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恨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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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房门被开时,缩在角落的迟椿将埋在膝盖的头缓缓抬起来,企图从门外看到一丝丝透进来的光,可惜仍是一片黑暗。

    房间里堆放满了杂物,连一只脚都难以找到个地方踩,蜘蛛网布满角落,灰尘更是积了很厚的一层,刚开门时还听到了老鼠的“吱吱”声。

    门口的柳萱嫌弃的用帕子捂住口鼻,瞥了眼身旁的丫鬟示意她进去,自己站在门口等。

    丫鬟走到角落,一把拽住迟椿枯燥凌乱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

    迟椿吃痛,抬起头露出了狰狞而又痛苦的表情,脸上脏兮兮的,皮肤粗糙的像是树皮,被挖去眼珠的眼眶凹陷进去,眼皮无力的耷拉着,嘴皮皲裂渗出鲜红,一眼望去十分瘆人,连丫鬟在看到她脸庞的那瞬都吓了一跳。

    柳萱立在门口朝屋里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在看到迟椿模样时恍惚了。

    实在无法,将里面那个不成人形的东西和当初名满京都艳压群芳的迟椿联系在一起。那时的迟椿有羡煞旁人的家世,朝中任次辅的爷爷,做翰林院学士的父亲,母亲是大理寺卿的女儿,还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哥哥。

    彼时的她不可一世,而自己则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只要有她在的地方,自己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些年积攒的恨意,终于让柳萱在看到迟椿如今模样生出的几分怜悯之情,也消失殆尽。

    迟椿努力的睁大没了眼珠的眼眶,想要看清什么,可眼前仍是黑乎乎的一片。

    几日未曾进水进食,她喉咙已经干的快冒烟,只能靠吮吸嘴唇破裂流出的鲜血苟活,此刻她努力的开口话:“段辰…段辰…是阿辰来了吗?”

    只听啪的清脆声响,迟椿只觉得右脸火辣辣的疼,丫鬟毫不留情的扇了她巴掌,尖酸刻薄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贱蹄子,都到现在了还不知死活。”

    迟椿辨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表情也从刚开始的激动而慢慢恢复到冷漠,语气难以掩饰的嘲讽:“你主子呢,让她来和我话。”

    “不知死活!”丫鬟高高举起手还想再落下一个巴掌,却被柳萱叫住。

    听到柳萱的声音,迟椿苦笑,段辰怕是再也不会来见她了,而自己也早与家里断绝关系,如今柳萱来了,自己肯定难逃一死,只是为她收尸的人都没有,着实悲凉了些。

    迟椿冷笑:“怎么,终于来取我的命了。”

    柳萱恨毒了迟椿这个性子,明明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屑于一切的模样,不过这次,她倒也没那么生气,因为她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迟椿面前。

    “夫人,本来我是劝爷来看你一眼的,可是爷你多日未梳洗,蓬头垢面,面目可憎,不愿前来,就让我来替他送你上路。”

    又软又温柔的声音,迷惑了所有人,可她迟椿知道,背后是一颗多么肮脏狠毒的蛇蝎心。

    迟椿心如死灰,也不再挣扎:“要杀要剐随意吧。”

    柳萱示意身旁的侍女将毒酒端进去,却忽然想到什么,又开口:“啊对了,夫人,你在黄泉路上不会孤独的,今日午时三刻,迟家已经被陛下下令满门抄斩了,这个时辰,应该已经人头落地了。”

    心狠狠的一震,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毒酒倾洒而出,迟椿的震惊和心痛难以言喻,声音已经颤抖的不行:“你,你什么,我祖父,我爹爹和娘亲,我兄长,他们…他们…”

    “已经满门抄斩了。”看到迟椿痛苦,柳萱终于露出笑意:“你也马上可以去和他们团聚了。”

    迟椿顿时发了疯,拖着早已被断的双腿,不要命的往柳萱声音的方向爬,柴房里的丫鬟拼命想要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挠花了脸,痛苦的在一旁翻滚。

    此刻她心里只有愧疚和恨意,她不信柳萱的话,她想要回家,回到迟府,回到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身边,再也不会不听他们的话,再也不会为了一个负心男人和他们断绝关系,不会再伤他们的心。

    还没爬到门口,就被一只脚狠狠的踩住肩膀,无法再向前一步,头顶传来柳萱娇媚的笑声:“怎么,夫人不会还想爬去找段哥求情吧?”

