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边关,胡地。
明明才是七月的天,到了晚上竟然早有了寒露,还降了霜下来。
这里是北戎人的腹地。
然而李晏却已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好几天。
此一战得艰难,北戎人果然与西边诸国勾结,故意引得大周的军队来此,企图请君入瓮。
李晏早有预料,准备已是充足,干脆就将计就计,也对着北戎人装作佯败,节节败退到大周最北边的边城,且还有再退之势。
大周的城池虽是边关也比北戎等地富饶繁华,在他们眼里无异于一块肥肉。
李晏只等了几天,又放了点要弃城而逃的风声出去,北戎人果然信了,且最先按捺不住,接着又是那几个国,几方自然是为了这块肥肉争执起来,很快便起了内讧。
北戎向来阴狠霸道,怎肯把到嘴的肉分去一些给别人,而那些国原本单独不成气候,但此次因正有机会联合起来,反而也壮了胆子,不怕北戎了。
当然,这也少不了李晏这边早安插进去的细作挑拨离间。
等他们得差不多了,最后自然是李晏坐收渔翁之利。
当晚尸横遍野,李晏却只带了一支人马,轻骑简装直入北戎营地,将其首领斩杀,黑夜火光,高悬其头颅于营帐之上。
继而剩下的兵马才来与李晏汇合,彻底占了北戎的营地。
原本与北戎战事正酣的几个国,见此情景竟无一敢再上前,这才知李晏的本事,皆畏其计深狠厉,霎时作鸟兽散。
北戎既已兵败,自然已不成气候,气势汹汹而来,最后却是退到无法再退,只得看着李晏占了自家腹地。
不过李晏此举倒也是为了震慑北戎的多,这地虽给他下来了,但也并非要久占。
以李晏看来,此地苦寒又贫瘠,若大周真要了这里,反而是鸡肋,且又极难管理,北戎也未必肯善罢甘休。
倒不如借此机会让北戎俯首称臣,再不侵扰的好。
但这些就不是李晏应该考虑的了,他如今只负责仗。
想到此处,李晏倒是轻轻叹了口气。
夜已深,手下将领们也已陆续离开,本是该休息的时候,李晏的帐中却仍灯火未歇,亮如白昼。
他手上执了一张花里胡哨的洒金花笺,余香缭绕,似有佳人在侧。
一旁条案上还另有几张花笺,都是后面陆续送来的。
这些信已不是李晏头一次拿出来看。
花笺上的字倒是写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竟与裴明嘉那病怏怏的身子骨也不太相衬,可见是下过功夫才能练就的。
——也与这花里胡哨的信笺不相衬。
李晏摇摇头,不如最普通的宣纸来得合适。
等他的思绪再转到书信上时,终于再一次忍不住笑了。
李晏看一次笑一次。
这裴明嘉也是妙人,在这信笺上花足了心思,又是洒金花笺又是浓香久而不散,字写得也不赖,偏偏在内容上面让自己出足了丑。
这并非家书,也并非什么情书,只能算作摘录。
李晏百思不得其解,裴明嘉明明一手好字,怎么在这上头却看起来不学无术。
让他都不知道回什么好。
他总不能也随便摘几句句子送过去。
李晏自极爱读书,心里还是有些追求的,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
要么不写,要么好好写。
李晏将手中花笺放下,旋即又拿起笔,在花笺的空白处开始标注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记忆倒未曾生疏。
那些被裴明嘉摘录下来的词句,他都能很快在脑海中搜寻到出处。
很快,裴明嘉的第一封信就这样被李晏标注完了。
李晏这才停下笔,待墨迹干了之后又收好,与另外几张还没动过的花笺一齐收入信匣里。
如此心里倒也畅快,李晏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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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嘉在大夫走之后,不住地开始庆幸,幸好没有惊动其他人。
当时陪她出去的是竹雨和成芷几个她自己的人,裴明嘉是有些防着阿碧的。
那么晕倒了自然也不能声张,好在回去的路上她也渐渐清醒了,阿碧没有看出什么。
大夫是竹雨悄悄去请的,只对阿碧他们明嘉的身子一向需要大夫常常看顾着,但也不必太过兴师动众。
其他人不疑有他。
裴明嘉也只道是这些日子自己东奔西跑悬着心,反而疏忽了自己的身体,等大事一了,这才撑不住了。
对她来也是正常的事。
在家时哪年不晕上个几回,有时身子极差,一个月都能好几次。
结果等大夫诊完脉,裴明嘉和留下陪着她的竹雨都傻眼了。
“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一直到竹雨送了大夫出去再回进来,裴明嘉仍处于魂飞魄散状态。
不亚于几个月前裴家被抄时的心如死灰。
统共和李晏才一次,怎么就有了?
