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4
俞夏的尸体是在她失踪后一周, 于其出道前所居住的出租屋内发现的。
她死在晚秋的一个雨夜,死因是一场普通的感冒。
出租屋内阴冷而狭窄,俞夏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倒在玄关处, 法医为其翻身时,五官凹陷, 看不出生前的喜怒哀乐,一向淡然的法医见状, 也不仅皱眉:“这是做了大孽啊。”
尸体旁边有一张被揉的起毛边的纸, 上面字迹潦草而无力的写着:“我于午夜时分, 窥见漫天星辰。”
根据字迹辨认, 这是俞夏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从她失踪至今,A市已经阴雨连绵了一周。
秋雨冷冽, 为金黄的银杏叶染上了一层阴郁,落在路面上的秋叶,被行色匆匆的行人一脚抚平了所有棱角。
警察局, 会议室内一片沉寂。
良久,许天泽破寂静,:“队长, 要不要查一下俞夏的恋爱史?”
张乐天抬眸:“你怀疑是为情所困, 然后自杀?”
“不是,”许天泽,“国外有一种搭讪艺术, 叫Pick-up Aritist,缩写PUA,最开始是引导男性提升自信,了解社交技巧的方式,属于“舶来品”, 到国内后则变了味,他们将女性物化成了一种战利品,以弄虚作假、伪装、欺骗、陷害、冷暴力等各种方式,在迅速和女性发生关系,并且会在获取一定的利益之后教唆对方自杀。”
许天泽拿起俞夏遗言的那张照片,:“死了都要爱当成歌听是艺术,如果发生在现实,就是事故。”
“我怀疑俞夏被PUA了。”
张乐天看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
“分头行动,”张乐天,“许天泽,你和我一起去医院。”
*
“患者是艾滋病晚期,伴有神经衰弱和中度精神异常,经常半夜惊醒和尖叫。”负责俞夏的护士。
“她虽然情绪和精神状态都算不上很好,但其实相比她刚来那会儿已经好多了,她那会儿是一心求死,好几次都是九死一生,现在虽然还是不愿意和人交流,但能看出来她没那么绝望了。”
“那天早上我查房的时候她还挺好的,她胃口一直不是很好,那天早上破天荒的喝了一碗米粥,还吃了一个鸡蛋,我就随口了句‘今天心情不错嘛’,本来以为她会和之前一样不搭理我,结果,那天她不仅回我了,还是笑着回的。”
“她回的什么?”许天泽和张乐天相视一眼,许天泽问。
“是今天有个人要来见她,很重要的人。”
“是谁?”
被问话的医生望着满眼焦灼的张乐天,有些紧张地回道:“这涉及病人隐私,我们无权过问,您这问题我要是能回答上来,我就离领失业补助不远了。”
气氛忽然尴尬,张乐天笑也不是,板着脸也不对——最近一连串的事,已经把这个爱笑的年轻队长磨练的失去了微笑的欲望。
许天泽上前圆场道:“您别介意,他的意思是,俞夏有没有和你提过谁要来见她,您有印象吗?”
“无菌病房的探视要求很严格,进入病房内探视的家属必须严格消毒符合标准才允许进去,而且探视必须登记,我们血液科重症病人很多,家属也多。”
言下之意,我没印象。
许天泽翻到登记册中那一天时,不出所料,那天的页码被撕了。
“那天可吓人了,”值班的护士惊魂未定,“那天是我值班,正在护士站和来我们科规培的林医生聊天,俞夏忽然冲了出来,我忙上前问她怎么出来的,结果她不仅没理我,还要抢登记册,林医生眼明手快,把登记册拿走了,她就要抢,没抢到就干脆咬了林医生一口,林医生吃痛,就让她拿到了。”
“她跑了之后,我忙联系保卫科,你她也是会挑时候,午休时间大爷正好去食堂饭不在,没人接电话,这边林医生又被咬了,都见血了。”
监控里,俞夏套在肥大的棉服里,身形单薄瘦削,走路也轻飘飘的,活像棉服成了精。
撕登记册时,动作干脆利落。
她虽然单薄颤巍,但力气着实不,被她咬了一口的医生比她高出一个头都没拦住她。
最后的画面是她从医院急诊科出口仓皇而逃时留下的一个极其模糊的背影,但好在能看清特征——驼色长款棉服,里面是人民医院特有的粉红色病号服。
往前翻,她失踪前在病房里的一段监控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俞夏一开始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偶尔会看两眼手机,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盯着天花板,十二时十三分时,她忽然下床,走向了门口。
门口是监控的死角,他们看不到俞夏看到了什么,因而俞夏的动作显得十分诡异——她先是一直趴在门口,二十分钟后,她往后退了几步,神情恍惚,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对着门口声嘶力竭的叫喊着,通过映在墙面上的影子判断,她应该是又倒在了地上。
穿着隔离服的护士出现在了画面里,她把她扶起来,快到床边的时候,俞夏忽然把护士推倒,冲出了病房。
现代社会,监控无处不在,只要不是超能力拥有者,就逃不过它的法眼。
俞夏走的虽然仓促,但干干净净,干净到让张乐天一个头两个大。
她除了一张炸边儿的纸以外,什么都没留下。
好不容易找到的手机,可谓是“一穷二白”,除了和家人的通话记录外,什么都没有。
电脑里也干干净净,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出租屋因为长时间无人居住,地上沉积着厚重的灰尘,只有她倒地的地方是唯一的“净土”。
俞夏是一切的开始,她的死不会是一场意外。
许天泽翻看着俞夏的病历,终年慈悲的桃花眼愈发阴沉——俞夏的精神异常,伴有神经衰弱,可以认定是精神病。
精神病忽然犯病,冲出了医院,这个精神病人又偏偏是艾滋病晚期,一场感冒对别人无关紧要,但对她则是要命的。
——她的死,属于自找。
——这完全是医院的责任。
但太巧了,她偏偏挑中了医院换班的时间发病。
这难道也可以全推给医院吗?
