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2007年的暑假,因为易卜凡的工作,路知忆再次搬家,娘俩儿到了A市。
那天,路知忆和易卜凡女士刚到九胡同,结果发现空调不仅不是易卜凡订的那款,甚至还要多付给货拉拉师傅100块。
这100块成了压倒爱财如命的易女士的最后一根稻草。
俩人“交流”的声量越来越大,路知忆也不准备拦,稳如老狗般站在一旁看热闹。
没有人能拦住为钱红眼的易卜凡,这是路知忆用十四年的生活经历得出的奥义。
在路知忆还是个五岁孩子的时候,易卜凡忽然母爱泛滥,推掉了一次不轻不重的会,带着路知忆冲进商场消费,最后因为一根棒棒糖和年仅五岁的亲女儿斗了一路的嘴,惊呆一众吃瓜路人。
那是路知忆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但到底,易卜凡爱财如命倒也不能全怪她,纯粹是生活教给了她太多。
路知忆三岁那年,已经在家带了三年孩子的易卜凡十分焦虑。
每天带孩子的日子不仅没有给她带去清闲和安稳,反而带去了她前半生从未想过的不安——她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路全给的,接收到的关于这个社会的信息也多是延迟的。
这种宛如寄生虫般地生活让她越来越焦虑,和路全争吵的次数也呈指数倍增加。
这段由路知忆勉强维系的婚姻关系,最终被路全应酬完回家后,身上多了的陌生的香水味击碎。
两人离婚离得干脆利落,主要是因为易卜凡除了抚养权啥都不要。
赶巧,路全除了抚养权都想要。
两人一拍即合,顺利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就这样,离婚带一娃的易女士重新搞起了事业。
刚开始那两年,因为和社会脱节了三年,少吃亏被骗,棺材本儿赔进去一半,路知忆差点就要幼儿园肄业。
但好在易女士是个狠人,硬生生把被骗的钱追了回来。
许是那次的撞大运,易卜凡接下来的事业发展的那叫一个如鱼得水,路知忆不仅避免了幼儿园肄业的悲剧,娘俩也从郊区搬到了B市三环的三居室。
但易女士有一颗躁动的心,天生和“安稳过日子”这五个字相克。
B市顺风顺水的日子她过腻歪了,头都不回的带着路知忆来了A市,试图盘活奄奄一息的分部。
路知忆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自己还要靠她养活。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易卜凡身体力行灌输给路知忆的三观。
路知忆也没想过抵抗,搬家而已,她习惯了。
路知忆热的心烦,刚想开口劝易卜凡“算了吧”的时候,一盆水泼到了正在对骂的两人中间。
中年妇女和货车大爷的“世纪嘴仗”戛然而止。
易女士初来乍到啥也不知道,被溅了一身水,狼狈懵逼;
中年大爷见多识广,看到来人的瞬间就躲进了车里,从这的动作可以窥见大爷的丰富多彩的过往。
路知忆感叹:“你大爷永远都是你大爷!”
“吵够了吗,吵够了就停吧,里面还有老人在休息。”
路知忆循声望去——泼水的女生比路知忆高半头,长发简单地盘在脑后,蓝色裙子外面套着一件长袖外套,丹唇湿润,眸色淡漠,右手提着的粉红色水盆正滴着水,上面满是岁月的斑驳。
路知忆量的眼光过于嚣张,引得来人侧目,四目相对间,路知忆没由来的心虚,敛起笑容,侧身给她让了条路。
那人微愣,点了点头,没有话,提溜着水盆进去了。
没等路知忆砸么过来味儿,易女士的大嗓门把她召唤回了现实:“路知忆!你没长眼吗?你妈被泼了一身水你不帮忙就算了,居然还在一旁哈哈,你想干哈!”
路知忆忙过去,把自己身上的防晒衣给易卜凡披上,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搀着老母亲,开始碎嘴:“妈,我从到大,东家的奶奶和西家的大娘那个您放过了,这次只是技术失误,等您回归了华北平原的语言系统,别货车大爷了,菜市场大妈都不是你的对手。”
易卜凡冷哼了声:“我就没指望你这个倒霉闺女能有一次靠上谱,麻利地把行李给我拖进去!”
“好嘞,您消气就好!”
易卜凡的抠门程度随着路知忆的“年岁渐长”只增不减,路知忆时常会有“咱家掀不开锅”的错觉。
这种错觉在俩人从“太阳当空照”忙活到了“日落西山薄”,累出了一身汗还没空调的操蛋情况下到了顶峰。
她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易卜凡:“妈,你跟我实话,你公司是不是因为逃税漏税快倒闭了。”
易卜凡冷笑了声,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放心,就算你有一天进去了,我公司都不会倒闭。”
路知忆翻了白眼,给易女士比了个大拇哥:“大夏天都能订错空调,不愧是您,视粪土如金钱。”
易卜凡:“滚边儿去,没空调不会吹风扇啊?你们这帮孩子就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我时候……”
路知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瘫在沙发上,开始倒数:“三,二,一。”
“路知忆!”