当日慎国公府众人也不是没为她将来的子嗣之事犯过愁,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以她的身体要有身孕应该不可能,母亲甚至提早□□好了日后给陆九茂做通房做妾的人,只等生了孩子抱给女儿养。
“会不会诊错了……”裴明嘉躺在床上,一手搭着额头,喃喃自语。
竹雨一头一脸的细汗,又唯恐给外面的阿碧发现,只得坐到裴明嘉床边,俯身声道:“可是奴婢刚刚也回想过了,姑娘的葵水似乎是一直没来。”
裴明嘉从床上撑起身子,有些急切:“我……在家时也不准……”
她体虚又气血不足,月事从头次来开始几乎就没准过,有时候好几个月不来都是常事。为此也看过不少大夫,还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瞧,都是束手无策,后面也索性随它去了。
裴明嘉和竹雨面面相觑,沉默着呆坐了一会儿。
“姑娘,这事瞒不住。”再开口,竹雨的声音都在抖,“如果是真的,那也算是喜事,还是让奴婢去和太太吧,再请个人过来好好看看。”
竹雨话音未落,裴明嘉苍白的手指就狠抓了一下身下被褥。
对于她来,这怎么都不能算一件喜事。
她现在跟着李晏没名没分的,若是以后不好了,独身一人想走就走,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会有无尽的麻烦。
不远的,就李晏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些原因跟着他娘过得很惨。
当然,李晏他娘更惨。
裴明嘉不想自己变成那样。
她拉住正要起身去找阿碧的竹雨,心跳得就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先别声张,”裴明嘉越发声,“明日我再出去一趟,重新找个大夫诊一次。”
“姑娘……”竹雨眨了眨眼睛,又往外面望了望,似是疑惑,又似是有些懂了。
裴明嘉放开竹雨的手,脱了力一般往身后的引枕上一靠,没有再话。
竹雨这才明白裴明嘉心中所想。
裴明嘉让竹雨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润了润干涩的嗓子,便又叮嘱道:“阿碧那里你千万要瞒过去,这也就一两天内的事情,糊弄着也就过去了,这事不难。还有成芷那边,你倒不用刻意去提醒,就当我是身子虚才晕倒的。”
竹雨点点头,转身去把裴明嘉喝剩下的茶放好,仍旧是按平时那样,叫了阿碧进来一起服侍裴明嘉。
第二天一早,裴明嘉还是像往常那样去与周氏请示,因她这段时间有正当的理由经常往外跑,周氏也不疑有他,痛快放她出去了。
阿碧还是被裴明嘉留下来照看月明阁,裴明嘉身边陪同的人还是竹雨和成芷以及昨日那几个。
裴明嘉先到了铺子里,铺子已经买下,她便指挥着跟来的人扫整理,然后又把成芷派出去买东西,只剩下她和竹雨,隔了一会儿便悄悄往附近医馆里去,谁都没有发现。
裴明嘉还心存着一线希望,是昨天诊错了。
今日坐诊的大夫很是细心,把了好一会儿脉,结论却与昨日那位是一样的。
裴明嘉就是怀孕了。
再度听到这个结论,裴明嘉心里涌上一股子绝望与酸涩。
大夫又:“夫人有喜尚不足三月,且夫人有不足之症,观脉象是气血两亏,待会儿开几贴安胎药带去,回去之后也要心保养,否则恐有产之患。”
裴明嘉垂下眼帘,将瞳仁中的黯淡稍掩去些,才问:“我这身子......可承受得起产?”
对于一般成了亲的女子来,有孕都是喜事,很少有人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甚至都是忌讳这样的话。
大夫又将裴明嘉量了一番,确已是妇人装扮,身边也跟着丫鬟,看气度言行更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他道:“夫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心里清楚,照理有孕已是不易,若是产,往后恐怕就难了。”
身边的竹雨悄悄扯了扯裴明嘉的衣袖,哀求似地叫了她一声:“姑娘,回去吧。”
裴明嘉舒出一口气。
她对那位大夫:“给我抓一剂落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