却可怜。
当初那个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三姐,京城最炙手可热的闺秀,可会想到有今日?
李晏再度合上双目,侧身过去,背对裴明嘉睡了。
留下裴明嘉瞪了一双眼睛,久久不能缓过劲儿来。
来都来了,这又不是第一次,李晏倒来装什么正人君子。
莫不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裴明嘉摇摇头,那天可不像不行的样子。
那就是他身边还有其他女人,搞不好行军途中都要相伴,自然是不必在乎这一时半刻的贪欢了。
裴明嘉躺下,也转过身去背对着李晏。
罢了罢了,他什么都不做倒也好,省得她伺候他了。
反正李晏的钱已经给到位了。
一想到那一匣子银票,裴明嘉的嘴唇扬起了一个弧度,马上就开始算起来她现在一共有了多少积蓄,又有多少钱要留着日常花,多少钱要备着急用,还剩下多少钱富余可以攒着去做个生意......
另一厢,李晏却开始重新背起来《道德经》。
于是这一晚,两人背对而眠,不约而同地一动不动至半夜,一个在算钱,一个在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