易女士的呼唤一秒都不差:“收拾收拾,咱俩搓澡去!”
“好嘞!”
易卜凡生长在美丽的长江以南,但大学连本带研都是在大雪纷飞的E省读的,这也让她彻底爱上了搓澡这个“非物质文化遗产”。
以至于为了实现搓澡自由,离婚后的事业重心也在黄河流域,导致从跟着她“流浪”的路知忆也对搓澡爱的热切。
可以,母女俩之间没有什么事是一顿搓泥儿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就再加一顿火锅,烧烤加啤酒。
但这一切在路知忆的十六岁戛然而止,当然,这是后话了。
搓完澡的俩人,慢悠悠地拐进了家面馆,点了两碗牛肉宽面吃着。
路知忆正吃在兴头上,易卜凡忽然问:“你知道上午泼水的那个姑娘吗?”
路知忆嘴里含着面,回想了下,含糊道:“没了解,不过长挺漂亮的。”
易卜凡也不在意,耐心十足的继续道:“那姑娘叫沈南沨,三点水的那个沨。”
着,易卜凡望着路知忆,笑出了声:“有首诗怎么来着,‘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你俩一个南沨,一个知忆,名字还挺登对儿。”
路知忆瞥了眼易卜凡,泼冷水:“我俩这名儿和你嘴里那句诗就俩字儿一样,怎么就登对儿了?”
“再了,登对不是形容情侣的词儿吗?你别知道个词就乱用,我清清白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名声很重要的!”
易卜凡看着言语浮夸的路知忆,心里一万匹草泥马滚奔腾。
“你做个人吧,路知忆,”易卜凡无奈扶额,“我听了,人姑娘和你一个学校的,还大你一级,算你学姐。”
路知忆一愣,才意识到易卜凡的是A市一中,九月开学要去报道了学校。
“昂,然后呢?”
易卜凡闻言,心头火起。
她自诩还算理智的一个人,但面对亲闺女时,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
无奈在外面不好发作,易卜凡只好耐下性子:“A市和B市不仅教材不一样,考试题型也不一样,你要是不想开学的成绩太难看,就把人家的书借来看看,再做两套题熟悉下题型。”
“我想了想,总不能一直让你陪着我折腾,至少得安安稳稳读两年书。”
路知忆微顿,易卜凡继续念叨着:“这次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你高考之前我都不准备挪窝了,所以,你总不能连大学都考不上吧?”
路知忆嗤笑了声,开口就破了温馨的氛围:“妈,我中考都还没考呢,您怎么就担心起我的高考了,世事无常,不定我压根儿考不上高中。”
“滚,”易卜凡的耐性和修养终究敌不过路知忆的嘴欠,“你给我去借书就完了,少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再了,借书也得借正经人的吧,”路知忆的凳子就被易卜凡踹了脚,但她丝毫不慌,继续扎心,“她上来就泼了你一身水,这是正经人干的事儿?学习不定还不如我…”
路知忆的“呢”还没出口,沈南沨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路知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感觉那眼神在嘲讽自己。
沈南沨走到了前台,对服务员:“两份牛肉宽面,一份儿不加辣,一份儿重辣,包带走。”
“好嘞,”服务员姐姐对后台喊了一嗓子,然后熟络地挽住了沈南沨的胳膊,“阿沨啊,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沈南沨轻轻地把胳膊抽了出来,往后退了半步:“嗯。”
服务员继续问:“考的怎么样?”
路知忆因为背后人还被当事人当面撞破,正心虚的紧,听到服务员的询问,却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这动作自然逃不过易卜凡的眼,对一切都心知肚明的易女士乐得热闹可看,甚至连吃面的速度都放慢了不少。
“就那样,”沈南沨着,瞥了眼正盯着她的路知忆,轻笑了下,“和上次差不多。”
服务员把两份面包好递给沈南沨,感叹道:“和上次差不多,那就还是级部第一,第一都是‘就那样’了,你让我那倒霉弟弟怎么办?”
路知忆被气笑了——丫故意给自己听的,借别人的嘴扎自己的心!
“好重的心机!”
她死死地盯着沈南沨离去的背影,直到脖子快别成180度才舍得把眼睛挪开。
易卜凡看着气鼓鼓的路知忆,心情忽然明媚,趣道:“我了,你少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非不听,耍刀遇上关老爷了吧。”
路知忆痛心疾首,问出了深藏心底多年的问题:“你到底是我亲妈吗?”
“我不是,”易卜凡淡定应答,“我怕你自卑一直没告诉你,你其实是从厕所里捡来的,你的亲生父母极有可能是世界首富或者亿万富豪,你要去找他们吗?”
路知忆想的话被易卜凡全了,轮到她语塞了:“得,您啊,指定是我亲妈,都不用验DNA。”
完,路知忆就痛心疾首地走出了面馆,身后是易卜凡深切的叮嘱:“你别忘了借书!”