    完她收回脚,自她身旁蹲下,轻声道:“迟骢勾结朝臣,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即便是段哥,也救不了他。”

    “你胡!”迟椿歇斯底里地吼叫:“我祖父绝不可能有不臣之心,我迟家世代忠良,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你撒谎!你胡!”

    着想要伸手去扯柳萱的裙摆,却被侍卫将她的手狠狠踩在脚下,一阵钻心的疼蔓延全身,手指骨应声断裂。

    柳萱得意的看着她狼狈的模样:“那可不是你了算,这是由锦衣卫指挥同知岑故亲自收集证据,首辅岑松上奏弹劾,并且还有我父亲作证,你这人证物证具在的,陛下他能不信吗。”

    “卑鄙,你们真是卑鄙至极!奸臣当道,陷害忠良,你们不得好死,统统不得好死!”迟椿完全崩溃,扯着嗓子地怒喊,完全没了曾今世家姐的仪态。

    柳萱见她这副模样,更是体会到了将她踩在脚下的爽感,挥挥手让身边的侍卫灌她毒酒。

    迟椿被扳着嘴灌下毒酒,喉咙是火辣辣的疼,气血阵阵翻涌,顺着嘴角流下来,想要流眼泪,却发现自己眼眶里早已什么都没了,这泪水又从何而来。

    柳萱离开前,对迟椿的最后一句诛心之话。

    “对了,陛下原本只是想把迟家流放,是段哥怕你一人上路孤苦无依,才又上了些罪证,让迟家满门抄斩,在黄泉路上好和你有个照应。”

    段辰,段辰!

    迟椿突然仰头大笑,乌黑的鲜血流的胸前衣襟全是。

    她迟椿,世家贵女,名满京都,千人仰慕,万人追捧,却甘愿为了他,不顾家人反对,抛弃一切,与他生死与共。反过来,段辰却害得她家破人亡,如今她还要在这儿暗无天日的柴房中凄惨死去。

    段辰,段辰。

    迟椿意识开始模糊,口中喃喃叫着这个名字,不再是炽烈的爱意,而是恨,深入骨髓的恨。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她要让段辰和柳萱尝遍她今生受过的苦,要他们遭到报应,不得安宁。并且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迟家的灭门惨案发生。

    如果能重来一次…

    疼。

    头裂开一般的疼。

    迟椿疼的蹙起了眉,感觉周围的世界都在晃动,自己所处的空间不停的颠簸,倒像是,在一辆马车上。

    微微睁开了眼眸,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马车四壁,车夫在帘外驾着马车,和自己一同在车厢内的,是自己多年前还在迟府时的侍女菲莹。

    周围的场景如此熟悉。

    那是噩梦的开端,是迟椿在被段辰挖去眼眸后,于一片黑暗中回忆了千遍万遍的场景,也是她悔不当初,想要重新抉择的那一晚。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在屈辱和悔恨中孤寂的死在段府的柴房里。

    她使劲的想,脑袋又再次剧烈疼痛起来,她忍不住双手抱住头。

    菲莹见状连忙挪到她身边,紧张的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迟椿一把握住菲莹的手腕,声音凌厉:“我怎么会在这儿?这是要去哪儿?”

    菲莹被迟椿的样子给吓的不轻。自家姐是在马车上憩一会儿,醒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菲莹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姐,你这不是要去东城郊找,找段公子吗?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

    深夜,马车,东城郊,段公子。

    迟椿恍然大悟,她回到了八年前,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和段辰约好了戌时在东城郊见面,两人私定终生相约私奔!

    这将是她之后所有悲剧开始的地方,迟椿心里有一万个声音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和他私奔!

    迟椿撩开侧面的帘子,车外漆黑一片,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弱灯光闪烁在两侧。

    应该已经出东城门了。

    此时往回走必是不能,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推断,她刚和段辰会面,他父亲的亲卫就带着不少侍卫随后赶到,奉命要将她追回去,他们就在东城郊被逮了个正着。

    而后自己为了和段辰私奔,不惜以死相逼,甚至当场扬言和迟府断绝一切关系,从此自己不再是迟府姐,只是段辰的妻。

    若是此时往回赶,必然会和追赶而来的侍卫撞个正着,此事闹得不,她名声也必然会受损。

    前世她为了和段辰私奔,可以连名声都不要,以至于到她死时,还一直被诟病。今生她绝不会再为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断送自己的未来。

    如今只能让马车继续走,赶往东郊,见到段辰后再想办法。

    疾行了一路,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迟椿长舒一口气,却开始坐立难安。

    “椿儿?”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她曾经最依赖,最信任,最朝思暮想,也是将死时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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