——他们太傲慢了,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傻子。
一旁的值班护士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
张乐天侧目,许天泽的右眼皮不受控的跳了一下。
“沈南沨,我看过她演的电影,绝对不会记错,她登记的时候我们还过话。”
许天泽微微皱眉,但依然温和的问:“你没记错吧?沈南沨就算去也应该去骨科......”
话音未落,监控画面上出现了沈南沨的俯身登记的画面,时间是12时10分;她再一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是在电梯对面的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时间是12时30分。
俞夏冲出病房的时间是12时40分。
张乐天望着许天泽,一向温和慈悲的许长老,第一次面如死灰。
“许长老,”张乐天拍了拍许天泽的肩膀,“你联系沈南沨,让她来一趟局里,你们熟,好话。”
*
马亮的纹身店因为俞夏的事情,已经停业了。
马老板是个不愁吃喝的富二代,只能含泪回家继承百亿家产。
临走前,还很有良心的把路知忆的行李连带她本人一起包送给了沈南沨。
路知忆也不挣扎,她想离开纹身店的二楼休息室已经不是想了一天两天的事了。
马亮也许不知道,休息室的隔音其实很差。
每天被隔壁精神病院的声音扰不算什么,毕竟还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但他和顾殊在客厅的时候,距离休息室仅一墙之隔。
路知忆昏颠倒的作息,让她经常被迫涉.黄。
她很无奈,但还是选择了装聋作哑。
马亮这个纹身店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她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方圆以内最合适的房子是隔壁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也不是有钱就能住的,人家有严格的入院标准。
路知忆充其量算个失眠,她是精神病,精神病都不愿意。
沈南沨的家很大,大到让路知忆觉得仿佛置身旷野。
句人话就是没有人味儿,路知忆穿着黑色的衬衫,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但这丝毫不妨碍路知忆对新住处的好奇心,她坐在轮椅上,一个一个房间挨着看,二楼碍于现在腿脚不便,暂时“逃过一劫”。
沈南沨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翻着书,实则偷瞄着在一楼各个房间巡视的路知忆。
路知忆腿上的石膏还需要一周才能拆,沈南沨看着她巡视的样子,不觉浅笑——怎么那么像当时在老槐树下那种俯视众生的大橘呢?
“路同学,你知不知道你刚特像咱们当时槐树底下的那只大橘。”
“是吗?”路知忆浅笑。
“也不知道那只大橘现在怎么样了,”路知忆从书房里出来。
“我还挺羡慕它的,每天的吃饱了晒着太阳睡觉,想吃东西了就闭上眼睛趴在槐树下任人宰割,不想吃东西了,谁过去招惹它,二话不就给一梭子。”
“就这现实的劲儿,多么的肆意潇洒啊。”路知忆笑着调侃道。
笑容还没展开,就在她开冰箱的瞬间僵住了。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拿出了里面唯一的一瓶水,看了眼日期,被气笑了:“沈南沨,你是靠喝西北风活着的吗?矿泉水都能放过期?!”
“我......”
沈南沨自知理亏,半天也没“我”出来,随即起身把冰箱门合上,给路知忆披上了外套,提出了一个非常合情理的解决方案:“我们去买菜吧。”
路知忆被她的聪明劲儿折服了,没等两人开门,沈南沨的手机响了。
是许天泽来了。
许长老电话的风格和他发短信的风格十分一致,无情且长枪直入重点:“学姐,俞夏出事了,监控显示你是她最后见到的人。”
“你得来一趟了。”
沈南沨望着路知忆,嗯了一声。
路知忆牵起沈南沨的手,浅笑着:“需不需要先和浅夏一声?”
沈南沨吁了口气,无奈自嘲:“她估计又要加班了。”
两人沉默,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冰箱发出的嗡嗡声,来之不易的一顿晚饭还没开始便宣告了结束。
路知忆抬头望着沈南沨,四目相对时,她张开双臂,沈南沨了然,俯身抱住了她。
路知忆把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深吸了一口气:“沈南沨,我在,你不用和以前一样假装没事。”
沈南沨一怔,良久,闷声骂了句:“他妈的,晦气惹到老子头上了!”
路知忆失笑,轻拍着她的后背:“等你回来,咱们去买几袋醋熏一下,去去晦气。”
我在,你可以累了就累了,不想笑就不笑,想骂人就骂他丫的。
不论这个世界多荒唐,我都会和你一同追寻透过厚重云层的那束光。