“知道了!”
易卜凡从她对路知忆的成绩没啥要求,毕竟相比成绩,还是做人比较重要,路知忆也很争气,虽然转学次数多,但成绩基本稳定在中上。
但这次不一样,B市考试模式和A市截然不同,试题难度也高,没等路知忆焦虑,易卜凡就先愁上了。
她开始忧心路知忆会考不上大学,她怕自己百年之后,世界经济通货膨胀到一百万只够买一根油条,自己留给她的钱万一买不出来一顿早点可怎么办?
总而言之,她得继续努力,但路知忆也不能闲着,毕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实在。
就这样,忧心忡忡的易女士把路知忆赶出家门并放下狠话:“你要借不回来书,今晚上就在院子里喂蚊子吧!”
路知忆一开始没当回事,虎毒还不食子呢。
但她忘了,她妈是易卜凡,一位从名字就注定不凡的女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知忆了个哈欠,垂眸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半多了,”她望了眼依然亮着灯的沈南沨家,“还不睡吗?现在年轻人也真是够不养生的,上了年纪有她受的。”
她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家的门,里面不出所料地传来易卜凡的询问:“借到书了?”
“没,”路知忆拽了拽门,门不动如山,她瞬间傻眼,“妈,你玩儿真的啊?!”
“废话,你妈在整你这件事儿上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你是我亲妈吗?!”
“书借回来就是,你看着办!”
路知忆被易卜凡的执着气到无语,坐到台阶上呆望着对面的房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不是那么要面子的人,错话,办错事啥的,大方承认道歉就好,但这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扯不下脸。
“算了,和喂蚊子比,脸面算什么东西!”
短短十几米,路知忆走出了大义凛然的气势,刚准备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路知忆伸着的手和摆好的笑容瞬间僵住,四目相对,路知忆尴尬的挥了挥手,讪笑着:“晚上好啊,沈姐姐?”
夏夜的晚风带着少许燥热,不大的院子里满是尴尬。
“你有事吗,”沈南沨依靠在门栏上,抬眼量着脸上写满了尴尬二字的路知忆,“没事的话让一让,我洗把脸。”
没等路知忆话,沈南沨抬手把人推到了一边,自顾自地抻了个懒腰,然后水不要钱似的往脸上拍。
身上的T恤被水浸湿了大片,水珠勾勒着她的眉眼,鼻尖,下颌,最后顺着脖颈而下。
路知忆下意识咽了咽,第一次觉得故事里十几岁就倾国倾城的人不是夸张。
她看到沈南沨的第一眼时,惊吓之余便是惊艳,她很漂亮,勾人不自知的那种漂亮。
夏蝉蛰伏在树枝间嗡鸣着,晚风吹动少年人的心。
“你看我干嘛,”沈南沨量了一下自己,“你…没洗过脸?”
一句话把路知忆呛回到现实——美女为什么要张嘴呢?
路知忆无奈,反问:“我能洗过脸吗?”
“哦,那谁知道呢,我又不是你。”
——真会聊天。
路知忆一步半晃地走到了沈南沨跟前,有些别扭地:“那个,今下午,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是有意的,怼我妈怼习惯了。”
沈南沨后退了一步,漫不经心地擦着脸:“嗯。”
路知忆第一次觉得和人聊天是这么难的事。
“那个,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沈南沨收起毛巾,懒于掩饰眼底的不耐烦:“没有法律规定晚于八点睡觉就要进监狱吧,你有事事儿行吗。”
路知忆被噎住,第一反应就是怼回去,但因为心理建设太好,脸上的假笑都多了几分真诚:“您的对,我年纪就该有话直。”
沈南沨一愣,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路知忆能屈能伸,完全无视了沈南沨眼中的鄙夷,:“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家金主给下死命令了,借不到书就和我解除包养关系,您大人不记我的过,书借我一下吧,我保证不给你弄坏,还期您定!”
沈南沨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微微一笑,路知忆不禁后背一阵凉。
“你上初几?”
“初二!”
“哦,”沈南沨笑了笑,一转眼就变了脸,“不借。”
“不借你问我干嘛?”
“我也习惯了。”
路知忆茫然:“什么?”
“我也习惯了拒绝别人之前先问两句,有问题吗?”
完,沈南沨慢悠悠地回了房间,留路知忆独自懵逼。
路知忆气到原地转圈,边转边笑:“可以,太可以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就这样,路知忆在院子里喂了一晚上蚊子,翌日五点半和太阳一块儿起了床。
她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日出,而是落在台阶下的书。
第一本书的封面上贴着一张便利贴,笔迹清秀而不缺力度——不会就问,一次三百,嫌贵别来。
路知忆再度被气笑,但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抱起书就疯狂地敲自家紧闭的门,边敲叫唤易卜凡开门。
据沈南沨后来回忆,她当时惊醒,以为院子里来了个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